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可惜了——这个出身高贵的“私生子”居然是个瘸子……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感叹。
“大家都看到了吧?”萧子业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搂住沈长河单薄的肩头,道:“我的长河,才是天下第一美人!你们,你们都说我老婆好看,她是好看,但没好看到这个地步!我今儿就是要告诉你们,告诉天下所有人,长河就由本将军照顾一生,谁也别再妄想从我身边抢走他、伤害他哪怕半根汗毛!”
他这番话明明十分荒唐,可在场没有任何人笑出来:如此绝色,确实配得上割据一方的军阀做出这样的宣言。甚至,此刻都没有人想到,眼前这个苍白而美丽的青年,和萧子业一样都是男人。
这场婚礼持续到深夜,可从始至终任凭众人如何或赞美痴迷或出言挑逗,沈长河却没说过哪怕一个字——或者说,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保持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然而,越是如此冷淡的反应,众人就越是深深沉迷于他那惊人的美貌和音乐方面的造诣之中无法自拔,并且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婚礼结束后不到半个月中,沈长河的“美名”竟传遍了整座玄天大陆。
——不只是他的容貌和琴音,还有肢体上的残缺。这两点,单拎出来一个本也没什么特别的,可一个有着倾国之色的瘸子,却足以成为天底下所有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此情形之下,即便迟钝如李云凌,也终于意识到整个事件的诡异之处了。可每次她刚想说些什么,就会想到几年前的晚上自己险些丧命匕首之下,随即知趣地闭上了嘴。
虽然当初,他并不是真的要杀她,可她毕竟还是怕了。然而,李云凌更想不通的是,沈长河武功深不可测,又为何一直以弱态示人?
又或者,他……究竟在等什么呢。
养拙藏愚(一)
外界的“名声”对深居简出于凉州将军府的沈长河、李云凌二人而言,其实并无多大影响。而就在萧子业新婚后不久,上京便传来大总统的密电:
这密电只有八个字。即刻启程,入京驰援!
“上京这次是陷入危境了。”李云凌将这个消息带回来之后,还不忘评论道:“以前内陆打仗的时候,哪儿有西南军政府的事啊。”
“哦,你‘又’知道了?”沈长河放下手中的书卷,似笑非笑地调侃了她一句。
李云凌垂下眼帘,谦恭道:“小的愚钝,岂敢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
这小丫头跟着自己多年,还真是学会了自己行事的精髓、越发的能屈能伸了。沈长河不由好笑,道:“阴阳怪气,意欲何为啊?”
李云凌勉强把一股无名火压在肚子里,仍旧毕恭毕敬:“我……”
却没想到,沈长河忽然正色道:“跟着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废人,埋没你了。不如我向大将军举荐你做官,如何?”
“……啊?”李云凌傻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只是个女人,再说我从来都只想追随于公子……”
“若有朝一日,女子也能参政呢?”
沈长河这随意的一句,竟让她一时无言以对。眼前男子这双幽深明亮的桃花眼此刻是在看着她,可又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一些什么。至于那些是什么,李云凌猜不透,于是只得“老老实实”答道:“那就顺应时势,为国效力。不过吧,小的看不到这一天,说这些也没用。”
“也好。”沈长河于是也不再为难她,微笑道:“你既然这么想,就随我再荒废几年时间。只是……可惜了。”
李云凌不动,脸上一派忠肝义胆,只是手指却忍不住颤抖了几下。沈长河见她如此反应,当下就起身将书卷交到她手中,又随意地说了句:“罢了,以后你也多读些书,我这里不需要人天天守着。”
“……谢公子。”李云凌郑重作了一揖,大声道:“多谢公子栽培之恩!”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了起来。沈长河微微笑道:“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没有谁要栽培你。”
不得不说,沈长河这一招出奇的好用——很快,两人之间的矛盾就随之消弭于无形之中,李云凌心里的隔阂似乎也淡了不少。这边问题稍稍解决了些,萧子业率军退敌的消息就从上京传了回来。
萧子业着实是一名猛将。李云凌总觉得,这样一个拿打仗当游戏一样乐此不疲且还能轻轻松松屡战屡胜的人,比起做一方霸主,其实更适合做一个效忠朝廷的大将军……
哦,现在已不能再叫朝廷,而应该赶个时髦,叫它“国府”了。只是这国府里端坐着的大总统陈武,本质上和以前的燕氏王朝的那些皇帝们也没什么区别,照样是个独*裁者——说白了,披着共和的皮行□□之事,而且也没比过去“民*主”到哪里去。
如果她能有萧子业那样的地位和本事,一定不会甘心于屈居人下、只做个偏安一隅的军阀头子!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她脑子里的这些胡思乱想,而是……
她躲在窗沿下,蹲着身子偷听。虽然沈长河早就默许她随侍左右、对她亦是知无不言,但李云凌还是习惯性地独来独往、自行其是;时间久了,沈长河也懒得再纠正她,便也随她去了。
室内,茶香氤氲,独角兽形状的香炉散出朦胧的薄烟。裴轩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公事繁忙,所以多日未曾拜见,望公子见谅——不知公子身体怎么样了?”
