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喜欢吃蛋清,而是发现司南太喜欢,这才表现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为的是把蛋清留给他。
并非吃不起,只是他想让给他。
喜欢看着他开心地眯起眼而已。
白莹莹的蛋清放到青瓷碟中,司南一下子夹起来,满足地丢进嘴里,吃得脸颊鼓起来,还要抽空笑话唐玄。
“挑食鬼,蛋清都不喜欢。”
唐玄背着这口锅,继续给他挑蛋清。
司南边吃边评价——
“凤仪楼请的这个做狮头的师父真有法子,我见别家都用蒜泥,只有他用蒜汁,这样既保留了味道,又不会让不喜欢蒜味的顾客嫌弃。”
“小酥肉也好,是加了蛋清吗?用的芋头粉对不对?纯瘦肉能做得这么嫩,真是难得。回头我也试试。”
“唔,这个鳜鱼烩真鲜!比我上次做得好太多了。咦?是先焯过热水再拔的刺吗?对哦,这样一来就连小刺都能去掉……”
说到食物的时候,司南总是极有神采。
他是真心喜欢。
唐玄放下酒杯,温声道:“五味社,你若想入便入,不必顾忌。”
“嗯?你知道啦?”司南喝了口鱼汤,嘴巴水润润的,“你还在派人保护我吗?这么快就知道白夜去找我了?”
唐玄颔首,“近来形势紧张,你别……”
“放心放心,我不会怪你的。”司南举着小油爪子拍拍他的肩,“我才不会像小白莲女主那样瞪着眼睛喊‘你居然派人监视我,一点都不尊重我,分手’!”
唐玄:……
其实,他想说“别再招不知根知底的员工”,他怕赵德背后的人会把对付司旭的手段用在他身上。
唐玄摇头笑笑。
算了,傻些就傻些吧,总归有他护着。
——完全忘了,上次还夸他的少年聪慧机智来着。
话题说回五味社。
唐玄提到,五味社不止是民间结社,还有机会承办一些官府举办的活动。比如官家生辰、宗室结亲、公主出降,酒宴席面宫中忙不过来,就得请五味社的酒楼加入。
凡是有机会参加官方活动的,不光能提升名气和口碑,还有一些实际的好处。
比如,之前就有一家做吊炉烧饼的脚店,因为在官家的万寿节上出了力,直接被官府擢为正店,并写在邸报中,各路府县都知道了,开了不少分店。
司南一听就心动了。
虽然他的火锅店有官家亲笔题写的匾额,但是出了汴京城还真没多少人知道。他要想开火锅连锁,首先得有这个敲门砖,然后拿到官府盖章的“正店”资格。
“我加入。”司南果断地决定。
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郡王大人,就从征服五味社开始吧!
司南豪放地喝了一大口酒。
然后……呛到了。
呛酒的少年眼睛湿湿红红,哭了似的。
唐玄拿着帕子的手一顿,转而放下帕子,改用手,轻柔地触碰着那双灵动的眼。
司南趁机把脸凑过去,心安理得占便宜。
同时,自己的“便宜”被占得更多。
一顿饭从夕阳西下一直吃到天色擦黑。
司南收掉空盘子,只余一壶好酒,两只青盏。
他知道,唐玄有话跟他说。
吃饭的时候没问,是因为想让他踏踏实实吃饱肚子。
唐玄没有沉默太久,轻声道:“于三儿的处置出来了,徒三年,发配沧州牢城营。”
司南倒吸一凉气,“私铸铜器罪名这么重吗?”
唐玄看着他,深黑的眸底情绪复杂,“因为勾结私盐贩,栽赃他人。”
司南被他的样子弄得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要栽赃的人,不会是我吧?”
