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种,让人看了心里发醉、发烫的好看。
他伸手按了按少年的脑袋,柔声训斥:“又不束发。”
少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变戏法似的手心一摊,正是一根红色发带。
故意阴阳怪气抻着长声说:“劳烦大祭司。”
大祭司三个字在少年唇齿间浸淫,仿佛裹着一层酒香。
他指尖一戳少年的脑袋,嗔责:“别这样说话。”
伸手取了发带,站到少年身后去,如同对待一只瓷娃娃,动作温柔又谨慎地梳理着这一头长发。
远处有鸟鸣声响起,悠长灵动。
少年望着远山,撑着下巴说:“妖市开了。”
他手一顿,问:“想去吗?”
少年说:“不想。”
这孩子向来懒的惊奇,把人扔在外头,怕是下雨都懒得挪挪窝躲一下。
但前日里看了画本子,据说妖市里头热闹又有趣,让人心生向往。
少年心间挣扎半晌,又说:“去也行。”
“那我带你去。”主人这般说。
客人心里却想这少年怕不是你弟弟,这么惯着。
少年语气淡淡,估计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少来这套。”
“那你吃不吃?”
客人又想怎么还要问人家吃不吃这一套,人能应了才没骨气呢。
少年很没骨气:“吃。”
他:“……”
少年:“你说真的?”
他正好扎好发带,笑着点点头。
远处已能见到隐隐朦胧灯光逐一亮起,仿若一条惊醒的火龙。
少年略有踌躇:“可你是人,不可入妖界。”
“你想去,便可以。”
少年的脑回路也够清奇,皱着眉头问:“你不做人了?”
他:“……”
少年整整红衣,说:“无碍,我罩着你。”
他忍俊不禁,伸手又去按那颗摇来晃去的头:“别瞎说。”
言语苛责,神情却温柔得像是要融化了。
他挟着少年下山去,雇了匹马车,戴了顶斗笠。
面前白纱轻垂摇晃,俨然若仙人,倒是比旁边坐着的那位更像是神仙。
下车时,只见街口悬着偌大的牌匾,提笔“妖市”二字,字迹狂狷不羁,恨不得把“市”的最后一竖扎到地里去。
红灯笼挤挤挨挨地从入口扯到一望无际,照得人脸庞红彤彤。
街巷里的店铺小摊一家挨着一家,热闹得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少年才走到街口,远远看见一人歪东到西地一头扎进水缸里,全身抽搐几下,一身布衣像白菜似的散开,再看去一只醉醺醺的小松鼠趴在那堆破布里打着酒嗝。
他的手搭在少年肩膀上,正想入市,一把长戟拦在二人身前。
“人族不可入。”那声音轰隆隆,听着像打雷。
“客人”心想:什么人你都敢拦,等会惹了小朋友不高兴怕是捅了篓子——咦?小朋友是指谁?
少年斜着眼梢看去,一猪身狮首的侍卫身穿战甲,手握长戟,怒目圆瞪,倒是有几分威风凛凛。
懒得与人多说,随手捏了团怨气伸到人面去,以示身份。
侍卫当他是哪个草堆子里的冤死鬼,压根儿看不上眼,哼哼乱叫两声,又看向“主人”,“你呢?”
未等他开口,少年扬起眉梢,颇为不耐烦:“他是我的人。”
侍卫板着脸,把长戟竖起,一副随时把它劈到某个人身上的姿态,“人族不可入,这是妖市的规矩。”
他拢了拢衣袖轻声说,“可我刚见一人进去,并非妖族,更非神明,请问这是什么规矩?”
侍卫哼笑,指着自己脚下的金篓子说,“金子的规矩。”
“哦,规矩。”
少年不以为意,嘻嘻笑着,“我也有规矩,他是我的人,我必须带走,谁敢拦我,皆诛之。”
手一翻,飒飒阴风挟着怨气惊起,百鬼嚎哭,作势要将天地捅个窟窿才甘心。
他忙握住少年的手,轻轻抽了一下掌心,“十一。不可杀生。”
少年自讨没趣别开脸。
他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面色如土的侍卫,语气却没有之前那般温和,“我并非人族,这是我的妖纹,请阁下过目。”
他掀开左手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也不知道那侍卫看见了什么,轻轻吸了一口气,连忙收了长戟,挤出一个笑说:“是我冒犯二位。二位请进。”
走在热闹非凡的长街里,少年吃着他买来的雪花酪,一脚踢飞一枚小石子,骨碌碌滚出老远。
他抽出手帕轻轻擦拭少年唇角,轻声说:“慢点吃,喜欢还给你买。”
少年舔舔唇边奶渍,觑着他说:“你刚刚给那头猪看了什么?”
