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瑾:???
晏长清:……
半柱香之后。
尉瑾微微皱着眉,小心翼翼拔出了扎在老婆婆人中和百会穴上的银针。老婆婆喘了一声,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
“阿婆!”小女孩扑上去, 又哭又笑。
尉瑾捧了一个粥碗, 似是想要给老婆婆喂东西。晏长清见他鼻尖的白帕松了, 连忙提醒。尉瑾却坦然一笑:“将军不必担心。她没有时疫。是饿成这样的。”
晏长清的眉深深拧了起来。他明明一进城就派人分发赈灾粮, 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女孩听了尉瑾的话, 愧疚地低下头,嗫嚅着:“是我不好,排了快一天的队,才打上一碗粥。等我回去,阿婆就这样了……都怪我。”
赫连戎川蹲下来,揉揉小女孩的头,问道:“不是听说,三天前就分发了赈济粮吗?你们的粮食呢?”
老婆婆在一旁,因为喝了尉瑾的白米汤,精神稍微好了些,有气无力地道:“他们欺负我婆子啊!分的粮食刚拿到手里没焐热,就被抢走了。只好让小柳儿去排队领粥,又被他们插队,一天都领不上一碗,唉……”
老婆婆说着,满是沧桑皱纹的脸上流下无奈的泪水。
“他们?他们是谁?”晏长清追问。
就是刚才遇到的那些蹭吃蹭喝的壮汉吗?
晏长清面色铁青,立刻派人揪了几个插队蹭吃的壮汉,押进县衙里问话。
五十大板下去,几个壮汉抖得如同筛子,哆哆嗦嗦都招了。
原来他们都是秦川城几个富商雇佣的帮手,一部分负责在赈济的队伍里插队蹭吃,而更多的则是在夜里趁火打劫,专挑大地震后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下手,抢来的粮食,统统交给富商,高价倒卖。
一方面断了灾民取得粮食的机会,另一方面又把抢来的粮食高价卖回给灾民。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些灾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拿什么换粮食?”赫连戎川突然问道。
几个壮汉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谁都不敢先开口。
晏长清冷冷地看着他们,慢悠悠道:“看来五十板子,还是打得轻了。”
“我说我说!”几个壮汉快被晏长清吓哭了。他们刚进衙门的那一刻,还颇为下流地瞄了好几眼晏长清白帕外的那一双眼睛,和劲瘦细窄的腰。可是现在,他们只恨不得跪下来抱着晏长清的腿叫“爷爷饶命。”
“拿不出钱,可以卖身。”一个壮汉低着头,生怕说错了又挨板子,畏畏缩缩道:“只要交了钱,或者卖身契,就可以拿到粮食。”
另一个壮汉似乎有些委屈,小声嘟囔了一句。
赫连戎川上前毫不客气地就是一脚:“嘟囔什么!大声点,不然爷爷打你!”
“爷爷饶命!”壮汉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其实我们也冤枉啊,不光是我们抢粮食,那些百姓也跟着抢,都算到我们头上,我……我不服……”越说越没底气。
奇怪,明明给每户百姓分配的粮食是足够的,为何他们还要抢别人的口粮?
壮汉继续心虚地解释:“因为如果交的粮食足够多,就可以领到圣药,去病辟邪……”
“又是圣药?!”尉瑾突然从太师椅上蹦下来,道:“怪不得这么多灾民都不肯领我辛辛苦苦熬的药。原来又是你们搞的邪门歪道?”
晏长清不解地转过头:“不是说你的药,虽然不能根治,但是亦能大大缓解疫情吗?怎么大家都没人领?”
尉瑾哭丧着脸:“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药!”
站在一旁,一直吓得不敢出声的秦川县衙都头,似乎是想讨个好,忍不住道:“大人……大人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大地坼,万鬼出’?”
晏长清点头,眼中又浮现出北嵘都元帅阿都烈临死前怨毒的脸。
都头估摸着晏长清的脸色,壮着胆继续道:“大人有所不知,据说啊,这秦川城的地震和瘟疫,都是源于白狼王降灾。只有巫医的圣药,才能化解灾难。可是这圣药极为难得,往往是那些富庶人家才能向巫医讨得,然后倒卖给百姓。所以……”都头不再往下说了。
晏长清却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一直在分发粮食,可是秦川百姓却仍旧吃不饱肚子。原来归根结底,就是这所谓的圣药在作祟!
患病的百姓,为了圣药,饿着肚子,抢别人的粮食来换药。而未患病的百姓,则是被强行夺走粮食,要么饿死,要么卖身换粮!
