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沉惜,你可识得此物?”
沉惜顿了顿,并未出声。
龙女看了一眼御景:“你下去。”
“姐姐,我也想看——”御景并不乖乖听话。
龙女冷漠斥道:“多事。”
御景愤怒地鼓起了脸。
“我同沉惜有话要讲,你既毫无关系,自去练剑便是。何故在此……自取其辱?”龙女扬起了手。
御景:……
行吧,打得过,但没必要。
她憋屈地走了。
龙女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沉惜身上。
沉惜已察觉出这姐姐的不同来。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这是唯一一个敢于使唤御景的人。
海界之主的身份固然尊贵,可御景面对天帝时也是不假辞色,这龙女又为何特殊呢?
“你为何如此看着我?”龙女问。
她的眼眸与大海同色。头上的龙角是玉一般的质地,温润且内敛。惟有那浓重的妆容令人感到些许违和。
沉惜恍惚问道:“前世同御景在一起的那个人……是我?”
龙女几乎没有犹豫,答道:“是你。”
“为什么这么问?”
沉惜抬眼看了看树。
“若只是前世现世……仅仅是这样的原因,我不甘心。”
她将手搭在那桃木上,咬了咬唇,缓缓道。
“我固然知道我同从前的御景有些羁绊。可若只是因为我们前世是恋人,就因为这样……我同她在一起。我不甘心。”
“我想要向您求一个答案。”
一无所知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或许旁人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但沉惜、沉惜绝不要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的这样大的气性。可正因为那个人是御景,沉惜对此事无比在意。
龙女的嘴角翘了翘。
“昔年我赶到九重天时,御景已经死了。”她顿了顿,“新的剑仙从那之中诞生。那时御景并未经历轮回,而是直接转世。而她诞生的地方,便是这株桃树。”
沉惜:什么!我生了御景?
“别误会。”龙女道,“这株桃树,既是前世御景的残冢,亦是下一世御景的襁褓。除此之外,更是羡鱼的尸骸。”
“羡鱼?”
“你从前的名字。”
花妖同旁的生灵不同。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一个生命力极旺的种族。
羡鱼死后,躯干也同别的桃妖一样,化作枯枝寸寸崩裂。
*
“陛下。”龙女冰夷闯上九重天时,云海中澹荡着不息的雷电。
云中的那位大人送她来到这里,却终究迟了一步。
天帝坐在一片空寂中,身后站着战神等一众亲信。
槐洲拦住了冰夷,神色悲悯:“龙女殿下,莫失了礼节。”
冰夷此时已厌极了他,挥手便是一巴掌。
“孤为海界之主,同天帝说话还不容你来置喙。”
槐洲笑了笑,退回原处不再说话。
天帝问:“何事?”
冰夷道:“带孤的妹妹回家。”
她的目光落在天帝身前的镜上。
镜中的场景就在不远处,却被众神施了结界。闲杂人等不得进。
此时雷劫已过,虚空中却不时闪过雷电。
其实迟不迟也是一样的。
冰夷想道。
云中浮着一株巨大的桃木。这树与平常所见不同,却是枝干蜷曲,缩成一团。
此时这些枝干已被雷劈得四分五裂,焦黑的碎屑缓缓下落。
冰夷也由此见到了被枝干护在中间的御景。
她的肉身已经消弭,只有一对龙角落在地上。而神魂却是一团清光,静静地飘在正中。
那神魂此时正像个鸡蛋的形状。内里一团较为凝实,外面却环着一层薄一些的。将离未离地浮在空中。还有一些逸散出去,贴着那桃枝。
“成了。”众神之中有人轻声说。
冰夷下意识地去看天帝的反应。
天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去将御景带回来。”
“以神剑的仪仗去接。”
每个字冰夷都听见了,她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那个新晋的战神带人去了。
他用长剑劈开了桃木最后的完好枝干。
这下御景的神魂彻底闪烁起来,内外显出相互排斥的模样,疯狂晃动着。
湛都祭出一个巴掌大的偶人。
神魂中较凝实的部分便飞进了偶人中,眨眼间长成了七八岁的女童模样。
而那较稀薄的部分也因此脱落,在混沌之中隐约有了长剑的模样。
枯枝落在云海中,随波飘去。
冰夷问:“这就是你的目的?“
“她为苍生,本就是死得其所。”
“……”
那不知从何处诞生的魔头兀黎势头正盛。倾三界之力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存在。天界惟有战神能与他堪堪较量,然而魔族之力天生克制仙神。若不能寻得破敌之法,三界恐大难临头。
冰夷一路闯上天宫,所见天界却是一派歌舞升平之相。
天帝是从上古诞生便一直统御三界的存在,历代魔尊来来去去,不知陨落了多少回,可天帝仍旧坐在那高离尘寰的御座上。
“这便是陛下永享太平的秘诀吗?”冰夷红着眼睛问。
天帝冷笑了一声。
无名的风将冰夷吹倒。她跌在地上,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她反复地问着,声音有些发颤。
“海皇陛下。”槐洲垂着眼眸,也不看她,“您也不想让剑尊的牺牲白费吧?”
