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人心黑白,鬼怪亦有善恶之别。大人您不妨抛掉异类眼光,趁而今机会难得交几个特殊友人。毕竟人类与另一个世界的缘分非常浅淡,并非人人有这般奇遇。”
“好好好,交朋、朋友……”那人醉醺醺的,一边呵呵傻笑,一边到处拉着人说:“来、来来,大伙儿有缘相遇……都交、交个朋友……”
一帮子醉鬼跟风行事,刚有平静趋向的氛围再度走向喧闹。
狐夫人眼巴巴瞅着墙外混成了一路的人、鬼、妖,心里羡慕,又无法加入,心里不知道多难受。
她试图加入,不断挥舞双手高声喊道:“大人,今日起咱们就是好友了!壁画里的风景总是一成不变的话,看久了要惹人厌烦,您要记得常来换画呀!”
“记、记得的,狐友请尽、尽管放心!”
才说罢,突然就被汪可受造出来的动静吸引去了心神。
原来是大理寺卿询问汪可受在柳青玉身边都经历过哪些奇事,成功激发了汪可受的诉说欲。
后者模仿说书先生,拿起桌边不知谁落下的折扇,当做醒木往桌面大力拍下,深呼吸一口气,目光炯亮地开说了。
鳖精、画皮鬼、狐女、猪妖、宅妖……
梦考阴官、道士奇人、怪异蛇祸、人变驴子、山神雨龙……
好的坏的,奇的妙的,有情的无义的,轮番登场,精彩纷呈。
听众们思绪情感跟随汪可受的讲述而动,时而激动,时而紧张,仿佛置身其中经历了柳青玉、汪可受他们的精彩。
婴宁一帮子小姐妹年纪都不大,几乎窝在京城没挪过地方。更小一些的那几个更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在自家山头玩耍,出过最长的远门无非是到附近走亲戚。生活平静简单,尚未有机会认识外面世界的多姿多彩。
目下听着柳青玉、汪可受的丰富历程,她们一个个的小脸兴奋。
此外就连狐夫人亦听得入神,因为她的妖生虽然精彩,但全都精彩在了收集裙底之臣之上。
……
花园静悄悄的,唯有汪可受口若悬河,高亢的声音飘荡不断,把每一件经历说得高潮迭起。
待到故事迎来结尾,汪可受口干舌燥停嘴呼吸,听众们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们才大力拍手叫绝,惊呼称赞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响飘上空,许久不绝于耳。
更有心潮澎湃到面红耳赤的醉鬼,随手从身上掏出钱袋、玉佩等物往草地上抛,活生生一个大型说书现场。
故事里人间地府大杀四方的柳青玉:“……”
开头他还能静观不语,淡定围观醉鬼们的交流。然而随着汪可受愈发激情,吹得越来越过,他……渐渐失去笑容。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
柳青玉想了想,干脆趴到食案上装醉。
汪兄如此口才,很有当言官的天分!
忽有人道:“原来青玉所赠良砚是山神恩赐的,这孩子没详说,险些叫本官拿来当凡物研墨用了。如此神物,该当合家供奉!”
善变的男人,宴前还心里骂着人恶鬼,一段“说书”之后就亲昵的喊着人青玉了。
人间真实,太真实了!
柳青玉心想:早知这般简单便消除了先生们的戒心恐惧,他何必苦思冥想?
人群继续拉着汪可受议论。
“你说你金华有一名姓顾的同窗在家中养小妖为宠,且数目众多?!这可彻底震到老夫了,前所未闻,简直是陛下都不敢想的事情!”
“还有那名张姓少年,考中了阴间官吏,实在是值得传扬的奇事一件啊!也着实令人羡慕!”
“最为了得的还是青玉,曾经人鬼敬畏的阴间君王,统管诸魂。人间地府,生杀予夺。本官这脑袋晕乎乎的,听起来仍感觉在做梦。”
自个儿教过的学生曾是阎王爷,如此算来,他们也是帝师了。
嘿嘿!
更古通今,每朝每代这才多少个帝师?有几人能做到?
思及此,以大理寺卿为首的全数先生望着柳青玉的目光亮晶晶的,既与有荣焉,又小眼神崇拜。
看情况,是将柳青玉看做皇帝了。
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太上皇。
就这时,“太上皇”柳青玉明显感觉有谁来到自己身边坐下,沉默不语,光看他。
单凭对方的视线,柳青玉不睁眼便认出来人是谁,不禁一笑,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掺和这热闹嘛?”
“嗯,不凑热闹,看你。”依旧是惜字如金的熟悉风格,只是无形中比之旧日多了几分撩人心弦的情味。
慕云行轻触柳青玉脸颊,指腹摩挲,道:“红了,好看。”
柳青玉:“……”瞧!这人愈发的会撩了!
