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白煦舟这样说,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为什么?”
“因为我当时也跟家里出柜了。”白煦舟脸上浮现出有些骄傲的笑意,双颊也变得红润,不像是在谈论什么隐蔽的性取向,而像是一名骑士在谈论自己的英勇事迹,他拉起自己衣服的下摆,“你看,当年我爸砸了一只花瓶,碎瓷片划到这里,还留了疤呢!”
一条平整泛白的痕迹,落在他的侧腰,伤口不大,梁禧却能想象到那种疼痛。
被自己最亲的父母唾弃……他们会从一开始的难以相信,到后来的怒不可遏,骂出无数伤人的词汇,直到最后的心灰意冷。
“出柜”两个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将一个美好的家庭亲手埋进坟墓。梁禧不愿意如一只水沟里的老鼠一般苟且活过一生,他选择了坦白,只是,他没想到白煦舟竟然也这样做了……他甚至,从来没想过白煦舟会喜欢男生。
惊讶有余,梁禧总算想明白当年的事。
白煦舟出柜的事传进了自己父母的耳朵,他们自然而然认为梁禧是和白煦舟有了苟且,闹了个大乌龙。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生。”梁禧干巴巴开口。
白煦舟笑了笑,将衣摆放下去:“不过我比你好点,后来我家公司出事,他们没顾得上我,后来也就那么接受了。”
“是吗,那还挺不错……”
“哥,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年要出柜吗?”白煦舟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狗狗眼看向梁禧,目光中带着很多梁禧看不懂的情绪。
“……”他选择保持沉默。
白煦舟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他抓在梁禧的袖口上:“你是为了陆鸣川,哥,那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吗?”
梁禧一愣,他抬眼对上白煦舟的目光。
可能是过了几秒,也可能是过了几分钟,时间在焦灼的空气中被拉得很长。沉默,良久的沉默,终于,梁禧轻轻甩开了白煦舟的手:“时间不早了,你快早点回去吧,明天我就要去队里训练了。”
“嗯。”白煦舟没有再多说,他看着梁禧眼底的疲惫和消瘦的脸,不忍心再为难他。
他当然知道梁禧不喜欢自己。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定要互相喜欢的道理,就像梁禧追着陆鸣川跑了那么多年仍旧没有后悔,白煦舟也不会因为“喜欢”而觉得梁禧对他有所亏欠。
不公平,但成年人的感情世界里,本来就没有公平两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梁禧失眠了一整个夜晚,平躺在床上,三个人的往事就如同一页一页在他脑子里展示的幻灯片。
他们曾经一起笑过、闹过,亲密得不分你我。
梁禧恨死了荷尔蒙这种惹人厌的东西,它就如同让食物腐败的霉菌,让一段本来纯真美好的友谊变成爱情。
回忆成了回忆,他们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要好。
这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失眠一整晚的后果,就是当他出现在国家队的训练基地时,吕司淼一见到他就没忍住大呼小叫:“你这个黑眼圈再浓一点就能去动物园挣钱了!哎呀,就算是第一次来队里紧张,也好歹睡个觉吧,你看陆鸣川那心理素质多好。”他向一旁使了个眼神。
梁禧看过去,陆鸣川的正坐在训练场靠墙的地方,低头给自己的剑条缠胶布,表情很淡然,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川子,梁禧来了!”吕司淼冲他喊了一声。
陆鸣川抬头对上梁禧的目光,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梁禧叹了口气,顿觉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虽然说决定放弃陆鸣川了,但现在两个人在一个队里,说完全零交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量维持之前的状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在陆鸣川的目光中向他走去。
“之前打比赛的时候,看见你剑条前面的胶布破差不多了。”陆鸣川用剑敲了一下梁禧的剑包,“正好我手边有胶布,把剑拿出来我把你的也一起缠了。”
第三十七章
梁禧打小在某些动手方面不太灵光,缠胶布算是其中一项。白胶布放在他手里总不听话,无论他怎么缠都缠不平整。
缠不平整,那还不如不缠。
后来这项工作就被陆鸣川全权包揽,那时候去剑馆,有时候就会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坐在靠墙的角落,拿着剪刀和胶布,神情专注,看着剑条就像是看着某件值得呵护的宝贝。
小梁禧总喜欢蹲在陆鸣川旁边,看着他的指尖在胶带和剑条上灵活操作,不一会将焕然一新的剑放到他手里。
梁禧会毫不吝啬夸奖,哥哥真厉害。
那时候陆鸣川脸上就会露出那种得意的笑,就像是动画片里威风的英雄接受爱慕者送来的鲜花。
或许是收了“花束”就认准了梁禧,陆鸣川再没帮过其他人缠胶布。
而梁禧的剑条前端,那段白色整洁的胶布从来都是出自陆鸣川的手,很多年,直到他去了A国。
梁禧记得第一次在缠胶布这种事上露怯,剑馆里有个金发碧眼的小男生还大声笑他:“How??you?fence?if?you?'t?even?do?this?”(连这个都做不到,你还打什么击剑?)
