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今日这一招杀鸡儆猴当真是高妙啊!长舌一出,一劳永逸的便绝了后续麻烦,日后看谁还敢质疑你的真假,来门前挑事。”
书生脱下外袍包裹长舌,低头狼狈逃跑,渐渐的门前人散去,汪可受反手关上大门终于忍不住痛快笑了出来。“我也真是的,庸人自扰,白担心一场!”
笑罢,汪可受饮了半杯水润喉,接着又问:“你是如何想出这般促狭法子的。”
柳青玉笑着说:“回来路上偶见一妇人背后说人坏话,结果被正主遇见了正着,两人大街上吵了起来。我临近家门,远远瞧见他们与你争执颇有几分泼妇姿态,于是灵机一动,索性叫他们当一回长舌妇。”
汪可受忍俊不禁,拍掌称赞道:“你这灵机动得好极了!”
可不就是好极了吗?
经过此事,十几名书生如愿以偿的名满京都。
上大街上一瞧,聊着天的几乎人人都在谈论长舌妇的话题。
素日尤爱挑事生非的纷纷管好自个儿,连带京都的治安风气亦好了不少。
至于长舌书生们,回去之后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但长到地面的舌头丝毫未见缩短。
不能吃,不能见人,只能躲在被子里哭,甚至由于心理作用更是做了一夜被拔舌的噩梦。
虽在一夜之后他们长舌消失,可因着心理作用一直不敢张口,只会“呜呜呜”的叫。
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彻底放下了心里阴影,整个人却也因此一改昔日冲动、争强好斗的作风,老实的不得了。
这一日,好不容易等外头风波平静,阴间客人们的热情消退,汪可受见日头正好,抱着藏书出来晒晒,结果发现好多书上都布满了齿印。
他心疼得眼睛都红了,瞪着在花丛里蹿来跑去的兔群道:“你们祸害花花草草便罢了,竟然对我的藏书下手。从今日开始,我们就是仇人了,不共戴天!”
说着,汪可受见柳青玉从对面走了过来,赶紧又喊:“柳兄,该管管家里的兔子了。自打春天里生了几窝小的,这些家伙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柳青玉听了脑壳立时发疼,苦恼道:“别提了,我今日发现,自己几支好笔都被它们一家子咬得只剩下了笔杆一根。”
“你说这白软软的一小团,怎就见东西就咬呢?它们当真是兔子不是老鼠?”汪可受发出质疑的声音。
柳青玉抓起一只跑到跟前的小兔,惩罚地揪了揪兔耳朵。“自然是的,不过可能咱们这宅子风水太好,以至于养出的小兔铁齿铜牙,见着好东西不是咬就是吞。”
母兔是柳青玉来京路上捡的,看着颇有眼缘便一路带到了京都。
柳青玉忙起来没空闲,干脆丢于家中放养。谁料母兔竟暗地里和外面的雄兔好上,不久生下了一大窝小兔。
“就是它们专挑好东西祸害才最可恶。”汪可受咬牙切齿。
柳青玉叹气不已,同汪可受道了声出门办事,眼不见为净地离开了。
汪可受目送他远去,转身回头就发现先前分散在花丛各处撒欢的兔子,不知何时一窝蜂跑到了书堆里啃咬。
他气得抓起旁边的扫帚追着兔子一决生死。
安幼舆带着书童进来,所见便是汪可受满头花叶,大汗淋漓追兔的狼狈画面。
“你是提前知道我要来,专程抓兔子来招待我吗?”安幼舆大笑调侃道。
汪可受停了下来,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来得正好,快帮我赶走这些可恨的东西,我实在不行了,坐下歇一会。”
话毕一屁股坐到书堆旁边,像条死鱼一动不动。
安幼舆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将扫帚丢给书童叫他去赶兔,旋即转身进了屋子倒了杯水出来。
“来得不巧,柳兄刚出门。”汪可受连喝了两杯才恢复了点力气。
“我知他不在,宁兄亦有事外出,我今儿不想看书作画,家中呆得实在无聊,想着你也是独自一人,干脆过来陪你看有无趣事发生。”不日前发生的“长舌妇”奇事,汪可受转述的妙趣横生,他十分后悔当日不在现场没能见一见那场面。
“那今日你定要白跑一趟了。”汪可受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忽然想起安幼舆带来的书童不曾见过,于是马上话锋一转询问道:“你怎有兴致收起书童来了?”