冰夷感到众神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有奚落、有嘲讽、更有不以为意者。
湛都已将那新生的小女孩同化出雏形的宝剑一并带进了殿内。
那女孩眼神空茫,通身的气质却锐利得像一柄剑。
“……”
“这便是前世之局?”沉惜有些不敢相信。
“便是如此了。”龙女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沉惜能听出她声音里的不甘悔恨。
可龙女面上却仍是一派淡漠之色。
“我父皇子嗣众多,我能登位其实多有侥幸。可从那之后我便不再等闲待之。天帝已做了三界之主太多年。可我却再也不愿意听从这样的帝王了。”
“仙神高高在上,却无一丝悲悯之心,只谈舍小我成就大我。这样的天界、这样的天帝如何能值得我等俯首称臣?”
“我当日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往后不要再做天界的臣属。”
沉惜不禁露出笑容来:“您做得很成功。”
“却有一事一直放在我心头。”
“是何事呢?”
“当年御景被抽去七情六欲,那一世养在天宫,将新抽离出的灵剑磨得锋利。我自然不得近身。于是只得去你二人陨落的地方。”
“残骸之中尚存一根细枝,并御景肉身上留下的一对龙角。我将你二人的遗物带回水晶宫,就在此处立冢。”
沉惜若有所觉地看向身后的巨木。
“可无心插柳柳成荫,百载之后,那坟茔之上又生了新芽。我这才发觉当年御景竟还护了你一线生机。”
“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沉惜道。
可——
“想来,也当是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二更!
第47章 决意
龙女瞧着沉惜若有所思的模样, 缓缓道:“既然御景带你来此,恐怕是有必须得解决的问题了。”
沉惜道:“是,我将同御景一道去讨伐魔尊。因着我神力微弱, 这才想请您赐下宝物以求周全。”
“怎会只是如此呢?”龙女道,“我那个妹妹最是离经叛道不过了。若是明知你可能会身陷险境,她怎会直愣愣地带着你去?”
她冰凉的手搭在沉惜手腕上。
“我观你模样, 想必受脱发之苦久矣。”
沉惜神色一凛。
“这、从何说起?”
“你只需回答, 是或不是。”
这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启齿。沉惜沉默了许久,这才坦白:“想来您也知道魔界之事了。实不相瞒, 自从被魔尊折去枝干后,我的头发便掉得厉害。”
她的眸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我想, 应当是修炼功法的问题。”
“不错,你修炼魔尊功法。一旦体内灵力失衡,便极有可能遭到反噬。魔族不比其他, 最是强横霸道。想来正是那魔尊胡来, 致使你的道体渐渐向魔族演化——”
“沉惜, 你最近可觉得脚底瘙痒?”
