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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国列传(近代现代)——龙五爷

时间:2020-11-04 10:22:17  作者:龙五爷
  待几人出去门关好,裴轩才转身看向他,开门见山道:“长河,此事你先不要生气嘛。子业他也是有苦衷……”
  “他对你说,是想借此机会铲除内奸,是吧?”
  冷冷的一句话让裴轩立时哑口无言。沈长河并不等他应答,自顾自说了下去:“裴叔叔,你仔细想一想,为何那日见到我与侬智高谈判的百越士兵会恰好被我方所擒?当初将军奉命出征,百越为何恰巧趁虚而入,又是如何毫无阻碍地长驱直进?您真的以为,将军还是十几年前那位愿将权力拱手相让的子业哥哥吗?”
  被他这么一问,裴轩才似从梦中惊醒!
  前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表面上都是偶然,实则竟都是人为所致的必然!在这场棋局之中,执子之人不止是远在上京的陈武大总统,就连素来大大咧咧毫无城府的萧子业竟也成了举棋的一方!
  若沈长河所言非虚,那么萧子业必然是早就在百越之中安插了细作,对百越围攻凉州、沈长河孤身谈判等诸多事情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如果说上京那位大总统是想借机削弱西南军政府的势力,那么萧子业的目的则是……
  祸水东引,诬陷沈长河通敌叛国,从而借刀杀人。
  他想借此机会除掉沈长河——这个权力之路上的最大威胁!
  再联想到今晚萧子业最后那句“回去歇着吧”,裴轩登时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去歇着”这四个字,是否就是令他自觉让权的最后通牒呢?
  想到这里,裴轩惊呼了一声:“长河,是我害了你!”
  沈长河安静地看着他失声顿足,并不作声,似乎对他心中所思所想皆尽一清二楚了。正在此时,忽听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吵闹,紧接着李云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让我进去!我想看看自家公子怎么样了不行吗?!”
  “让她进来吧。”裴轩无奈地叹了口气。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焦头烂额,一个头已有三个大,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事了。
  李云凌得了默许立刻冲了进来,甫一见到沈长河这副凄惨狼狈的模样,当下就急了:“哪个混账干的,为什么要上镣?他这样羸弱的身体……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姑娘,这是刑狱司的规矩,不是小的们有意为难公子。”狱卒们七嘴八舌地解释道。李云凌还要发怒,却听沈长河平静道:“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不要为难他们。”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几个狱卒心下有些赧然。其实即使是在刚进刑狱司之时,沈长河也并没有大吵大闹抗法不遵,只是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地跟他们辩驳了一番而已,让他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给他上械具的合适理由,是以只得用“职责所在”来反复搪塞,最后,还是沈长河自嘲了一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才束手就缚的。没想到如今沈长河却主动替他们解了围,是以几人对他印象也都有所改观,甚至有些感激了。
  将几人打发走,裴轩也多少明白过来了,有些失神地拱了拱手:“老臣先告退了,公子保重。”
  “裴叔叔不必自责,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沈长河在他身后长叹一声,轻声道:“我不恨你们。阁老可将下面这句话转告将军——若他仍不放心,不妨再打折我的腿骨,把我变成真正的残废,或者干脆杀了我,以安君心。”
  听完最后这句话,裴轩的肩头狠狠一颤。可他还是一言不发,就这么沉默着大步走了出去。直到门重重关上,李云凌才敛去暴怒的神情,语气也恢复了平静:“公子,有件事我想问你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可以问了吗?”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问你。”沈长河淡笑道:“当然了,你可以先问。”
  “那好。”李云凌倏然站起身来,冷冷道:“我回城之后,裴阁老告诉我,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什么‘原计划’,那么敢问公子,诱使我冒死逃跑回城传信按原计划行事,是何意?”