“说是南方逃难来的,有个叔叔在京都讨生活。我瞧他骨瘦如柴饿晕在房子外面,便带回去供他吃喝,随我做几天书童。待其寻到了亲戚,自放他离去。”
安幼舆说解释之际,目光环顾四周搜寻书童的身影,发现他追着兔子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摇了摇头蹲下来帮汪可受整理藏书,摊开放到青石地板上翻晒,却不知自家书童已经双目赤红,腿软得已经站不住了。
事情还要从他追赶兔子,一路从前院跑到后院说起。
体型最大的母兔逃到一棵柳树下突然倒下,身体痉挛抽搐。书童见状心里顿时大喜,大步流星跑过去正想逮住母兔,后者突然张开兔嘴从里面吐出了一块金子。
金子是当初盛情难却,从山神手中收下的。
柳青玉、汪可受、安幼舆和宁采臣四人每人手中都有一小块。
眼下这块乃是属于汪可受,和他的爱书藏在一块儿。
母兔带着小兔祸害汪可受藏书的时候,将这小块金子吞进了肚子里,适才发生了一些意外,就又吐了出来。
金子顺着道儿滚到了池子边上,停下之时,正正巧一半落在岸上,一半沾到了水面。
而后仿佛神迹般的景象出现了。
小池底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金子,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越堆积越高。
直到溢满水面,把整一个池塘变成了金池这方停下。
书童目瞪口呆地凝望刺痛双目的金光,脸庞因贪婪而急剧扭曲,半晌才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探看周围。
见四下无人,他飞一般冲向金池,试探性往池子里摸了一下,真切地触摸到了金子的实感。
“是真的金子!”验证了真假,书童贪婪毕现,大口喘着气拼命往身上各处塞金子。
满心沉浸在即将暴富的快感里,他并未发现晕厥过去的母兔醒了过来,径直蹦跳到丢失的小金块面前。
这时书童感觉自个儿装满金块沉甸甸的衣兜骤然一空,紧跟着的是金池的消失。
他愣了一下,抬头刚好望见母兔嘴里叼着最初的小金块,不假思索就要去抢。
金池是由这块金子触水生出的,拿到手,他要多少金子便有多少金子,富可敌国更非白日做梦。
贪婪之心急剧膨胀,书童扑向母兔。
母兔灵活躲避成功,速即纵身跳进不远处竹丛,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子!我的金子!”
书童急的大喊大叫,循着竹丛追去,翻遍后院每个角落,却连根兔毛都找不到。
他不顾一切,意欲闯进房子里寻找,未曾意识到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安幼舆呼唤着他的名字寻了过来。
不得已,书童停下了来。
第120章
安幼舆瞧书童满头大汗一身尘泥,不由皱眉叹气。
“你为何地里滚过似的,瞧这一身新买的衣裳,才穿在身上没几天便脏了破了,怪可惜的。”
安幼舆一介清贫书生,自小习惯了节俭,连自己穿在身上的衣裳也是洗得脱色发白的。
何况京城物价极高,他平日里吃喝读书样样要银子,本就多有不易,兼之如今一时好心收留了书童,家中多了一张嘴,因而他兜里的银子便有些紧张了。
可是书童并不这么看。
他淡忘安幼舆的救命之恩,拒绝去考虑安幼舆的难处,眼里只看得见对方为了区区一件麻布衣裳怪罪他。
典型记仇不记恩,气性短小。
而且他能够千里迢迢独自一人活着来到京城,本不就不是纯白之人。安幼舆为人过于单纯,阅历浅薄,对人性的黑白认识不够,所以只看到了书童的可怜,无法在第一时间认清他的卑劣本性。
这一刻,书童心底恶意增生,已然悄悄恨上安幼舆。
那厢见书童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安幼舆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下回注意点,眼下咱们该回去了。”
“可是……”书童一听回去心里一万个的不乐意。
再给他一点儿时间,他一定逮到那只可恶的兔子拿到神奇金子。
安幼舆不解问:“可是什么?”
