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灯光昏暗,栾树收了寂星湖的手机:“别玩儿了,伤眼睛。困不困?”
因为出发前睡了俩小时,加上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寂星湖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他说不困,对面的女生立即接话:“那咱们聊聊天儿吧?”
寂星湖点点头:“好啊。”
“你们俩去哪儿?”女生问。
“去乌鲁木齐。”寂星湖答。
“真巧,我们也是,”女生笑着说,“你们是去旅游吗?”
“对啊。”为了不吵男生睡觉,寂星湖说话很轻,听起来特别苏,他用下巴点了点闭着眼睛仰靠在座位上的男生,“他是你男朋友吧?”
女生笑着点头:“嗯,他老家是乌鲁木齐的,我陪他回家见未来公婆。”
旁边的男生微微弯了弯嘴角。
“你们俩是朋友?”女生问。
“我们是兄弟,”寂星湖说,“他是哥哥,我是弟弟。”
栾树偏头看他。
寂星湖极少告诉别人他们俩是兄弟,整个十三中除了祝贺、程雪立和孟醒,没有人知道他们俩还有这层关系,都以为他们只是关系极好的哥们儿。
但今天,寂星湖却接连向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提及他们的兄弟关系,栾树既不解,又有些难受。如果不是这层法律意义上的兄弟关系,他绝不会犹豫这么久,早就向寂星湖告白了。这层关系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挣脱不开,越不过去。
“可是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哎。”女生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好看。
寂星湖笑着说:“嗯,我哥长得比较帅。”
女生说:“你们俩都超帅的,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男朋友睁开眼斜楞她:“你好吵啊,打扰到别人睡觉了。别聊了,睡觉吧。”
女生“喔”了一声,冲寂星湖笑了笑,伸手抱住男朋友的胳膊,歪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睡觉。
寂星湖戴上耳机听歌,垫着胳膊趴在桌上,面朝着窗外黑魆魆的夜。间或有几点遥远的灯光闪过,孤单又寂寥。心情便如滴入水中的墨,在无垠的夜色中氤氲开去,变得稀薄,低落,黯淡。
寂星湖不喜欢这样。
他坐起来,凑到栾树耳边问:“看电影吗?”
栾树点头:“好。”
寂星湖分一只耳机给他,打开视频播放器,找到事先下载好打算在火车上打发时间的电影,点击播放。
是一部叫《机器人瓦力》的动画电影,寂星湖已经看过很多遍,但还是喜欢。
当看到瓦力跟着夏娃登上真理号,寂星湖睡着了,栾树摘掉他的耳机自己带上,肩膀给他靠着,然后把手机屏幕亮度调低,一个人把电影看完了。
坐着睡毕竟不舒服,寂星湖睡睡醒醒,换了好几种姿势,最后跟栾树换了位置,蜷在座位上枕着他的腿,这才睡得踏实些,一觉到了天亮。
轮流去洗漱,洗完吃早饭。
他们买的都是面包饼干,对面的情侣带的吃食更丰富些,水果、辣条、瓜子统统拿出来分享。
看看风景聊聊天,打打游戏看看电影,一点儿一点儿地消磨时间。漫长的旅途并没有想象中的浪漫,反而疲惫煎熬,精神昏沉。
白天缓慢地过去,夜色再次降临。
寂星湖坐的屁股疼,站起来抻腰:“好累呀,还有多久能到啊?”
“还有十二个小时,”栾树说,“明天早上六点左右到。”
对面的男生说:“下一站是张掖,会停车十五分钟,你可以下去活动活动。”
寂星湖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都快憋屈死了。”
19:45,火车停在张掖站。
包里只有吃的喝的穿的,不怕偷,俩人揣着手机下车,也不敢走远,就在站台上来回晃悠。
有推着车子卖东西的商贩经过,栾树买了一种叫烧壳子的张掖特产,是面食,形状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烤得黄灿灿的,吃起来嘎嘣脆,特别香。
“我以后再也不想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了,”寂星湖边吃边说,“真他妈累,比干一天活儿还累。”
栾树说:“到乌鲁木齐之后,先找个旅馆睡一觉再坐车去富蕴吧。”
寂星湖摇摇头:“别了,咱们时间本来就紧张,还是甭浪费在睡觉上了,车上也能睡,就是睡得有点儿难受。”
“听你的。”栾树顿了顿,问出憋了一路的疑问:“你为什么要跟那个女生说我是你哥?”