  沈长河沉默不语。他当初所定的计策其实很简单:以自己的生死为筹码,赌侬智高此次围城之战的真实目的。如果一进军帐表明身份之时就被杀,那么侬智高就是个蠢材中的蠢才,同时也就排除了合众国政府与其勾结的可能;如果没被杀,那么接下来侬智高一定会派出探马侦查凉州城内情况,发现是空城之后若不再为难自己并立即攻城,则可推定侬智高是完全为百越朝廷效命的,而上京合众国政府勾结;如果仍旧拷问自己并未攻城,那么侬智高就是装傻充愣、借坡下驴了——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这个侬智高早就活成了精,满脑满心都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将趋利避害发挥到极致。跟一个没有任何忠心可言的商人谈“交易”,就简单多了。至于李云凌,当初怂恿她陪同自己以身涉险而后又“帮”她逃出生天,则是为了给侬智高佯攻凉州城交差一个最直接的借口:如此一来,侬智高就可以跟属下解释说,这是因为沈长河跟裴轩的密谋已被她这一逃给坐实了,想打想撤就都有了充足理由。
  至于李云凌会不会中途被抓或者死在路上,他根本就不在意。
  “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见状,李云凌苦笑一声,惨然道:“我以为两年多的日夜相随会让公子多少顾及些我的生死,却不曾想,我在公子心中连只养了两三年的宠物都不如,死了就死了,不会有半点声响。”
  沈长河却只是闭了闭眼,惨白了一张本来明艳妖冶的绝美面容。正当李云凌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却又张开双眼,绿眸幽深似水,声音也很是平静,只是这平静中却透着十足的凄凉:“云凌,两年前你奉新党党魁韩宁之命监视我的时候,又是怎样心境?”
  他的声音古井无波,可听在李云凌耳中,却如晴天霹雳!沈长河眼见着她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褪去,唇角却勾出了一抹微笑:“如今我败局已定,就算活下来也是身败名裂,索性就把话说开了,也免得你再浪费时间。”
  “你在赶我走么?”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李云凌才冷静地反问了一句:“在这种时候,我不该找你兴师问罪,可你……你也没有赶我走的理由。我,我……”
  我喜欢你。
  这句话没法说出来。她身上还有责任,他也一样。更何况她不是傻子,看得出沈长河眼中根本没有自己的影子,一切,都只是自己少女怀春的一厢情愿罢了。
  说不定,他利用的正是自己爱慕他这一点呢。
  哗啦啦一阵铁链曳地的沉重声响将她从黯然神伤中拉回现实,却是沈长河拢了拢衣摆,站起身来对着她深深一躬,微笑道:“云凌虽是奉命而来,却也屡次舍身相救。沈某并非不识好歹之辈,欠你的一条命,若有机会定会还你。”
  “别说了!”
  李云凌嘶声道:“我没想过要弃你而走!我只是想,想听听你的实话,然后——救你出去!”
  沈长河绿眸中的瞳孔倏然放大。半晌,他竟笑了出来,锁着粗重铁链的手握住了李云凌细嫩白皙的手,冰冷的铁索硌得她心里发酸:“我沈长河孤家寡人惯了,本以为一生都会如此虚度,却不曾想有幸遇见你。小丫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走。”
  “萧子业可能会借此机会……终生困你于牢狱之中!”李云凌有些急了:“你难道没发现么?那晚他将你错认为沈慕归之后都说了些什么?那畸形的迷恋若转移到你身上,你,你会生不如死的!”
  “丫头,”沈长河却仿佛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是按在她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接下来的路凶险无比,你暂时到裴阁老府上避一避,好么?”
 
  兄弟阋墙(三)
 
  
  十一月末的上京,老天降下了今年来第一场雪。可天气虽然寒凉,行人却不少,两边开张的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
  “陈先生,天气冷,咱们先回去吧。”
  一个身着改良式秦服的英俊青年搓了搓手,低声向走在前短发西服的中年人道。只见这中年人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黝黑的国字脸刚毅冷硬,壮实的身躯虽并不太高,却足以给周围人以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他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
  “不急不急!多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当今合众国大总统陈武笑着道:“下雪好啊,干净。雪怀,你刚从大洋国留学回来,所见风物比之我国如何?”
  两人边走边聊,林雪怀郑重其事地答道:“要说风物,两国各有千秋、不分高下。不得不说,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合众国这些年来发展飞快,已然有复兴气象。但要说这政治文化……”
  “你小子!”陈武大笑:“刚想夸你学会了人情世故,结果还是如此刚直!也就是我,换做党中其他领袖,你这‘但是’后面的话就足够让你惹祸上身了!”
  林雪怀嘿嘿笑着挠了挠头,道:“我跟先生之间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有话直说岂不痛快。但是——”
  他果断地说了下去:“但是我国旧制未除,国民陋习未改,帝制的种子还深埋在每个人内心深处,兼之连年战乱之下民不聊生,国家也无法留出时间和财力发展经济、提高军事实力;越是落后,越是挨打,然后恶性循环。更不要提这些年来内忧外患,外加西南、东北两大割据势力分*裂国家,何时才能见到太平一统、天下归心的盛世?”