书童马上反应过来神奇金子的事情不能让安幼舆知道,否则他必定要灭口独吞。
心里阴暗的人看什么都阴暗,把自己的位置和安幼舆调换,书童一定会杀人灭口独享富贵,是以便觉得安幼舆也是这般想的。
他摇头说没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在安幼舆身后离开。
步出柳家大门的一刹,书童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希望宅子的主人永远不会发现,下一回再来,他一定要得到神奇金子。
话虽如此,但令其遗憾的是,后来几次安幼舆与汪可受见面俱约在外头茶楼,书童急得嘴里起了几颗水疱也未能有机会再进柳家。
便是在这般情况之下,书童寻了半个多月踪迹的小叔终于有了消息传来。
书童欣喜如狂,当天便急不可待地辞别安幼舆投奔亲戚去了。
当然,叔侄两人有三年五载未曾见面,说情感深厚如何信重自不可能。书童只不过是出于担忧,生怕柳青玉家中有人发觉遇水生金的奇金,着急寻找帮手去了。
既然常规的道路走不通,他唯有剑走偏锋另择手段。
他小叔在京讨生活至今已有数年,人脉大抵积攒有一些,加之打小脑子灵活转得快,或许能琢磨出什么法子。
“小叔,事情的由来的便是如此,侄儿人小力微,只能依靠您成事了。”
叔侄重逢,照例寒暄。
寄希望于小叔,很快书童便调转话锋,一脸神秘地进入正题,将当日在柳青玉家中的见闻讲述而出。
没有人能够在滔天财富面前保持冷静,书童小叔的呼吸变得粗重,眼里流露出的贪婪几欲化为实质。
他一副十拿九稳的架势,自信开口道:“我如今是顺天府捕头,妻与顺天府尹爱妾更是姐妹,奇金一事交予为叔,不需几日保证手到擒来。”
他一个外地来的,一开始在京都生活极为不易,好在老天赐了一张不错的脸,勾搭上了布庄家的大女儿,与之结为夫妻。
后来妻妹攀上了顺天府尹这棵大树,成了对方宠妾,他也跟着喝汤,靠着小姨子的枕头风当上了顺天府的总捕头。
因本家姓蔡,熟悉的人都称他为蔡捕头。
蔡捕头在屋子一边转圈一边思索,“恰好不久前城中发生了多起采花贼事件,府尹大人焦头烂额,才派出所有捕快暗中搜查,贼人与共犯突然便没了消息。料想是见着风头紧,暗中藏身在了某处。”
“明儿个朝晨我便禀告府尹大人,言说已查到肖似贼子之人与柳宅主人有所往来,其后便可顺其自然的以窝藏采花贼甚至疑似共犯的罪名,拿他下狱。”
“届时我等捕快必然要对柳宅进行搜查,杀几只兔子带走没人会说什么。等回到家中一只一只剖开兔腹,总能找出金子的。”
蔡书童弯着腰谄笑拍马屁,“好计谋,真不愧是小叔。”
蔡捕头洋洋自得,拍拍侄儿的肩膀说:“你放心,小叔忘不了你的功劳。待奇金到手,定分你万两黄金。”
只要将奇金置于水中,便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万两虽是常人想不都敢想的大数目,但同源源不尽根本没有相比较的资格。
以书童自私吝啬的本性,怎能心甘?
蔡书童低头掩饰眼中的狠厉,嘴中连声诉说感激之情,实则已在心里盘算着利用完蔡捕头之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铲除对方。
他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忙又说:“只不过,之前收留小侄的安秀才偶然提起过,柳宅的主人有些才名,不久前似乎才大出风头。这可会有碍于您的计划?”
蔡捕头想了想才回想起柳青玉是谁,满不在乎地回道:“我倒也听说过,此前有几名是书生寻他麻烦不成,还闹出了长舌妇的风波。什么天罚恶报之说,不过是糊弄平头百姓的罢了。照我看来,不过是恰好有道门子弟路过,看不惯那些个书生牙尖嘴毒施以小惩。”
“且咱们如今处于天子脚下,三天两头的便有新鲜大事奇事发生。百姓都是善忘的,而今人们的口中谈资早不知换了几轮,还有几个记得姓柳的外来之人?”
“再者,咱们身后还有府尹大人,何惧之有?”
蔡捕头旧时亦收受贿赂陷害过几名秀才,从未出过问题,他完全有恃无恐。
蔡书童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侄儿便放心了。”
至此,叔侄两人表面上打成了共识。
至于被他们谈论算计的柳青玉,此时却身在神界,早不在凡间了。
“一晃竟然已经过了这么许久,初见时的光景似还宛在昨日。”在人间集满功德的一瞬间,柳青玉灵魂一轻,接着一股亲近的力量传来,他不由自主地跟随飘入了神界。
慕云行自云端而下缓缓走来,与柳青玉并肩而立,二者周围的灵气开始褪去焦躁和排斥转为温和包容。
它们孩子般的撩动柳青玉与慕云行的衣袍,似在欢喜,又似在欢迎。
在此一瞬,但凡为神者,无论深处何界皆心脏一颤,感到内心圆,有种满落泪的冲动。但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诸神尚未回味过来便已无处追寻,仅少许高位神隐约觉得与神界有关。
慕云行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凝视柳青玉道:“功德已成,是时候转化回归阴尊神位,让神界完整了。”
柳青玉微微垂眸,视线穿过底下仙界看向人间,一一掠夺京都、金华各地,最终定格在了赶路多日即将抵达京都的姥姥、聂小倩、瓶儿、小翠、辛十四娘一行身上。
他沉思片刻,摇头说:“我于人间尚有些琐事未完,你帮我压制些许时日,待诸事尘埃落定,我再正式接下阴尊神位。”
神界百废待兴,一旦回归,要处理的事物岂止一星半点。他好长一段时间不得空闲,乃至无缘于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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