唐玄摇头,“是司大官人。”
他没再迟疑,把于三儿招认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司南,包括赵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这个白眼狼,三年都轻了!枉我爹对他那么好,给他除奴籍,帮他娶媳妇。刚生了三娘,胡氏嫌弃是个女儿,要送人,是我娘不忍心,给她养到六七岁!”司南气得直拍桌子。
唐玄抓住他的手,“这事不算完,一旦找到新的证据,会奏请官家,重审此案。”
他顿了一下,沉声道:“赵德被皇后娘娘保下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无法启齿。
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司南原本气得要死,看到他的样子,一秒变脸,“不用不用,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反正我爹锦鲤加身,啥事没有。官家最英明了,你可别跟他呛声。”
这段时间司南从魏氏那里听了不少八卦,算是明白了,唐玄的身份有多微妙。
官家信他、疼他,他就是大宋最尊贵、最令人生畏的郡王;若官家像皇后一样忌惮他身后的四十万唐家军,唐玄的命运……司南不敢想。
钟疆也说过,唐玄这些年在皇城司十分佛系,不争不抢,不贪功冒进,除了官家的安危和他背后的弓箭,不在乎任何东西。
——这样做,恐怕就是为了让官家放心。
改变是从认识司南之后开始的,他主动向官家申请清剿无忧洞,尽心尽力查私盐案,屡屡得到朝中官员的一致夸赞。
正因如此,才招来皇后忌惮。
曹皇后未必有私心,说到底是为了赵室江山稳固。
——宝元二年,宋夏开战,唐氏一门悉数战死,公主阵前自刎。官家为安抚军心,承诺待唐玄成家立业,留下子嗣,西北兵权必会归还唐氏。
如今,官家年过五十而无亲子,大宋容不下一个有兵权又有威望的异姓王滋生野心。
这次亲自出面保赵德,就是曹皇后给唐玄的警告。
司南顾不上生气了,反倒安慰起唐玄:“你不是说那个赵德跟赵兴连了宗吗?四舍五入也算个宗室子弟,别说偷偷卖点盐,只要不谋反,都得轻轻揭过,到头来还是累得你白忙活一场——有这工夫,还不如来火锅店吹吹电扇、吃吃冰沙呢!”
“三叔没同意。”
“啥?三叔……是谁?”
“宗实哥的生父,汝南郡王,大宗正寺事。”
汝南郡王赵允让!
宋英宗的亲爹,生了二十二个儿子的那位!
当年差一点当上太子,后来没成,结果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
不不,跑题了。
司南连忙拉回来,“反正,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不是也说了,他只是一个小喽喽,比于三儿强不到哪去,回头抓到他主子再一起收拾……总之,现在不能跟官家犟,更别得罪皇后娘娘。”
唐玄点点头,闷了一口酒。
再喝第二杯时,手被司南按住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来了来了,司南又要出金句了。
“酒是有记忆的,你高兴的时候喝它,以后想起来也是高兴的;不爽的时候喝它,留下的就是这么不爽的印象。”
司南扫了眼窗户那边,小家伙们正托着小脸排排坐,不由笑了。
“第一次去凤仪楼,第一次喝四月霜,有你,有我,有孩子们,我至今记得和你同骑一匹马的样子……不要破坏它。”
唐玄同样记得那天,醉酒的少年乖乖软软。
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不过,他还是拿起了酒杯,缓缓倒了一盏。
司南瞪眼,“怎么不听劝呢?”
唐玄轻笑,“现在可以喝了。”
不是喝闷酒,也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和凤仪楼那天一样,是安心的四月霜。
“有你在,这酒便是高兴的。”
第50章 唐球球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这样, 一顿饭可以从不开心吃到很开心。
吃完饭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看着孩子们练了半晌军体拳,又喂了喂小白鼬, 直到天快黑透了, 唐玄才起身告辞。
司南把他送出门,唐玄没上马,只是牵着缰绳,缓缓走。
因为, 每次他牵着马的时候, 司南都会跟在他身边,一直把他送到巷子口。
茶汤巷口,灯火斑驳。
冰过的四月霜太醉人,喝得微醺, 放任自己任性一回。
唐玄捧着司南的脸, 垂眸浅笑, “那声哥哥,再叫一遍。”
司南的心狠狠一跳。
躲过了他“高兴的酒”, 躲不过的“唐哥哥”。
他维持着大总攻形象,严肃地扒开撒娇小受的手,“大庭广众,注意影响。”
唐玄左右看看, 有人偷眼往这么瞅, 扶了扶弓, “我让他们走,你便叫。”
真是醉了。
司南悄悄捏捏他指尖,笑着哄:“先欠着,好不好?”
唐玄垂眸, 嗓音低得醉人,“欠一还二。”
“嗯嗯,你说了算。”司南哄着他上马,“快回罢,好好睡一觉,明日来店里吃火锅,可好?”
