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这不是什么个人魅力,只是年轻漂亮的男人特有的资本。碰巧青春对天使来说非常廉价,甚至无须把画像锁在阁楼上。
人类的生命短暂而艰辛,就像浮在海上的小船,随时会被浪头抹去。半个世纪之后,泽维尔最初认识的那一批人就相继辞世;又过了半个世纪,当年比他年轻的家伙也步入黄昏。总有人拼命摇动船桨去追赶码头上的灯火,但那些岸上的人,同样不曾手握命运。
呜——
汽轮轰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泽维尔提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上甲板去,离开房间之前,他又想到床头柜里那本书,被人妥善包装却又遭到遗弃,封套底下的书名到底是什么来着?回头一定去书店看看。
少顷,游轮靠岸,泽维尔扶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甲板上人头攒动,嘈杂声不绝于耳。他没来得及话别那位美国太太——正要脱下帽子打招呼的时候,余光瞥见底下的人群中有条魅魔尾巴一闪而过。
泽维尔几乎是从舷梯上跳下去的,帽子什么时候脱手也不知道;这时正是最拥挤的时候,他陷入人群,被裹挟着往岸上推,满眼是各色的后脑勺,几乎立刻就跟丢了。
好不容易挤到空地,他才突然发现手上少了点什么,转头一看,帽子已经在水面像小船似的漂远了。泽维尔后知后觉刚才那个下意识的举动有多荒唐,几乎让他感到羞赧。
他在心里问自己:你怎么了,泽维尔?难道真有这么在乎他吗,泽维尔?
*床头柜里的书:《自深深处》王尔德,本文中出现的选段是我的自译。
隔壁《以撒不太好》更新了支线,比较重口,不能接受的话就当作没这东西吧。
第27章 支线 各取所需
前预警:孕期/这个tag怕被和谐不打了,去微博点开图之前再确认一下预警部分哈/存在大量血腥描写及激烈暴力场面。
跳过本章不影响正文阅读。
《《《《《《减速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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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歌时间:《Snuff》slipkn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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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你的魅魔养得不错。
有些热衷于享乐的天使朋友们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在讨论一条皮毛油亮的好狗,或者别的任何宠物。
泽维尔确实在驯养他的魅魔。比如不纠正他的野蛮和粗鲁,不教给他任何生活在文明世界该掌握的技能,用疼痛来控制他,随心情给予一点温柔或善意——阴晴不定的神明最让人畏惧。
魅魔以撒的确是一条乖顺的狗,虽然偶尔偷偷溜出去,但很快就会回家。虽然天使不会承认,但是他确实喜欢以撒兜兜转转离不开他的样子。
以撒跑出去做什么?泽维尔懒得过问。他只是经常觉得自己像个垃圾回收站,回收断手断脚的、找不着眼球的、失去两升半血液的魅魔,但这都还不是最糟的时候。
那可能是两年前的事吧?不太记得了,那次以撒一走就是半年,时间长到泽维尔差点忘记他。但他又回来了,基本上完好无损地——甚至还多了点东西,准确来说,他带着圆滚滚的肚子回来了。
你怎么了,以撒?泽维尔问。
“我胖了。”他含含糊糊地说。
……
以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当他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客房,门窗都被锁上了。
“我知道你挺会撬锁,”泽维尔在门外说,“不过,这次要是出去了你就别再回来。”
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犹豫了一阵,然后彻底停下了。
房间里没有水和食物,这对恶魔来说都是小事,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储备粮。但同时也没有任何交流,没有接触,这差点让以撒发狂。唯一有次黛西偷偷地开门给他刮了一次胡子,乡下女人的手抚在脸上,那么粗糙却那么温热,但后来以撒再也没见过黛西。
泽维尔把以撒独自关在房间里关了很久,每次路过都会听见撞门的声音。以撒咒骂他,以撒乞求他。最后,泽维尔把他从房间里放出来,没有遭受任何实质虐待的魅魔却憔悴得令人心惊,泽维尔能感觉到以撒那么恨他,但却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忍不住握了上来。
“我原谅你了。”泽维尔说。
以撒把脸贴在泽维尔的掌心里蹭蹭,发出小声的呜咽。
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从前。以撒不再长时间外出,但还是经常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再回来。
比如这次,他伤得很重,肺部被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打穿,但在泽维尔处理伤势的时候,以撒却凑上来求欢。
“你想死吗?”泽维尔问他,“躺好。”
“就快喘不上气了。”以撒虽然这样说,却还是伸手环住了泽维尔的脖颈。捉住他的手腕,叼着他的手套扯下来。
以撒的脸上带有一种大量失血的人脸上普遍会呈现的焦虑和困惑,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贯穿伤里涌出,蹭在泽维尔身上。泽维尔非常白,有着这个时代普遍推崇的病态肤色,被大量的血液衬得好像浆过的白衬衫。
……
“你能听清楚我说话吗?”泽维尔问,“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嗯。”以撒说。
“我满身都是血了。”泽维尔无奈地说。
“我的血。”以撒又一次蹭上来,他的呼吸又急促又浅,几乎摸不到脉搏。
“你不痛吗?”泽维尔给自己穿上衣服,“可能你得换一副新的身体了。”
“痛啊,”以撒呢喃似的说,“很痛,喘不上气来。亲亲我吧。”
“我不亲你,”泽维尔说,“你甚至都不在乎你自己,干嘛要别人垂怜呢?”