他一怔,笑眯眯地说:“没什么,不过是假冒的妖纹。”
瞧着少年的神色,应该是不太在乎这件小事,毕竟在他眼里人也好,妖也罢,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他略有恍惚,伸手摸摸少年的头。
“十一,若我有一天成了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想开校园文,病态偏执攻和皮一下很开心的受,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种设定,嗷呜呜。
第44章 冷热
“十一,若我以后成了妖……”
他话说到一半,迎着少年的目光便又说不下去了,无奈地苦笑一声。
少年嘴巴里含着一块儿冰,不老实地转来转去,撑得一侧脸颊鼓鼓,半眯着眼不以为然地说:“不都一样?”
迎面走来一对妖族父子,父亲给儿子擦嘴,儿子端着雪花酪吃的开心。
少年:“……”
转手把自己那碗塞到他手里,拍拍衣袖往捞金鱼的小摊走去,才坐上小木凳,他便跟着送出几枚铜板。
他挨着坐下,看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小网拨弄金鱼,比起要捞起来,更像是想把它们怼死。
摊主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看了半晌只是气恼地抖着肩,缩缩蓑衣。
幸好少年拨了几下便懒得再动。垂着手,任由小网浸在水里。
小鱼儿起初躲得远远的,有几条见风平浪静,歪着身子想了想,又摆着尾巴慢慢游过来,傻乎乎地去啄小网。
少年撑着下巴,眼里沉着游鱼灯火。
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动了动嘴巴,应该是说了什么。
但他已经听不真切了。
周围闹市与行人皆模糊不清起来,他仍盯着少年看。
少年也不知道说到哪处,停下来转过头——
梦醒了。
陆忏仰躺在床上,怔愣地盯着天花板。
缓了足足三分钟才想起自己是谁,腾地坐起身,狠狠搓了两把脸。
再给他一秒钟就能看清那个少年的脸了。
陆忏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八点,再看看旁边,小朋友早不知道跑哪猫着去了——多半是游戏房。
他才想掀开被子,感到□□某处敏感的变化,面无表情又躺了回去。
……
一楼游戏房里
祈尤戴着耳机,把键盘按得像坦克开炮噼里啪啦地响。
他充分感受到现代文明的魅力,偌大的高清显示屏几乎把每一个敌人的位置暴露地清清楚楚,他眯着眼睛,叼着香烟徜徉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
为了联盟!为了部落!
他正享受着最后的加冕时刻,忽然觉出大腿一阵冰凉,不耐烦地低头一看,忙倒吸一口雪糕水,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着裤子。
来不及吞咽的奶液涓涓顺着唇角淌到腹部和腿上,流下一片狼籍。
祈尤:“……”草。
他心烦意乱,听着耳机里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更恨不得一拳锤爆显示屏,一把扯下耳机扔到一边,剩下的半根化成傻逼的雪糕连着扔到垃圾桶里。
正对着乱七八糟的奶渍手足无措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开门声,“小殿下,你没事……”
“滚。”祈尤回头瞪着他。
无能狂怒。
陆忏本想说自己敲了半天门,怕他出什么问题才贸然开门,但一见祈尤衣襟腿间尽是令人浮想联翩的不明液体,忽然觉得胸口烧起一团火,直烧得他喉咙都哑了。
陆忏:“……”
祈尤:“……”
他俩面面相觑了一会,陆忏忽然哑声说了句抱歉,极速关上门逃离现场。
祈尤怒火中烧,从后排的衣柜扯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换上。
他一边收拾着桌前狼藉一边在心里骂那根不长眼的傻逼雪糕,想了一下雪糕确实不长眼睛,傻逼倒是挺傻逼——进门的陆忏更尼玛傻逼。
他狠狠把沉甸甸的湿纸巾砸进垃圾桶里,坐到另一张桌子前开始看《不知术》,越看越能想起陆忏那张脸,越想越生气。
“啪”地一声合了书,又扛着无能狂怒坐到另一台显示屏前开始换一个游戏噼里啪啦敲键盘。
全然没注意到,现如今翻开故人遗物时,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
祈尤在电脑桌前又坐了整整两个小时,这时已是中午,陆忏给他买来的零食早被吃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他摸摸空瘪瘪的腹部,摘下耳机听见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进来。”