  “可是雪怀,你要知道这个事实:我合众国的基业,都是仰仗着这帮军阀才得以建成,现在想要摆脱他们的掣肘谈何容易?”陈武叹息道:“张恕己还好说,不过一介莽夫罢了。可西南军阀萧子业,却是个极不安定的因素,因为他自幼受过西方教育,有野心,有军事指挥才能,背恃天险苦心孤诣经营几十年,不可不防。”
  林雪怀道:“先生,关于军阀割据一事,这些年来我也在想,怎么化解?可如今看来,张恕己不足为惧,而萧子业也并非无懈可击。”
  “此话怎讲?”
  “萧子业的亲生父亲萧淮,乃是原燕帝国神武皇帝之私生子,也就是说,萧子业与嬴氏没有任何关系,反而算是前朝余孽。”林雪怀条分缕析道:“就这一条,将来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扫除封建王朝余孽’的名义讨贼,消灭他!”
  陈武点了点头:“嗯,这是个主意。不过我也听说,最近西南军政府已隐有内讧之兆,起因是故将军嬴风之子沈长河已然威胁到了他的绝对权威。因此此时中*央政府实际上无需动手,让他们自己乱起来,也是好的。”
  “先生高见,晚生钦佩。”林雪怀肃然起敬:“不错,这个主意比我想的更周全,更省心省力。只是,那沈长河势单力薄,根本不足挂齿,也没有能力改天换地。我们是否……给些助力,把这火烧的更旺些?”
  “好,就按雪怀你说的去做。”陈武当机立断道:“回府,着手制定计划!”
  一晃就是十几日过去了。
  愉悦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而痛苦的时光也总是能让人度日如年。
  自从第一天被关进这里之后,裴轩只来看过他一次,之后便再未出现。而李云凌则坚持不懈地往这里又跑了两次,然后也再没来过。对此,沈长河也没有多少感慨,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另一件事上——或者说,另一个人身上。
  就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迟迟不到,让他坐立难安。是时候摊牌了,可这人却拖着一直装死,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就在他几乎失去了时间概念、忘却今夕何夕之时,萧子业终于还是出现在了牢门之外。他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可狱卒们却丝毫不敢怠慢,呼啦啦跟了一大群前呼后拥地就要跟上前来,却被萧子业喝止:“你们都出去!回去该休息休息,该值守值守。”
  大将军发了话,谁敢不从?很快,逼仄狭小的牢房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一时之间令人尴尬的死寂。
  最后,还是萧子业主动开了口。他道:“长河,这次我去西境,遇到了一位故人。那个人就是你的妹妹,沈如风。”
  “哦。”沈长河并没表现出任何惊喜之色,只是随口敷衍地应了一个字。
  萧子业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生得很像你的母亲。”
  沈长河淡淡道:“大哥深夜来此,只是为了闲话家常吗?”
  萧子业沉默了一会儿。借着昏暗的火光,他依稀能描摹出眼前之人披散的柔顺长发之下、那张轮廓深刻的精致面容,目光最后停在那双睫羽修长的桃花眼上。
  刑狱司大牢里炭火烧的很旺,并不十分阴冷潮湿,所以沈长河仅着了一身松松垮垮的麻布囚服,手脚上锁着桌腿粗细的镣铐,链子很短,脚踝上的镣环延出一条铁链死死地钉在石床墙边之上,使得他即使站起身来也只能勉强走到石床前面摆着些许书卷笔墨的桌案旁边,再远一点就够不到了。
  萧子业看着看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裸*露在外那形状漂亮的锁骨上,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如风告诉我说,你其实是会武功的。”良久,萧子业才干涩地开口:“你的腿伤早就好了,为什么不告诉为兄?”
  他说的轻巧,可出手却极快,掌风迅猛霸道地拍向沈长河胸前,竟丝毫不留情面。黑暗中只听铁链相击的沉闷声响,沈长河眸光亮如焰火,抬手格挡住了这堪称致命的一击,可下一秒就被生生震吐了血,不得不弯下腰去,低低地不停咳嗽着。萧子业想伸手扶起他,却被他警惕地躲了去——
  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
  “嗯,内力尚可,再多练几年也许能在我手下过上三十招。”萧子业笑了笑,面容温和:“长河,你的恢复速度实在太快,我本以为,你真的会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
  沈长河握紧了垂落身侧的双手,声音里带了十分寒意:“为何害我?”
  “害你?不,长河,你误会了。”萧子业上前两步,几乎痴迷地盯着他看:“为兄从来没想过要害你,为兄只是想照顾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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