“咳咳咳咳——”沉惜憋得面色通红。
她以袖掩唇, 却正好对上龙女严肃的目光。
“未、未曾。”
她喃喃道:“我并不觉得痒……”
心中却不免忧虑, 若是再这样下去, 她真的也同魔族一般该如何是好?
沉惜不比御景,视三界生灵等同。若是让她接受自己成了魔族的模样, 恐怕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完了, 光是想一想, 沉惜就觉得自己的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
好在龙女拍了拍沉惜的肩膀,宽慰道:“无妨的。昔年你脱胎于这巨木。我一心想着叫你忘却前尘,不再担负这些。便将你投入人间一山川之中。如今这桃木被海底的灵力蕴养这么多年,倒也有了不俗资质。”
“你若是愿意, 就再回到本体上去。如此也就有了自保的实力。”
沉惜微微皱眉,却未全盘尽信。她问:“可……我力量本就驳杂,无序且混乱并不收我控制。先前还是御景教了我法诀,这才堪堪炼化。若是再投入这桃木的巨大力量,难道不是再添波折么?”
龙女满是深意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我方才见你还觉得你变了许多。如今看来,你的性情倒是没变过。”
沉惜不语,只觉舌尖发苦。
“自然不会。”龙女道,“你同这桃木之间的联系做不得假,我也骗不了你。这桃木与你同出一源,本就是助你固本培元之物,何来雪上加霜之说?”
沉惜将手放在桃木之上,果真感觉自己一呼一吸都同这巨木相通似的。她这才全然信了。
“多谢陛下。”沉惜敛眉拜道,面上有些喜色。
龙女道:“你在此闭关,想来不久就能成功炼化。只是有一件事我需提前知会你。”
这海界之主在沉惜不解的目光中轻声道:“吸收了桃木的灵力,也就意味着,你会彻底拿回从前的记忆。那时羡鱼还是从前的羡鱼,沉惜却不再是如今的沉惜了。”
沉惜抿了抿唇。
“你从前便心气极高。当真能容得自己就这样同前世混淆么?”
龙女该是极其了解沉惜的。
就连沉惜自己都记不起自己心高气傲的模样了。
沉惜闭了闭眸,脑海中飞快闪过在天界时,天帝、湛都还有槐洲等人的言语神情。
从前不觉得,如今想来,怕是也无人将她当做沉惜对待过。
天帝高居九天,施舍青眼的同时也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湛都的喜爱来得毫无道理,槐洲将她引为知己时亦十分草率。
沉惜道:“混不混淆,总该由我自己来定。我该知道真相。”
她郑重地向龙女请求道:“请您为我护法,助我炼化本体。”
龙女却侧身避过了这一礼。
“这是我、是整个海界欠你们的。”
*
御景已飞出了水晶宫。
她的脑袋露出水面时,正好被海上航船的旅人看个正着。
“鬼!鬼啊——”
“……”
御景闷闷地从水中跳起,落在了船上。海水顺着她的衣裳往下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天使们=。=
第48章 芸芸
侍应的婢女趁着上姜茶的空隙, 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御景。
这是个身形相当消瘦的少年,一头黑发湿哒哒地落在身后,露出的那一截脖颈雪一般的白。且他一身衣裳虽然简单, 却是商人们都未曾见过的精致料子,想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了。
商船的主人是个中年男子,端着手和和气气地坐在上手的位置, 眯着眼问御景:“小公子怎会出现在这茫茫大海之中?”
御景被姜茶呛到, 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平复片刻,这才道:“我听闻魔族为祸人间, 因此前来除魔。”
“噢……原来如此……”商人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半晌问, “不知小仙长是哪个宗门的高足?”
御景道:“我不过是东海一散修罢了,是同那些宗门扯不上关系的。先生一行是要往哪里去?”
商人顿了顿,思量片刻后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魔族占了大地之东后, 兵分两路, 一面去征服中原的王朝, 一面却往天上去。因此这更在东边的东海就成了暂时的安全之所。商人一家本是皇商。却因着魔女诱惑了天子, 这才失宠信饱受迫害。他当断则断, 便带着一家人逃往海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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