秦川城地处偏远,民风不开化,尚祭祀巫蛊,晏长清之前略有耳闻,却没想到如此严重。没想到他和赫连戎川千里迢迢带来的赈灾粮,到最后竟尽数进了投机倒把的富商,和所谓的巫医手里!
晏长清突然觉得,他把秦川城的灾祸想的太简单了。这里不仅有天灾,还有人祸。
要治天灾,必先除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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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赫连戎川翘着二郎腿,笑眯眯躺在帐篷里的横榻上,看着屏风后的人影。
他的长清真单纯,只想着换衣服只要躲在屏风后他就看不见,全没想过,屏风上他正在换衣的剪影也同样撩地人心痒痒么。
经过盘问和商量,几个壮汉兜出了秦川富商联络巫医购圣药的秘密地点——秦川城内的地下黑市。为了引蛇出洞,晏长清决定前去黑市一探究竟。为了防止被黑市商人盘问,他和赫连戎川特意打扮成北嵘富商的样子。北嵘亦有城镇感染时疫,故而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赫连戎川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藏蓝色蝠纹直襟长衫,腰间玄色犀角带,衣服下摆缀着一圈如蒲公英般细细薄薄的貂绒,正是北嵘富贵公子哥最常见的装扮。虽然这一身颇为浮夸,但却和赫连戎川不羁的气质莫名贴合。
“晏大人?”赫连戎川歪着头冲屏风上的黑色剪影喊了一声:“穿好没,要不要我过去——”
“不用。”
晏长清一边整理这领口,一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也换上了一身北嵘富商的装扮。直襟广袖的绿沉色长袍,同色的银线朱纹腰带将他的腰束地更细直了。北嵘是马背上的民族,但富商却以广袖宽带,华丽繁复的长衫为贵,似乎衣饰越不利于行动,越能凸显他们的尊贵。晏长清穿惯了束腰窄袖的劲装,颇不习惯这一身累赘的装扮。赫连却觉得眼前一亮,只觉得这一身华丽的衣服,将晏长清衬出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气质。
晏长清有点别扭赫连戎川直勾勾的眼光,板起脸道:“看什么,还不快走?”
赫连戎川低声笑:“你这样可走不了。”说着走到晏长清背后,轻轻解开他腰带后的玉扣。扬了扬:
“扣反了。小心露馅哦。”
晏长清一愣。他并不熟悉北嵘服饰,刚才穿的时候就些奇怪这腰带复杂的扣法,果然扣错了。于是就夺过腰带自己重新扣。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他接连扣了几下,仍旧不得要领,就是扣不好。
在赫连戎川一眼不眨的注视下,晏长清不禁有点急躁,耳畔微微泛红。
“你啊……”赫连戎川笑着摇了摇头。
他夺过晏长清手中的腰带,正面对着晏长清,双手绕到晏长清腰间,像是环抱一般,将腰带重新扣起来。
这个腰带玉扣极其华丽,一共有八个暗扣,以图如意吉祥之意,却很不好扣。
赫连戎川几乎是完全环抱着晏长清,他低着头,似乎是在认真琢磨暗扣的扣法,温热的气息却总是似有似无地轻扫着晏长清敏感的脖颈。
晏长清立刻警惕地要推开他。赫连戎川便故意瞥了一下案几上的滴漏计时。
是的。黑市开市时间快到了,他决不能耽误,也决不能出任何纰漏。
于是只好妥协。
“一。”
“二。”
“三。”
每扣好一个,赫连戎川就低声报数。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字而已,不知为什么,让赫连戎川又低又磁性的声音低低说出,听得人心头越来越乱。
“七。”赫连戎川突然侧过头,似乎是很疑惑的样子:“诶,晏大人怎么心跳这么快?”
晏长清突然有点紧张:“我没——”
不等晏长清说完,赫连戎川突然收紧了胳膊,两人胸膛紧密相贴,他低下头,快速地在晏长清嘴角轻轻一吻。
“狡辩。”赫连戎川笑意更深,轻轻抚摸着晏长清胸口:“你瞧,现在你跳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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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雪狼无泪 一
晏长清怒极 , 又莫名有点心虚。他面子上强撑着, 用警告的眼神瞪着赫连戎川:“放开,我自己扣!”
赫连戎川笑眯眯地看着晏长清纸老虎一般凶巴巴的样子, 胳膊依旧紧紧箍着晏长清的腰, 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怎么又恼了?不就亲你一下吗,又不是没亲过。”赫连戎川道,作势又要凑过去亲晏长清的脸颊,晏长清立刻局促地想躲, 没想到恰巧中了赫连戎川的计,把大片脖颈暴露出来。
赫连戎川轻轻咬了一下晏长清的纤长的脖颈, 然后用湿润的舌尖轻轻一点, 晏长清立刻“啊”了一声,又吃惊又气恼地看着赫连戎川。
“你——!”晏长清平常说话刻板严厉, 可气极了, 嘴巴就笨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会涨红着脸,怒瞪赫连戎川。
赫连戎川心情甚悦:“啊呀呀,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流氓,我无耻, 我厚脸皮?可你不就喜欢我这样吗?还别扭什么, 嗯?”