以撒默默地看着他,那双失焦的绿眼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如果他是泽维尔周围那些满腹经纶的家伙,那他可能会告诉泽维尔:你把因果关系搞错了。但以撒不是,他只是一个近似宠物的东西,不怎么聪明,何况正处于失血两升半甚至更多的状态,何况还用了禁药。
现在他的心率非常、非常高,在恍惚中,这种感觉好像爱。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泽维尔看着这样的以撒,心里感到非常怜惜的同时,想象到亲手把他的颈骨折断的声音。
一个问题是:如果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伤害他,为什么我不行?
“我让你害怕吗?”以撒问。
泽维尔摇摇头:“1916年,我见过情况比你糟糕得多的人。”那些人可能原本是谁的儿子,但当他们出现在泽维尔的面前,每一个都好像怪物。
“但是你让我感觉有点害怕。”以撒说。
泽维尔笑了一下。这是他针对那些年长的贵妇惯用的笑法,腼腆又迷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泽维尔吻他。
以撒连喉咙里都有血腥味,不过也可能没有。嗅觉会影响人的判断,当你闻见肉的时候吃苹果也会觉得像肉;当泽维尔闻见以撒身上的血腥味,他确信自己这一瞬间希望把他变成尸体。
手术刀,手术刀……医用橡胶手套。
泽维尔用刀刃拆开以撒。从喉咙到下腹,一道又长又直的口子。这不是做什么外科手术的手法,甚至不是法医解剖男尸的手法,当他剖开以撒,就好像一个普通人在做这件事。
以撒还没有死,至少没这么快,恶魔嘛。他的体内只有血液的咸腥味,一些热气腾腾的味道,泽维尔说不上来,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被剖开,情况估计也差不多。就好像一个假人,单单具有人类特征的什么塑料东西。
泽维尔见过的人不是这样的,那些杂乱的黄色、白色、红色的肠子,没有任何创口也会散发出强烈且怪异的恶臭。开始他觉得没意思,但想到不用特别费劲地清洗房间,又好像还不错。
“我见过一个年轻人。他被送上我的手术台的时候,三分之二的肠子都露在外面,有些已经给炸烂了,任何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活下来。他的表情像在尖叫,但因为腹腔破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你现在这样。”
泽维尔把手伸进伤口,可能弗兰肯斯坦把尸体拼在一起的时候也免不了做这件事。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弗兰肯斯坦?他把手从以撒的腹腔里缓缓抽出来,粘腻的声响好像把手指插进一罐绞得稀碎的肉酱,一滩嚼烂了吐出来的东西,散发出浓烈的生锈金属气味。肠子从伤口漏出来,混合浆状的血,像蠕虫和长蛇。
“我知道他很痛,但我没有给他打吗啡,因为有可能活下来的那些士兵比他更值得。他相当于死人,但还活着,这不奇怪吗?他活了好几个小时。那双眼睛……那双绿眼睛在求我开枪杀了他。但我没有。
“事实上,我到现在都忍不住想,他们为什么要把他从前线带回来?如果我没有看见,也就不会记得了。”
以撒没有接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地断气了。他的脑袋搁在泽维尔的膝头,是一颗很沉重的东西。
泽维尔摸了摸他的红发,它们被汗打湿成缕状,发根处粘粘的。也许最早他明天早上就会回来,或者傍晚,或者晚上。希望早一点,这样还可以一起吃顿饭。
以撒的尸体好沉。泽维尔一个人要拖动他就太费劲了,所以他决定把以撒先放在房间里,等以撒回来了再让他自己埋好自己的前一具尸体。
做好规划后,泽维尔拖了地,把以撒挪到不透水的布上,省得第二天发现血浸到木地板之间的缝隙里。本来他想把以撒移上床,搬不动,只好让他躺在地上。然后泽维尔洗了澡,屋子里味道很怪,他在要不要去客房睡觉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陪陪他的恶魔,干脆一整晚都开着窗睡。
以撒的尸体很是安静。不过,泽维尔还是比较喜欢会说话的那个。他躺了半夜,没有睡着,下床看了一次以撒的尸体,掀开他的眼睑,用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他的绿眼睛。没什么味道,冷冷的,也不太像鱼眼,泽维尔找不出可以用来类比的东西。
“晚安。”泽维尔说。