唐玄笑笑,翻身上马。
晚风撩动袍角,露出那双要求群夸的小凉鞋。
司南笑着挥挥手,“慢走呀!”
我的撒娇小受。
听着他温软的嗓音,唐玄突然变卦了,“欠一还二不可以,要还三。”
司南大总攻的耐心告罄,一巴掌抽在马屁股上,“赶紧走,不然二都没有了!”
黑曜长嘶一声,正要扬蹄狂奔,就被人勒住了缰绳。
郡王大人俯身,突然凑近司南的脸。
司南摒住呼吸,以为要被亲。
下一刻,小巧的鼻尖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走了,小陀螺。”
郡王大人眉眼含笑,融入斑斓灯火。
司南找回了呼吸,面子还在外面浪着,没回来。
又被撩了!
从明天起,要宠他!
总裁酷帅狂霸拽地宠!
找回大总攻的威严!
司南绷着面皮抄着裤兜,非常总裁地往家走。
经过于三儿家门的时候,看到三娘正在门外蹲着,几天没见,竟瘦了一圈。
看到司南,她突然起身,许是头晕,差点摔倒。
司南连忙扶住,“这是病了?”
于三娘摇摇头,急切地说:“大郎哥哥,你知道我爹现下怎么样了吗?包大人何时放他回来?”
司南沉默片刻,如实说:“明日他会被送去沧州牢城营。你若想看他,或者给他带些吃穿等物,我便送你去东华门。”
三娘生生怔住,“沧州……牢城营?我爹他……会被砍头吗?”
“不会,只是关三年,三年中若不再犯事,便会发回原籍。”
“是我害了他……我娘没说错,是我害了他,若我没写那张字条……”
不,如果不写那张字条,出事的就是司南,她更无法原谅自己。
三娘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滚。
司南压住她的肩,沉声说:“三娘,不怪你,也不怪我。单是私铸铜器罚不了这么重,你爹获刑,不是因为私铸铜器。”
对于三儿,司南半点愧疚都没有。只是,看着于三娘的样子,到底不忍心。若不把这件事说清楚,这孩子将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他与盐贩暗中勾结,用私盐害人,这是主因。”
为了解开于三娘的心结,司南有意劝道:“在我看来,他这次被发配沧州反而是好事,至少保住了一条命,若再与贼人勾连不清,就不是徒三年这么简单了,极有可能你们全家都要获罪。”
“放你娘的屁!”
胡氏突然从门后冲出来,指着司南的鼻子大骂:“小兔崽子,休要血口喷人!当家的明明就是被你害的,扯狗屁的私盐!”
虽然嘴上骂得厉害,胡氏心里却是慌的。
于三儿和私盐贩有来往,她比谁都清楚,可是这时候死都不能承认,不是为了替于三儿开脱,而是不想受连累。
所以,她这时候要极力否认,证明自己对私盐案毫不知情。
胡氏声音极大,把左邻右舍都喊出来了。
“姓司的,当我不知道吗?就是你设计害我当家!那晚的事街坊们都瞧见了,若不是你把那死狗招出来,车斗能翻,铜镜能露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胡氏一通胡编:“明明是当家的帮别人放的货,愣是被你们屈打成招,说到底是眼红我家酒馆,想占为己有,就使出这等毒计!”
司南忍不住笑了。
大宋朝要是举办一个颠倒黑白大赛,胡氏当第二,绝对没人敢拿第一。
不用他说话,于三娘就哭了起来:“娘,到底是谁陷害谁,你不知道吗?那日若不是郡王作证,明日被押到牢城营的就是大郎哥!”
她声音不大,字字含着哭腔。
并非她天生白眼狼,不向着自家爹娘,实在是不想让邻居们误会司南。
大伙这才知道了真相。
刘氏气哭了,恨不得上去揪胡氏的头发,“老天爷都看着呢!就算你不怕遭雷劈,也要为三个孩子积德!”
胡氏被当众戳穿,恼羞成怒,扯着三娘就打了起来。
司南上前要拦,有人比他更早。
槐树一脚把胡氏踢翻在地,那动作,比他练军体拳时还利落。
胡氏四脚朝天,摔得极其难看,
司南扶额,这小子注孤生没跑了。
转头就瞧见他把于三娘护到了身后,顺带着还把那朵绢花捡起来,塞进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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