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气氛陡然轻松了下来。
枢密使心中有了底气,道:“那此刻,就是我大恒兵强力壮的时候了。”
顾元白面上稍缓,无论是反腐还是对付反叛军,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在地雷上跳舞,没想到到了如今,反而硬生生的将北疆的不利局面转向了优势。
是了,蝗虫啃噬了游牧人赖以依存的草原,他们的牛羊被他们杀了晒成肉干,成为行兵的口粮,但他们的马匹却无法食用他们的牛羊。
而没了强壮骏马的游牧人,大恒当真不怕他们。
顾元白陡然认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绝佳的,一具进攻北疆游牧的机会。
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顾元白开始认真的想,他该不该在现在掀起战争呢?
在顾元白原本的计划当中,他是准备先开始边关互市,从游牧手中换取良马和牛羊,以此来训练高数量的骑兵。直到几年后骑兵强壮,交通建起,驿站发达之后,再去一举歼灭游牧民族。
如果是现在掀起战争,利弊又会如何?
利的一面自然不用多说,大恒粮仓满溢,而游牧正受蝗灾,兵马虚弱。要是现在攻打,自然是绝佳的时机,但提前攻伐游牧,对大恒的军队后勤和对百姓官吏来说,同样是一个突然而又巨大的压力。
修路正在进行当中,若是想要通往北疆的交通发达,也要两三年之后,先不说其他,如果真的打下来偌大的草原了,交通不便消息堵塞,像这样的蝗灾都要许久才能传到顾元白的手上,又怎么不怕他们死灰复燃呢?
打天下不难,难的正是守天下。
顾元白想了很多,脑袋飞速的运转。北疆的游牧民族并不止是契丹八部,还有回鹘族分出来的三部,高昌、甘州、黄头,除了回鹘三部之后,还有一个弱小的民族,那个民族就是女真。
草原之上的游牧民族,他们总共的人数加起来有几十万之多,这就是一个庞大的北部民族集团。
但这些游牧人内乱不断,各自把旁的民族当做奴隶,光是契丹八部,老首领因为即将生老病死,八部首领之间已经暗潮涌动。
该不该打?
一旦朝廷大举进攻,他们前期毫无防备,但之后必定会商议统一抵抗。整个大恒朝还没有迎来长期作战的准备,而且草原上,总有蝗虫到不了的地方,他们一旦统一,便会相扶相助,到了那时,又是一个游牧民族的统一。
顾元白唰地睁开了眼,他铿锵有力道:“打。”
枢密使和兵部尚书目光炯炯地看着顾元白。
顾元白看着户部尚书,言简意赅道:“你现在就去调取粮草装车,最大程度上将可以送往北疆的粮草调出。”
户部尚书领命,匆匆而去。
兵部尚书不由道:“圣上,真的打吗?”
“打,是要打的,”顾元白突然笑了,“但是边关互市,也是要互市的。”
“朕并不打算现在就强行踏平游牧,”看着两位臣子不解的眼神,顾元白接着道,“朕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朕要对他们大举发兵。”
先将那些在这些年逐渐变得嚣张跋扈的游牧给打怕,展示大恒富足的粮食和兵马。等他们害怕到准备联合的时候,就是顾元白停下战争,去与他们议和的时候。
随便给他们一个封号,将其中一个部落推至所有民族的首领,而后威逼利诱,引发其内乱。区别对待,最容易离心,也最容易分帮离析。
最好能让游牧人接受朝廷前去办学,他们不是很渴望学习大恒的文明吗?大恒可以免费教导他们的孩子,等到他们的孩子深刻的知道什么是皇权高于一切,什么是深入骨髓的汉文字、汉文化时,他们就得到了教化。
得到教化的孩子,一旦自己的父母做出对大恒帝国不好的事情,他们就会向驻守大臣举报揭露他们父母的恶行。人人对彼此忌惮,控制思想,才是最有效的统治方式。
当然,如果他们不愿意接受朝廷的办学,那就等几年之后,等大恒的铁骑踏遍草原时,他们这几十万的人就成为苦力,去解放底层老百姓的劳动力吧。
枢密使抚了抚胡子,与兵部尚书对视一眼,道:“圣上,送粮带兵的人,您心中可有人选?”
顾元白顿了顿,道:“薛远。”
*
与此同时,鸣声驿中。
西夏皇子李昂顺问道:“那马车上的人,原来就是和亲王吗?”