沈长河淡淡答道:“有劳阁老挂念了。我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
“公子可是怨恨老臣?”裴轩先问了一句,然后又自嘲似的自己答了句:“肯定是怨恨的,毕竟老臣……老臣,实在是对不起主君,没有保护好公子周全。”
“阁老,”沈长河语气甚是平淡:“此处没有外人,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其实也没什么正事,这不是将军快要凯旋了嘛!手头儿的差事做完了,想着找公子闲话几句家常。”
“请讲。”
裴轩动作极其自然地执起沈长河的右手,语重心长地问道:“这听风苑曾是沈慕归先生——也就是你父亲的居所,公子可还住得惯?”
“……”
沈长河眉头一跳,反问:“你说这是沈宴……我父亲的居所?”
“公子想必已经看过这里的藏书了。”裴轩道:“直言了吧!这里的书籍很多都是当年沈先生留给主君的,可惜主君也是英年早逝……你是主君之子,这些藏书理应也是公子的。”
“可我是个废人,读来何用?”
沈长河立时截住了他的话头,谩声道:“有劳阁老费心,这些书我翻了翻,不感兴趣;若阁老今日想与我谈论这些书,我也没什么感想可说。”
裴轩一怔,愕然道:“公子,当真一点从政的心思都没有?”
“阁老慎言。”沈长河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清茶,似有若无地笑了笑:“莫说我没有这样的心思,单就阁老这句话,就是对将军的大不敬。”
他话说的算是客气。这句话往难听了说,就是:你这是大逆不道,自寻死路。
“子业他不是这样的人!”裴轩急急地替萧子业辩白:“公子,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子业他曾亲自到太原寻你?他早就有还政于你的想法,只是——”
“阁老。”沈长河说了两个字,随即改口,低声道:“裴叔叔,慎言!”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李云凌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窒,当即悬在了半空中。半晌,还是沈长河率先打破了沉默:“阁老,请允许我诗酒相伴,安度残生——就不要再苦苦相逼了。”
待送走裴轩,李云凌才敢悄悄进来。外面的风声小了些,她才小心翼翼道:“公子,现在没有人了。”
“想说什么,说吧。”沈长河翻了一页书,并不看她。
李云凌道:“刚才周围至少埋伏了十几个高手,我想着公子武功比我高上许多,定然也听得出来,所以并未示警。可刚才……我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长河笑了一声,道:“头悬利刃,又岂是这一朝一夕之事?这就吓着了,你这胆子还需多历练历练啊。”
头悬利刃?非一朝一夕之事?