晏长清快被赫连戎川的厚脸皮气死了, 怒道:“你——”
他的话没说完, 又被打断了。小太医尉瑾一撩帐帘, 兴冲冲地跨进毡帐,道:“马车备好啦,出发啦!”说完一抬头,正巧看见晏长清和赫连戎川抱在一起,抱得那样紧,似乎要亲吻的样子。
!!!
尉瑾看上去斯文清秀,但实际上因为某种书读多了,有个爱胡想瞎编的毛病。见到此情此景,他立刻在脑海里脑补了哗啦啦几百张带版刻插图的不可描述。顿时脸红心跳。
晏长清:……
赫连戎川:……
晏长清立刻正色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尉瑾行云流水般把还没踏进毡帐的那只小黑靴凌空一蹈倒退回去,捂着眼道:“你们继续,继续啊,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路过捡垃圾的!”
晏长清:……
赫连戎川:……
向瑜正在毡帐外给马车检查车辙,看见尉瑾捂着眼睛跑出来,不解地挠挠后脑勺:“你为什么要捡垃圾?缺什么直接说嘛,我家将军不会亏待你的。”
尉瑾心说你家将军的确不会亏待我,也许此刻正打算送我一把十丈长的大砍刀呢。
向瑜不懂尉瑾脸上红扑扑,还以为是热的,便塞了个大蒲扇在他手里扇着,一边就要往毡帐里走。
尉瑾大惊,扯他袖子:“你干嘛?”
向瑜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尉瑾:“开市时间快到了啊,我去催催将军。”
“不许去!”尉瑾斩钉截铁道:“去了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要长针眼的!”
向瑜莫名其妙地看着毡帐。不就是两个大老爷们在里面换衣服吗?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
不过小太医不让他去,那就不去吧。这两天,向瑜发现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太医颇有点本事,心中很是佩服,便也愿意听他的话,老老实实立在帐外。
晏长清一撩帐帘,一言不发,板着脸地上了马车。赫连戎川笑眯眯跟在后面,一眼瞟到躲在向瑜身后探头探脑的尉瑾,立刻命令道:
“不许瞎想!”
紧接着又补一句:“一次也不行!”
尉瑾斯文乖巧地点了点头,一道鼻血却缓缓流下来。
赫连戎川:……
马车上,赫连戎川笑嘻嘻安慰晏长清:“放心吧,我让他不要瞎想了。”
晏长清尴尬极了,正坐在角落里生闷气。可是一看赫连戎川又想凑过来,他立刻警惕地移动到距离他最远的位置,道:“不许再胡来!”
赫连戎川不禁有些好笑:“怕什么,我又打不过你,能把你怎么样?”
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晏长清用警告的眼神狠狠瞪赫连戎川一眼,正转头想要撩开车窗看看,赫连戎川却猛地扑上去,从背后将他抱了个满怀。双手圈在他肩上,又变成一个挣不脱的铁箍。
晏长清:……
晏长清欲哭无泪。他发现了,赫连戎川这个人,他是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下狠手。赫连戎川就是软硬不吃,就是要缠着他不肯松手。
尤其这次重逢,他发现赫连戎川似乎变得比以前还要粘着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想把他搂在怀里,生怕他跑了似的。
晏长清无奈极了,知道怎么挣扎都没有用,若惹急了,还不知道赫连戎川又会做出什么臊死人的事来,只好认命地由他圈着,一伸手,撩开车窗纱帘,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向外看去。
马车轮吱呀吱呀驶过因为地震而裂开的,起伏不平的街道。黑色的夜里,街道两侧不少泥瓦搭建的房屋已经四避开裂,屋顶倾斜,很多甚至已经化为一堆瓦砾。只有随风翻扯的灰扑扑的春联,才隐隐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烟火气。三三两两的百姓徘徊在坍塌的家园前,不死心地想从废墟瓦砾中刨出些勉强能用的家什,而更多的,则是瘫坐在碎石乱瓦中,绝望地哭嚎。
路边有不少难民支起火盆,一边默默垂泪,一边燃烧纸钱以祭奠死去的亲人。忽明忽暗的火焰中,一群群秦川府兵穿梭在毡帐和废墟之间系着白帕,带着布手套,已经开始按照晏长清的吩咐清理路边的尸体,分隔疫病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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