他的下属回道:“我亲眼见到马车停在了和亲王府门前,那些护卫们气势非凡,想必就是和亲王了。”
“听说和亲王也曾上过战场,”李昂顺想了想那马车上的人露出了小半个下巴,“没想到和亲王看起来原来是这种模样。”
他意味深长一笑,“我们带来的西夏美人,那就送一个前去和亲王府吧。就当做是赔罪,毕竟我们在大恒京城里,可不能得罪和亲王这样的权贵。”
“顺便去看看和亲王究竟是什么模样,”李昂顺耐不住兴味,他微卷的黑发披散下来,喃喃自语道,“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征战沙场的样子。”
反倒养尊处优,皮肉细腻得比那叫做褚卫的大恒官员还要白皙的样子。
难道是当时看错了?
第79章
薛远刚从保住子孙根的庆幸中抽出神,圣上就把他要前往边疆送粮送兵的消息给他迎头砸了下来。
薛远接了旨,从宫中回府的路上许多次想起边关,想起风沙,而后又想起了顾元白。此行前往边关,既要治蝗又要发兵,薛远并不是到了那把粮食兵马送到了就能回来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回来,他得做点事,让心中压着的那些戾气和煞气给消散消散。
边关游牧人的嚣张,百姓的惨状,军队的窝囊,他得解解气才能回来。
他也得做给顾元白看,告诉顾元白薛远能有什么样的能耐。得去威慑那些宵小,告诉他们没人能比得过薛远。
北疆,他非去不可。这一去,最少也得四五个月。
回来或许都已经是来年了,顾元白的生辰也早就错过了。想吗?当然想。
想也是真的想,去也是真的想去。薛远一路琢磨良久,琢磨的都是怎么才能让圣上记着他。
在众多良才层出不穷的时候记住他四五个月。
他一路想到了府中,却见薛夫人衣着整齐地正从外头回来,薛远眉头一挑,随口问道:“从哪来的?”
薛夫人不着痕迹一僵,“去各府夫人那说了说话。”
薛远随意点了点头,突然脚步一停,侧身问,“娘,我要是瞧上一个人,亲过了,摸过了,他还是不同意。这怎么办?”
亲过了,摸过了。这两句话砸在了薛夫人的头上,薛远半晌没得到回应,他转头一看,就见薛夫人拿着帕子擦着眼角,泪水已经湿了一半帕子。
“……”薛远轻声,“毛病。”
也不问了,自个儿回房了。
*
粮草快速被调动了起来,装车运送在一块。工部和兵部动作紧紧跟上,军队行军时所要的机械、装备等各种军需,他们一边准备,一边需要知道经过快而精密的计算得出来的具体数据。
枢密院忙着调兵和安排行军事宜,政事堂反而要比枢密院更忙,他们算着各种账目,事发突然,不可耽搁,他们只能日日夜夜停下其他事宜,全部用来计算所需军需数目。
顾元白和诸位大臣早朝商谈,下了早朝仍然商谈,有时宣政殿中的烛光点到深夜,殿中仍然有不断的议事之声,就这样,在忙碌之中,大量的粮草和士兵逐渐聚集了起来。具体而缜密的行军方案,也经过不断的推翻和提议完善了起来。
终于,时间到了薛远前往北疆的前一日。
薛远胡子拉碴地从薛府带来了两匹成年狼,送到了顾元白的面前。
这两匹狼毛发浓密,四肢矫健而猛壮,它们被薛远拽在手里,虎视眈眈地盯着殿中的所有人。宫女们脸色苍白,不由后退几步。
顾元白百忙之中抽出头,瞥到这两匹凶猛的狼便是惊讶,“先前不是拿来了两只狼崽子,这怎么又送了两匹狼来。”
“先前那两只小,不行,”薛远声音发哑,“这两只才能护着圣上。”
顾元白闻言一顿,停住了笔,“护着我?”
薛远沉沉应了一声,双手陡然松开,宫侍们发出惊叫,却见那两只狼脚步悠悠,走到了顾元白袍脚旁嗅了嗅,就伏在了圣上旁边的地上。
顾元白的心被他陡然松手的那一下给弄得加快直跳,此时绷着身体,低头看着身边的两只狼。
薛远道:“驯服了,它们咬谁也不会咬圣上。等我不在了,它们护着你,我也能走得安心。”
顾元白眼皮一跳,动也不动,“你走的安心?合着朕的禁军在你眼里都是纸糊的?”
“不一样。”
薛远指了指田福生,言简意赅道:“田总管去给圣上倒一杯茶。”
田福生双腿抖若筛糠,勉强笑着:“这,薛大人……这不好吧。”
薛远却道:“快去。”
田福生抬头看了一眼圣上,顾元白早在知道这两只狼乖乖不动时就放松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对着田福生点了点头。
狼不是狗,顾元白挺期待这两只狼被薛远驯成了什么样,能做出什么护主的事。
田福生苦着脸端了一杯茶走上前,茶杯都被抖个不停。他靠近顾元白五步远的时候,趴在地上眯着眼的两只狼就睁眼看了他一眼,兽眼幽幽,田福生杯中的水猛得一晃,提心吊胆地走近,最后有惊无险地在两只狼的注视中将茶放到了圣上面前的桌上。
薛远勾起一抹笑,又让一个侍卫拔刀靠近,侍卫还没靠近,两匹狼已经站了起来,毛发竖起,利齿中低呜颤咽,双目死死盯在侍卫身上,随时都要发起攻击猛扑上去的模样。
顾元白静默了一会,心中好似得到了一个够野的新玩具一般兴奋,面上还是镇定,“它们若是咬错人了呢?”