李云凌脸色随之一变:“公子的意思是,萧子业他一直都在监视着公子,甚至早在合众国十八年太原府时就……!”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长河苍白如雪的面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良久的沉默。终于,沈长河也点了点头,权当回答。直到这时,李云凌才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来当初那个儒雅老实、与世无争的医者,会变成如今这样深沉阴鸷、喜怒无常之人,喃喃道:“可我记得公子说过,是有人栽赃萧子业要挑起你们之间的内讧……”
“你啊!”沈长河伸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要用时移世易的眼光看事情。你当天机阁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李云凌愕然:“天机阁?那不是徐曼舒……徐曼舒不是跟你关系不佳……”
“这世上的人和事,不要只看表面。”沈长河耐心地解释道:“徐曼舒的父亲徐琏是我父亲的心腹,徐曼舒本人嘴硬心软,实则比谁都有底线。若不是她一直暗中相助,我活不到今天。”
李云凌听的愣住了。半晌,她才问道:“所以,那时你才会在危难关头,让我拿着信物去找徐曼舒求救……”
话说到一半,她的手就被沈长河轻轻按下。后者抬起另一只手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自己想,不必说出来。在我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但切不可养成如此口无遮拦的习惯。如果换做猜疑心重之人,你恐怕活不长了。”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公子的一番苦心了。”
李云凌正色道:“可公子对我据实以告,我自然也不能有所隐瞒,是以才将心中所思所想事无巨细尽数报于公子。换句话说,”她难得地笑了笑:“信任是相互的。公子信我,我信公子,也必将践行当初‘护公子一世周全’的诺言。”
沈长河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又笑了笑,道:“我只望到时你能对我手下留情,足矣。”
他这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说的莫名其妙,可李云凌也答得一片赤胆忠心:“我李云凌愿追随公子,死生不计!”
养拙藏愚(二)
不出三天,西南新军便在萧子业的带领下班师回城了。由于打赢了东瀛人,整座凉州城都为之震动——
自推翻燕氏王朝、建立合众国以来,秦人还从未在正面战场上赢过列强。因此,萧子业这次“首胜”已足以载入史册、供万世敬仰!
萧子业回到凉州的当天夜里,西南军政府就举行了大规模的全城庆典。作为庆典主角的萧子业,自然是满面春风、志得意满、心情甚是开怀。
心里高兴,自然就要多喝点酒;酒喝得多了,自然就开始撒酒疯。尤其是像萧子业这样酒品,酒后行荒唐事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当萧子业直接推开大门跌跌撞撞进来的时候,沈长河也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依礼作了一揖:“将军。”
萧子业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似是痴了。恍惚之中,眼前之人好像向他伸出一只手来,轻唤了声:“子业。”
于是,他也向眼前之人走了几步,仰着脸笑:“沈叔叔,子业回来了。”
眼前之人却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萧子业又向前凑近了一步,痴痴地望着他的脸,伸出手去想去触碰他,可随即就像触了电一般缩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又叫了声:“沈叔叔,真的是你吗?”
冷月之下,山谷之中渐起了一层薄雾。那人金发碧眸,容颜绝世,气质出尘如同谪仙,可看上去却是那么遥不可及,宛若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
“我知道,我都知道。”沉默了半晌,萧子业苦涩地摇了摇头,道:“你早就死了——你是为了嬴风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样想念你,你为何从未入我梦中?你不想子业吗?”
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是了……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在乎,纵身一跃,一了百了,多么潇洒!这样一个无欲无情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我这个非亲非故的……孤儿。”
“可你看看我,看看我!”萧子业忽然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张开双臂吼道:“现在的我,不但是西南将军,还是合众国第一无敌的大将!我打破了东瀛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而你的儿子,也只能由我来庇护,否则他连一天都活不成!”
“我恨你。”
说完最后三个字,萧子业竟然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沈长河神情复杂地俯视着他。
方才从一进门起,萧子业所说的那些酒后真言,他全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亲耳听到萧子业自己说出来,心里不免百感交集。
他很早就知道,这个看似豪爽粗放的大将军骨子里其实十分敏感、脆弱,且意气用事;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父母留下的“残局”。
“公子,”一旁的李云凌道:“将军在我们这里呆的太久,恐怕会生事端。万一明天将军醒来,想起今晚之事……”
“不急。”
沈长河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转过来却俯下*身去,附在萧子业身边轻声问了句:“子业啊,你打算如何处置长河?”
“他,他已是残废,成不了气候……”萧子业咕哝着,喃喃自语:“叔叔……你不会恨我吧?算啦!你要是恨我,我反而更高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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