**
那天之后,泽维尔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权天使,但这并不影响他无数次在以撒身上回溯那些长年累月困扰着他的梦魇。
一个士兵颅骨嵌进半颗子弹,术中因为脑膜穿孔而死;一个士兵高位截肢,趁他转身时用最后一颗子弹自杀;一个士兵失去右腿,一周后死于伤口感染。一百场集体谋杀,一千个伤患,一万具倒在前线的尸体。
恶魔不容易死,只要零部件没有缺少得太多,他们可以自己修理好自己。虽然泽维尔会把他缝起来,但恢复到健康状态仍然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更别提那些拉链一样的伤疤——仿佛能打开什么额外的东西,想必会伴随他更久。泽维尔每天擦洗以撒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摸摸它。
“你会愈合吗?你能活下来吗?”泽维尔把颤抖冰凉的嘴唇贴在以撒的耳廓,“告诉我你不会像他们一样死去。向我发誓,你会一直陪着我。”
泽维尔没有脱下带血的手套就捧住以撒的脸,血污抹上他的眼睑。魅魔驯顺地把脸颊贴在他的掌心,好像狗把脑袋搁在人的膝头。他的红发被冷汗打湿,灰绿色的眼睛里有那么纯粹的痛苦,却那么沉默。
在这一刻,往后不断重演的这一刻,他们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变得更好了。很疼吗?当然。
——END——
*1916年:代指索姆河会战。
*弗兰肯斯坦:出自玛丽·雪莱的科幻小说,用尸体搞人造人的科学家,后来也泛指所有科学怪人。
作者有话说:
_(:з」∠)_在看完整版本章之前,答应我,再读一遍阅前预警,不要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就算受到了什么精神伤害也莫要找我,冤有头债有主,去打泽维尔(?)写这篇支线的那段时间我整个人就不太好,所以比较过激,并不是常态,不要害怕
第28章 我的一个朋友
从美国回来后,泽维尔经常陷入沉思。
“跟美国人没谈拢?”戈登问。
泽维尔摇摇头:“我是在想,如果三九年要打二战,国内的工厂肯定会受影响。我的收入来源主要在殖民地上,那么国内要不要提前缩减规模止损呢?可是那么多工人下岗就断了收入,一旦打起仗来,更没出路了。”
“愁什么?你自己获利就行,”戈登说,“人类而已,对他好还是对他不好,其实都一样。几十年就死了,下辈子也不会记得你。”
泽维尔挑挑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沉默半晌,突然谈到天气不错,聊完天气后招呼黛西来给两人各添一盏茶,不着痕迹换了话题。
“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他死了,但又没死。不,这听起来太哲学了,“离家出走了。我这个朋友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去把那人追回来呢?”
戈登划火柴点上烟斗,先不紧不慢地抽了会儿烟:“他很好吗?”
“也不见得。”
“唉,世事无常。这么多年一个人过得顺顺利利,竟然说栽就栽啦。”
泽维尔叹了口气。
“习惯真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嗯?这样的话,要我看你是最好赶紧去。”戈登说。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口误口误。哈哈,我是说你这个朋友最好去。”
窗外日头西沉,泽维尔留戈登一起吃了晚饭,软乎乎的奶油通心粉是黛西的拿手菜,她端盘上桌的时候,戈登称赞这闻起来很香,黛西笑眯眯地想说句什么,还没出口就突然间变了脸色,含糊应一声,匆匆钻回厨房。
泽维尔突然想起来,以撒很喜欢这个。
今天忘记吃药,泽维尔半夜被噩梦惊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黎明才酝酿出一点睡意。但第二天是礼拜日,没阖眼一个钟头,又要爬起来洗漱。
做完礼拜,他顺道去拜访李启明,亚洲男人年纪都比较模糊,但他好像在葬礼之后瞬间老了。
“我最近总是想到从前的事。如果早知道会这么早……”李启明说话的时候抬起眼睛看着泽维尔,“兰登,珍惜眼前人。”
泽维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回答还是不能让他下定决心。在家又考虑了一天,泽维尔去找了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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