“它们不吃人肉,”薛远道,“圣上每日给它们喂饱了生肉,它们就咬不死人。而若是真咬错了人,敢对着圣上拿刀靠近的人,也是该。”
薛远顿了顿:“它们算是聪明,知道该咬哪些,不该咬哪些,这还是错不了的。只要圣上一指,牙崩了,它们也得给臣冲上去。”
顾元白俯身,试探性地去碰两头狼的狼头,慢悠悠道:“知道的懂得你说的是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的是狗。”
薛远闷声笑了,狼狈颓废的胡茬这会儿也颓的俊美了起来,“什么狼遇见圣上了,都得变成听话的狗。”
他这句话说得实在是低,顾元白没有听见,他的心神被这两皮威风飒爽的狼给勾走了,“什么狗?”
“臣只是说,圣上放心的把它们当狗用吧,”薛远微微一笑,“牙崩了,臣府里还多得是狼。或多或少得被臣都给教训乖了,这两匹扔了,圣上直接去臣府中再挑个就是。”
“要是它们都护不住圣上,”他沉吟一下,轻描淡写道,“那等臣回来,就请圣上吃一锅狼肉汤。”
伏在顾元白身边的两匹狼好像懂得了薛远的话,竟然浑身一抖,夹着尾巴站起身,凑到顾元白手底下,呜咽叫着主动给顾元白摸着身上的毛。
顾元白笑了笑,顺了顺毛,也无情极了,“好,朕还没吃过狼的肉呢。”
两只狼的呜咽声更大了。
薛远朝着田福生问道:“田总管,不知我先前送于圣上的那两只小狼崽,如今如何了?”
田福生现在听到他说话就有些犯怵,老老实实道:“薛大人送的那两只狼崽,正在百兽园中养着呢。”
“还有那只赤狐?”
田福生:“同在百兽园中。”
都被扔的落了灰了。
薛远叹了一口气,“那两只狼崽黏人,我若是不在了,圣上记得多去看看。”
顾元白收回了手,从宫侍手中接过手帕擦一擦,“既然黏人,还知道只能黏朕吗?伺候它们的太监宫女又不算是人了?”
不一样。
薛远驯这些狼的时候,拿着顾元白的东西让它们一一闻过,说的可是:“这是你们另一个主子的味道,你们娘亲就是这个味道,懂了吗?”
但这话不能说,一不小心就得被狼崽们的娘亲给切下来子孙根。
薛远侧了侧头,“圣上说的是。先前圣上说看上了臣的马,臣也将它带过来了,那马叫烈风,圣上现在就可派人将它牵到马厩之中了。”
“你……”顾元白,“朕确实看中了那匹马,但事有缓急,薛卿如今正需要一匹好马前往北疆。你自己留着吧,也省得朕赏给你了。”
又是狼,又是马。顾元白总有一种薛远是在离开之前要把所有东西留给他的感觉。
圣上这话一落,薛远也不争夺,他笑着说了声好,静静看着圣上的五指在狼匹毛发上划过,“圣上喜欢灰色毛发?”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顾元白随意道,“摸着舒服即可。”
他说完这话,却突然想起了薛远旺盛的毛,脸色微微一变,手下的狼头霎时间就摸不下去了。
前些日子忙碌,忙得都好似忘记了什么事,这时才突然想了起来,忘掉的好像正是先前要断了薛远命根的事。
真不愧是天之骄子,文中主角,顾元白想让人家断子绝孙,都这么巧合的撞上了八百里急报。
明天就是远征,顾元白漫不经心地想了想,今天切了,明天还能上马吗?
“圣上,”过了一会儿,薛远又开了口,“臣之前说要玉扳指给以后的媳妇儿,那话是随口胡说,献给圣上的东西那就是圣上的,哪有什么要不要的回来这一说。”
顾元白摸上了手上的玉扳指,转了转,鼻音沉沉,“嗯?”
薛远温和一笑,“臣想要问一问,臣先前的那个赏赐,如今还作不作数?”
顾元白把玉扳指转了个来回,“作数。”
“圣上隆恩,”薛远道,“臣想要在走之前,沐浴一番圣上的福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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