他们哄笑梁禧手笨,问他是不是C国的选手都这么差劲,连自己的后勤都料理不好,还想着在赛场上赢得比赛。
梁禧被他们说得脸红,后来回家苦苦对着胶布练得指腹发红,总算也能勉强缠出合格的剑条。
·
“年年,剑给我。”陆鸣川见他站在那里发呆,又提醒了一句。
梁禧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陆鸣川手里那根保养良好的剑条,一条白色的胶布整齐落在前端……他总是这样,有意无意都在像小时候一样惯着梁禧。
这种“好”,让人觉得疲惫。
就像是吊在驴子前面的那根胡萝卜,永远吃不进嘴里,但永远摆在面前。梁禧追着他的胡萝卜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还是因为疲惫,决定对这跟胡萝卜视而不见。
“不用,我一会自己缠了就行。”他向后退了两步,“我先去更衣室换衣服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不想再看陆鸣川的表情,也不想再听他说话。
陆鸣川明显一愣,他看着梁禧有些匆忙的背影,眉毛不自觉蹙起。
彭建修来得时间稍微晚了些,他一进剑馆,就背着手冲着他们走过来,脸上还是那种熟悉的笑容,罗茂和吕司淼却都像是被人猛地拧了一把发条,一下子就在场地中央站好。
今天徐高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到场,除此之外,场地里还有原先国家队的两位替补,一个年龄大点的叫于诚辉,小点的叫潘睿。
国家队的基地条件不是普通俱乐部能比,哪怕他们只有几个人,还是有一间九条剑道的房间,梁禧站在彭建修跟前,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说起来,彭建修这个人,总给梁禧一种老狐狸一样的感觉,面上总是挂着笑容,心里的想法从不外露。
“今天咱们队里又加入了两位新成员,梁禧,陆鸣川。”彭建修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过,又停留在他们两个的旁边——吕司淼身子挺得很直,但却嬉皮笑脸地看着彭建修,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是随时随地准备跟长者撒娇。
老实说,吕司淼这种长相配上性格,很容易就会讨得女性和长辈的喜欢,明明梁禧年龄比他还小,在他面前都不自觉多出几分忍让。
彭建修白了他一眼,倒也没真生气,他轻咳一声:“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明年将会迎来人员上的一些调整,吕司淼将会离开正选队员的位置,也就意味着现在的替补队员,或者两位新进队员有可能会进入正选……”
“什么?!”头一个出声的是罗茂,他一脸难以置信看着彭建修,纳闷道,“彭教练,您是不是说错了?吕司淼怎么要走?”
说起来,这的确是奇怪。
吕司淼今年十九岁,在现在三个正选队员中年龄最小的那个,他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这两年在国际比赛上积分也一直不错,甚至还在稳步上升。
这样一个情况,怎么会是率先决定离队的那个?
彭建修又没忍住在吕司淼脑袋上敲了一下,看得出来,他也挺舍不得这个苗子。
“哎哟……”吕司淼有点夸张地叫了一声,他挠了挠头,声音不算大,“要拍广告嘛,训练肯定会被耽误的。”他说。
罗茂愣了愣神,“哦”了一声,这才像是怨他瞒着不告诉自己,在吕司淼后背上重重捶了一下。
吕司淼的这种情况近几年在体育界并不少见,很多体育运动员火了之后,就会选择去荧幕上发展。虽然梁禧并不认为自己会做出和吕司淼一样的选择,但是,吕司淼的做法实际上也没错。
竞技,吃的是一口青春饭,付出无数的汗水,最后辉煌的却往往只有十几二十岁出头那么短短几年,金钱回报也少,所以从个人发展的角度来说,吕司淼的选择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彭建修咳嗽了一声:“行了,其它的调动到时候再说……吕司淼,我跟你说,你还有一天待在这里,你就给我踏实训练,别以为你要走了我就管不住你。”
“是,彭教练!”吕司淼回答得中气十足。
“去,今天就练体能,快点都上隔壁跑步机。”彭建修拍了两下手,颇有点雷厉风行的味道。
梁禧正犹豫着身上穿着厚重的剑服怎么办,吕司淼从旁边拽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走啊。”
“啊,就穿这个?”梁禧有点懵。
从前他训练体能的时候,基本都是穿着短袖剑裤,一想到要穿着这么沉重、闷热的保护服跑体能,梁禧就觉得心里一阵发虚。
彭建修听见了他的话,笑眯眯发问:“你在赛场上,是穿着剑服还是短袖?”