外面的人得了恩准,拎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开门走进来,先是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堆在桌面和脚边的零食袋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看得祈尤太阳穴直突突。
你果然如此尼玛呢。
陆忏把食盒搁到另一个专门用来吃饭的桌子上,利落地收拾碗筷,“你先打,弄好了我叫你。”
祈尤半拧着身子,听了跟没听见一样打量着陆忏。
他侧身长立,肩宽腰窄腿长,从袖口下露出一截纤瘦的手腕,腕骨突出甚至有几分刻薄。
那双矜贵的手正有条不紊地握着汤勺把一个个滚圆可爱的馄饨分到碗里。
眉眼深邃,五官分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异域风情。
陆忏依着祈尤的口味在小碗里倒了陈醋和辣椒油,摆好筷子,这才招呼他:“来吃饭。”
祈尤闻言站起身,几步走到卫生间洗好手,又晃回来坐到餐桌前,乖得像个春游的小学生。
他握住筷子,埋头咬开鲜嫩的小馄饨,扑面而来的热气蒸得他眼前发烫。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恰是时候给自己准备一顿热腾腾的午饭。
在沈鹤归收留他之前,他一直端坐在神龛上,受的是不甚用心的香火供奉。
沈鹤归收留他之后,他得以像普通人家一样,混上一口热乎饭。但沈鹤归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顺着他那些臭习惯。
这次现世以来,他依着自己的懒性子,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有上顿没下顿。
无人想他,无人念他。
无人问他饥饱,更无人知他爱憎。
“慢点吃,小心烫。”
陆忏把饮料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抽出两张纸巾搁在他的手边。
“你不用对我这样。”
祈尤埋着头声音沉闷。
“哪样?”陆忏一怔。
祈尤抬起脸,平静地说,“你不用对我好。”
他一个人在魂请庙里,与那只不入流的小畜生相依为命惯了。
沈鹤归授予他七情六欲,教会他爱憎。
他于十一是恩人,是兄长,他的光芒点燃了怨尤神的生命之火。
但这光芒刚照到怨尤神的时候,阴沟里呆惯了的人不会觉得暖和,他觉得疼,觉得刺眼。
等他烤暖了,缓过身,这光却不见了。
他再一次灰扑扑滚到阴沟里去。
这次他知道冷。
知道什么叫求不得。
祈尤不知道陆忏他这么做算得上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无所适从了。
陆忏垂着眼看着碗里的小馄饨,语气淡淡:“小殿下,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
祈尤:“……”
祈尤:“?”天哪门子经,地哪门子义?
陆忏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好像是在念书一样理所应当:“没翻过《道德经》吧?”
“……?”跟那有个鸡毛关系?
陆忏神色自若:“《道德经》第.三章十二行起说‘我喜欢你,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祈尤脑袋顶上浮现出一排省略号,其密集程度仿若空气分子,他筷子一顿,“我看过,没这句。”
被戳穿了的陆忏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莞尔一笑说:“哦,是吗。不好意思念错书了,我说的是《陆氏道德经》。”
祈尤说:“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要,来,快贴回去。”
陆忏轻声哼笑,他搁下筷子,不偏不倚地盯着祈尤看,“这位小公主,说起来有点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是不置可否的笑意,“但怎么说,我对你图谋不轨,申请留用察看,力争上位。”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个“意思”太过露骨,宛若一颗叙利亚导弹,电光火石间把祈尤的三观统统炸成天边大烟花,五彩缤纷、绚烂多彩。
……
油腻腻的夕阳光凝固在老式居民楼的窗户外,老远飘来廉价热闹的菜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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