偏生说的还是大实话,天然而撩之。
“青玉已醉,我先带走了。稍后你与婴宁代为把诸客送归。” 慕云行抱起柳青玉淡声对聻交代一声,路都不走,径自用神术闪身消失。
聻:“……”
醉了?骗鬼呢!
第110章
这方柳青玉宴饮罢了,大理寺卿一干人等次日迟迟酒醒,回想起有关自家地下“太上皇”弟子的记忆,心绪沸腾,浑身一团热,忍不住腾地一下跳下了床榻。
然后他们咧着嘴,像个小傻子,晕陶陶地绕着圆桌转起了圈圈。
一圈又一圈,欢腾的情绪不减反增,身体叫嚣着要散发出去,一群小傻子终于记起要与忧心忡忡的府里人分享喜事。
从低谷深渊到九霄重天,说的便是十几户人家的心情转换历程。
自家老爷的学生是凶恶的鬼物还是阴间君王,完全是两个概念,所代表的的意味更是不同。围聚一屋的人群无声片刻,跟着便炸开了锅。
如若眼前有杯有酒,他们都要忍不住举杯欢庆了。
不过欢庆归欢庆,为了显摆炫耀往外面大肆宣扬此事却绝无可能。柳郎君不乐意不说,他们也不是真傻子,连什么东西该藏着掖着都不晓得。
这下子,无需柳青玉专门施术,所有人已不会再说什么找道士高人的,给他的求学之路添麻烦了。
此事过去不多日,大儒学院开放,柳青玉顺遂地成为了此中一员,有闲心便围观来自各地的学子文斗口争。
又过不久,迎娶黄山山神之女的长江水君,于成婚百年后终得子嗣。
为此,长江水君邀约天下青山川流大大小小全体山神水君齐聚庆贺,此前柳青玉偶然识得的长腿无名山神亦在受邀之列。
大宴之日,云霞明媚。
滚滚江水中,各色珍鱼整齐成队,于水面跳跃、盘旋、舞动。
打渔人见之心喜,纷纷撒网捕捉,结果被层层金光弹回,直呼神迹,不敢再动贪念。
在他们人眼看不见的地方,受邀前来赴宴的众仙,腾雾驾兽接连不断抵达,进入了江底气派的水宫之中。
山神水君外相不一,有白眉长须的老者形态,亦有俊朗青年、雍容妇人、出尘妙女。
他们无一例外皆是人之形态。
唯独柳青玉的新友无名山神,以一硕脚的形象突兀的出现在里面。
有自诩斯文之士看不惯,面色嫌弃远离,窃窃私语道:“即便长江水君弄璋之喜,因夫人之故,不计来历高低广邀山神赴宴,也不应当放这等形貌粗鄙未开化之辈入内。”
“仙友言之有理,此辈看见了便觉奇臭难闻,熏坏了满宫美酒佳人。可惜!可悲!”旁边的附和点头。
“水君如何是水君之事,吾等不该背后议论。不过那东西确乎倒胃口,我们远着些。”
无名山神对于他人冷嘲热讽一无所知,独占一角傻乐呵,时不时的令几张纸浮现在自己面前,用它不知长在何处的眼睛品读。
鉴于它独特的形貌,关注无名山神的目光其实并不少,虽然那些视线大多不含善意,但也因之发现了无名山神举动古怪。
见此情形,众仙以为它随身携带了什么稀罕宝贝,内心好奇不已。
然而好奇者甚众,愿意靠近的寥寥无几,只有几名女仙走过去交谈。
“尊驾所观何物?能否借我们姐妹一阅?”
山神没有想到会被搭话,抬头发现几个华贵女仙站在自己身旁,微微一愣,友善回道:“早前偶遇几位人类小友,得赠几首诗词,不胜欢喜,是以常常不由自主取出来赏析。”
话了,它见女仙们的兴趣不减反增,有心替小友们在仙界宣扬一下文名,干脆地让诗作漂浮至对方面前。
不清楚从何时开始的,不管是女鬼女妖,还是女仙,似乎都格外青睐人间书生。女仙姐妹几个眼瞳晶亮如同宫殿里的放光石,一一传递分别品读,最后两手攥紧诗稿,模样宝贝的不得了。
观望的众仙目见女仙此番反应,不再犹豫地蜂拥而上。
此举立即惊动了上席的高阶山神水君,甚至连宫殿之主长江水君亦加入了进来,结果将一个好端端的庆贺宴席发展成了品诗大会。
“第一首写得好,第二首也不错,后几首稍显失色,不过亦是上好佳作。”
“此句用词精妙至极,妙啊!”
“妙哉!妙哉!”
……
长江水君迫切地询问无名山神:“不知都是哪方大才所作啊?”