“……剑服。”
“那不就得了,快去!那屋刚才就给你们开好空调了,热不着!”
热不着……
那是不可能的。
梁禧在跑步机上才跑了没一会,就感觉自己的体力在明显下降,他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前额几缕碎发也狼狈地贴在脑门上。
跑步机当真就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毫不顾忌梁禧此刻的疲惫,以均匀不变的速度运转,发出一阵阵的嗡鸣。
梁禧觉得自己胸腔里像是憋了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又热又闷,脑袋放空,尽量不去思考腿上的酸痛——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彭建修看上去脾气那么好,罗茂和吕司淼看上去还是害怕他的原因。
“提速,升坡。”
指令如同恶魔催命之音,传进梁禧耳朵里,他努力吸着空气里的氧气,试图给自己憋闷的胸腔一些缓和。
体能,向来都是梁禧的弱项。
俱乐部教学对这方面的要求没有体校体系那么高,梁禧从小又是个喜欢偷懒的,体能训练向来是能逃就逃。
这才刚进队第一天,彭建修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梁禧咬了咬牙,自己伸手将跑步机上的速度又调快了一些。
彭建修抱着一个蓝色的夹子,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记录些什么,他走到梁禧这里,毫不留情在他的坡度上又按了几下。
“教练……”梁禧声音发虚,叫了一声像是在讨饶。
彭建修却推了推戴着的疑似老花镜的东西:“我看过你的几场比赛里,你在最后几剑的进攻爆发力有明显下降,这就是体能不过关的典型表现,加练加训,你先在就需要这个……实在坚持不住再跟我说。”
“是。”梁禧咬了咬牙,心想着,第一天的训练绝对不能让人觉得他吃不起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禧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头脑有一瞬的恍惚,他踉跄两下稳住身形。
陆鸣川就在他隔壁的跑步机上,状态比他好一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去……彭建修是当真要给两个新人下马威,梁禧知道,自己和陆鸣川的跑步机坡度比别人要多上那么一些。
“年年,你是不是不舒服?”陆鸣川扭头看出了他的不对,梁禧脸色发白,嘴唇紧抿着因为没有补充水分而干枯发紫。
梁禧张了张嘴:“我没……啊!”话刚一出口,他脚下一滑!
陆鸣川连忙从旁边的跑步机上跳下来,接住他从履带上滚下来的身体,但是刚长时间在跑步机上跑步留下来的惯性,让陆鸣川也保持不住平衡。
两个人双双倒地。
第三十八章
一声闷响。
梁禧在被陆鸣川碰到一瞬,大脑全然空白。
可能是怕梁禧撞到头,陆鸣川紧紧捂在他的后脑勺上,摔向地面的时候,梁禧感到有水滴在自己的睫毛上,带着陆鸣川身上那种淡淡的皂香,那是从他发梢上落下的汗液。
梁禧颤了颤睫毛,干脆闭上眼睛,鼻腔里全是陆鸣川的味道。
两个大汗淋漓的身躯贴在一起,荷尔蒙相撞。那人一声闷哼,如同烟花在梁禧的脑海中爆炸,毫不费力将他的理智炸成满地的碎片。
少年期那种隐蔽而不受控制的欲望腾起,陆鸣川触碰他的地方如同被点燃,烧得他双眼泛红。
梁禧双手双脚狼狈从地上爬起,掩饰着自己可耻的欲望。好在剑裤够厚,前面还有两件剑服遮挡,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鸣川成“大”字型躺在光滑的模板地面上,喘了口气。
他偏过头,仰视着梁禧,像是被梁禧惊慌失措的样子给取悦到,嘴角轻微向上勾起。那样子仿佛刚才并不是摔跤出糗,而是少年间某种充斥着雄性激素的游戏。
梁禧不敢看他那双天生多情的眼,匆忙跑进隔壁更衣室。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骤然清醒。
梁禧在洗手池前面弯腰洗了半天,这才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
昨天没有休息好,今天又忽然这么大的体能消耗,好不容易止住的胃疼又有复发的迹象。
梁禧捂住肚子,靠在墙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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