寂星湖笑着说:“你本来就是我哥呀。”
栾树看着他:“但是你之前从没这样介绍过我。”
“是吗?”寂星湖说,“我怎么不记得?”
栾树不说话了。
他看得出来,寂星湖在装傻。
可是,为什么呢?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让栾树心头一凛。
难道,寂星湖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所以在用这种方式警醒他,让他不要越界?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是进,还是退?
不等栾树多想,寂星湖抓住他的手腕:“时间差不多了,上车吧。”
上了车,寂星湖把烧壳子分给对面的小情侣吃,吃完一起打王者,一直打到困,关上手机睡觉。
因为实在太累了,寂星湖睡得还算沉,再睁眼时,火车已经抵达终点——乌鲁木齐。
背上书包下车,跟着人流一起出站。
还不到六点,天已经蒙蒙亮,晨曦的光给天地镀上一层朦胧的颜色。
和小情侣道别,寂星湖和栾树去汽车站坐大巴。
汽车站就在火车站旁边,走路五分钟就到,买好车票,俩人检票进站,在候车厅等着。
6:45发车,还有差不多半小时。
寂星湖去洗手间方便,顺便洗把脸,回来换栾树去。
等栾树回来,寂星湖说:“拍张照留念吧。”
栾树点头:“好。”
他们坐在乌鲁木齐的候车厅,寂星湖搂着栾树的肩,头挨在一起,寂星湖笑出八颗牙,栾树惯常地微微勾起嘴角,“咔嚓”,这个时刻被定格。
“靠,”寂星湖看着照片笑,“咱俩看起来可太沧桑了,像逃难的。”
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脸上虽然笑着,但眼底都是藏不住的倦色,看起来像老到了20岁。
栾树说:“先别担心这个,爸妈的电话应该快打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乌鸦嘴啊你,”寂星湖虎躯一震,“你接你接,千万别Cue我啊。”
栾树掏出手机,寂星湖凑过去看,来电显示是“妈”。
栾树接听,寂星湖把耳朵贴过去听。
“你们俩现在在哪儿?!”和龄在那边狮子吼。
“在乌鲁木齐汽车站,”栾树平静地回答,“待会儿后坐大巴去富蕴。”
“你们是要气死我!还嫌上回我跟你爸担心的不够是不是?”和龄的怒气通过电波传过来,“立刻买车票回来,听见没有?!”
“妈,我们要去星儿父母的家乡去看看,看完我们就回去。”栾树说,“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绝对不会有事的。”
那边传来栾玉山的声音:“你们要去可可托海?”
栾树“嗯”了一声。
“你上次问我星儿父母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栾玉山问。
栾树又“嗯”了一声。
栾玉山沉默了下,说:“行,去吧。”
寂星湖松口气,栾树说:“谢谢爸。”
栾玉山说:“把手机给星儿。”
栾树把手机递给寂星湖,他接过来,低低地喊了声“爸”。
栾玉山说:“可可托海是你亲生父母长大的地方,我应该领着你去那儿看看的,但我怕你伤心,所以就一直没提这个事儿。既然你和小树去了,也算去了我一块儿心病,挺好。该说的小树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寂星湖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栾玉山说:“好,我没什么要嘱咐的了,只一条,千万照顾好自己,我和你妈在家等着你们回来。”
寂星湖声音微哑:“嗯,我会的。”
手机又回到和龄手里:“一天一个电话报平安,别忘了。”
寂星湖应了声“好”,说:“对不起,妈,又让你跟我爸担心了。”
和龄的声音恢复成平日的温柔:“天底下没有不担心孩子的父母,离得近少担心些,离得远多担心些,就这点儿区别。别太贪玩儿,一定要好好儿的,知道吗?”