万众瞩目,无名山神身上聚集着无数视线,不是白眼,反是夹带热意的期待。
它一脸懵逼,平生头一回品味到了受欢迎是何等感觉,震惊又高兴。
长江水君向它问话,无名山神仍表情空白,未能回神。
……
柳青玉并不清楚自己又小小扬名了一次,很有童趣的蹲在花园里挑选肥沃的泥地挖蚯蚓,准备待会儿偕同宁采臣、安幼舆以及几个新结交的同窗出门垂钓。
入学不久,柳青玉便与他们二人机缘重逢了。
慕云行偶尔返回神界处理事务不在身边,柳青玉有时也会抽空出门走动,去多了热闹的地方,近日更加钟情于幽静之处。
提着鱼竿出门,柳青玉步行去约好之地同约好的几人汇合。
聻被柳青玉打发陪同婴宁回娘家去了,今儿个只有他与汪可受两人外出。
半道上,汪可受瞧见了熟人,指着让柳青玉看。“那不是大理寺卿吗?满脸愁绪,穿着常服独自一人坐在酒肆饮酒,难不成是后宅不顺?”
“过去问问。”柳青玉望向坐在窗口附近唉声叹气的大理寺卿,快步行去敲了敲窗框,问道:“先生遇见了难事?”
大理寺卿看见“太上皇”有些激动,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要多加注意,只得按捺心情起身招呼人进来。
“别提了,还不是那柳少詹事,忒的烦人了。”重新就坐,大理寺卿摇头长叹一声,低声解释起缘由。
闻言,柳青玉放下手中杂物,疑惑问道:“此事从何说起?”
“两年前,他的独子无故失踪,多方久寻不得,那之后隔段时间便要去刑部催促。刑部尚书嫌烦推脱,他就赖上了我不放,堪比苍蝇甚是烦人。现下他堵我府中,我没法子,只能在酒肆里消磨时间。”
大理寺卿嘟嘟囔囔抱怨,说着说着,愁苦的脸上忽然自得的笑开了颜。
“听闻昔年状元及第,也曾是轰动一时的人物。只可惜而今‘年老色衰’,泯然众官了。恐怕是当年状元风光,耗尽了他的气运,大半生下来只混到了四品少詹事之位。两面而言,其人不如老夫多矣。”
柳少詹事?
柳青玉眉头一动,突然心有触动,垂眸若有所思。
第111章
那厢大理寺坐在柳青玉对面,当下觉察到他走神不在状况,以为柳青玉对柳少詹事之事不感兴趣,小声咕哝了后者一句,转而改换话题。
“得亏少詹事还与你是本姓。”
“唉,不说他了。桌上酒还多着,一同饮上几杯?”
柳青玉闻声回神,压下多余的思绪,摇头笑了笑婉拒大理寺卿的邀请。“我和汪兄与几名同窗约好了去附近湖泊垂钓,路过碰见您愁眉苦脸,以为遇上了棘手大事,这才过来一问。现如今知您无碍,学生便放心了。”
大理寺卿眉宇之间流露出遗憾之色,“既如此,只能他日再同聚共饮了。”
“学生失陪。”
柳青玉微笑颔首,起身拱手施礼远去。
到达与众人相约之地,安幼舆他们已经来齐了,就等着柳青玉、汪可受二人。
远远望见柳青玉他们身影,性子最跳脱的某个赶忙一蹦一跳招手叫唤。“柳兄!汪兄!快来!”
京都之内湖泊众多,他们挑选的并不出众,素日鲜少有争相涌来的游人。好在胜于环境清幽,少人打搅,柳青玉他们独占偌大一处湖边无人争抢。
找一棵高大的古柳,到阴凉的树荫底下席地而坐,书生们各自取出自带的鱼饵。
其中一身锦衣的,是柳青玉前阵子新结交认识的肖庭。他见柳青玉等人小娄里均是蚯蚓,立即瑟瑟往远处缩,小可怜样儿特别可爱。“果然你们都带了蚯蚓来,脏兮兮、黏糊糊的,不觉得反胃嘛?我昨日吩咐人挖了一些,一看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今儿个便没敢带。”
肖庭出身京都高官世家,身为幼子被家里宠得有些娇气,只有些富贵家的小毛病,为人不坏。
汪可受淡定地捏着蚯蚓挂上鱼钩,“小场面而已,如若你见过满屋子肥肠涌动,而今便只会觉得蚯蚓可爱非凡了。何况蚯蚓更为吸引肥鱼,肖兄别过脑袋,做一回那掩耳盗铃之人自欺欺人,便不觉恶心了。”
“听汪兄的语气,似是过来人。可否详细一说?”问话的是个好奇心旺盛的。
肖庭头皮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警告他绝不许让汪可受说出口。他哇哇叫着,飞快捂住汪可受的嘴巴,警告道:“不许说!可恶汪可受,若我今夜睡不着,定上你家敲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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