“知道。”那边喊着检票了,寂星湖说:“妈,我们要检票了。”
和龄说:“好,快去吧。”
挂了电话,两个人收拾好情绪,背上书包,检票上车。
刚坐好,栾树的手机响了两声。
栾玉山在微信上给栾树转账五千块钱,后面附了一句话:吃好,住好,回来坐飞机。
栾树回复:谢谢爸。
寂星湖说:“能成为爸妈的儿子真的太幸福了。”
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却并不全然是幸福,还带着些微难以察觉的苦涩。
栾树点头:“嗯。”
乘客上齐,汽车出发,驶出车站,驶上宽阔的马路。
太阳已经露头,朝霞烧红了东方的天际。
寂星湖掏出手机拍照,能定格时光的,只有照片和记忆了,记忆会模糊会消逝,照片却不会。
等很久很久以后,当他看着这张朝阳初升的照片时,应该会想起,他和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儿并肩坐在车上,飞驰在去往可可托海的公路上。
虽然疲惫,却暗自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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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时间捉虫了,见谅。
感谢支持,明天见,么啾。
第34章
坐了十个小时大巴,寂星湖和栾树在下午五点抵达富蕴县,又坐了一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可可托海镇。
下车的时候,天空正飘着零星小雪。
寂星湖听见旁边的人说,这是今年的初雪。
浪漫是浪漫,但是好冷啊。
栾树事先订好了旅馆,两个人跟着手机导航找过去,办好入住,上五楼,刷卡进屋。
房间不算大,但看起来干净整洁,很不错。
“刚十月就下雪,太他妈冷了。”寂星湖把空调开开,调成暖风,他搓着胳膊走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横穿可可托海的额尔齐斯河便尽收眼底,“小树,先别忙着收拾了,你快过来看,特漂亮。”
栾树放下书包走过来,站到寂星湖身边。
边远小镇没有城市璀璨的霓虹,只有稀疏的灯光点缀,额尔齐斯河掩映在朦胧的光影里,显得静默悠远。
初雪细小如微尘,如果不细看,便融进了黑夜里,雪粒被风吹打在玻璃上,有微弱的声响。
听说,初雪的时候向喜欢的人告白,暗恋便能成真。
栾树偏头看向寂星湖,他想验证一下。
在这个对寂星湖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告白,再合适不过了。
天时,地利,人和,他不想再犹豫。
“你看我干吗,”寂星湖笑着说,“看外面的美景啊。”
栾树便扭头看向窗外,不动一点儿声色。
“你知道‘可可托海’是什么意思吗?”寂星湖问。
栾树知道,但还是配合地问:“什么意思?”
寂星湖说:“在哈萨克语里是‘绿色的丛林’,在蒙古语里是‘蓝色的河湾’,两种意思都很美,是不是?”
栾树“嗯”了一声。
寂星湖笑着说:“真希望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栾树没应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他说:“先洗个澡吧,然后出去吃点儿正经饭。”
寂星湖点头:“好。”
“你先洗,”栾树说,“我出去买两身厚衣服。”
寂星湖直接把身上的卫衣脱下来,套到栾树头上:“穿厚点儿,快去快回。”
栾树穿好衣服,拿上手机出门。
开了会儿空调,室内温度已经略有上升,寂星湖脱光光,穿着拖鞋走进浴室,撕开一次性牙刷的包装,挤好牙膏,边刷牙边放水,等热水流出来,才站到莲蓬头下面,让热水冲刷疲乏不堪的身体。
突然,后背毫无预兆地痒起来。
后背痒,就是变鸟的前兆。
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寂星湖急忙吐掉满嘴的牙膏沫,也顾不上漱口了,湿淋淋地就往外跑。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慌忙打给栾树。
栾树很快就接了,寂星湖赶紧说:“小树,我可能要变鸟了,你快回——”不等最后一个“来”字说出口,寂星湖突然痛叫一声,后背传来烧灼的痛感,突兀又强烈,紧接着,光裸的后背倏地生出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
接到寂星湖的电话时,栾树刚下楼,还没走出多远,听见寂星湖说的话,他立即往回跑,电梯在上行,他冲进楼道,一口气跑上五楼,用力拍门,粗喘着说:“星儿,开门!”
门里没有声音。
栾树立即下楼,去前台要来房卡,再次跑上楼,刷卡,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把身体挤进去,关上门并反锁。
寂星湖已经变成了雪孔雀。
通身雪白的孔雀正站在床上,双翅和尾羽都收拢着,漆黑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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