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后来...村子慢慢的发展起来,有越来越多的老汉去从人贩子那里买媳妇...”王大强咽了一下口水,眼神空洞。
他说的这些事,他一半是因为童年的记忆,一半是听父辈提及,毕竟那个时候,他也尚在襁褓当中。
“后来的后来,也就是十五年前...那个女人突然发了疯,用刀砍伤了老男人,还跳了井,也没了命...”
“老男人没了摇钱树,又受了伤,便对女人的儿子拳打脚踢,各种虐待...”
“也是那一年,那个老男人当着全村人的面,活活的把那个孩子用棍子打死了...”
说到这儿,王大强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
因为十五年前,他早就到了记事的年龄。
那个男孩被打死的时候,他正被他爸抱着站在一旁凑热闹。
他当时年纪小,趴在他爸的怀里偷偷的探出脑袋去看,也就是那一眼,他记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他做梦都会梦到。
男孩的整个脑袋上面全都是血,浸湿了整张脸,甚至还有血流进了男孩的眼睛里面,将男孩的眼睛都染成了猩红色,但男孩却死死地睁着眼睛,瞪着前方,满脸的血痕,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可怕......
他偷偷看过去的时候,跟男孩的眼神蹭的一下对视上,也就是这一瞬间,男孩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然后盯着他,盯了两秒,转瞬间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张嘴露出了自己的虎牙。
王大强想到这儿,又是一个激灵。
那一幕太惊骇了,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沈熙白的心跳开始疯狂加速,心口的位置更是在隐隐作疼,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的位置涔涔的滑了下来,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在爆裂的边缘扯动。
他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大脑也开始发胀。
沈熙白的声音更是无比虚弱,摇摆不定的问出声,“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要是沈期颐...千万不要!
沈熙白的呼吸开始急促,表情开始失控。
王大强的眼神涣散,眼皮耷拉下来,看起来十分不好受,他如实地说道,“他,没有名字,没有人给他取名字,所以......”
沈熙白眼皮跳动的频率不慢反快,开始疯狂抖动,他的肩膀也在微微发颤。
叫什么名字其实根本不重要了,有些事情就算不承认,就算不愿意面对,可那就是答案。
沈期颐......沈期颐......
期颐...长寿...
这个名字,还真是讽刺。
沈熙白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因为情绪失控哭出来。
突然之间,沈熙白浑身一个颤栗,抖了两下。
一个冰凉的东西从他的身后慢慢的靠近,然后揽住了他的腰际,将其搂抱进自己的怀里,抱紧以后,还十分缠绵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就像一只一只温顺的家猫在对主人撒娇。
沈熙白的嘴唇翕动,还在发抖,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就好像失声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鲠在喉,那种窒息的情绪一下子在里面翻滚得更加厉害。
男人将头靠在沈熙白的肩膀上,沈熙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那股力度。
沈期颐侧过头去看沈熙白的脸,眉头皱了皱,然后伸手在对方的眼角位置描摹了两下,轻声道。
“你是不是要哭了,我帮你吹吹,不要哭。”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带有磁性,这种沙哑的声音传到人的耳朵里会让人控制不住的心花怒放。
“吹干了,就不没事了。”
沈熙白听到男人的声音,泄了气,憋了老半天的眼泪水果然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的滑了下来。
男人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王大强讲述的故事里的主人公根本不是他,平静好像根本不把其他一切放在心上,无悲无喜,无悲无怒。
想到这儿,沈熙白心酸感更甚,有一种十分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明明他是因为沈期颐的遭遇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结果现在却是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就跟个是他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沈熙白越哭,眼泪越多。
但他的哭不是那种嚎啕大喊,或是一边哭一边抽泣,沈熙白的哭法十分安静,表情看起来一切安好,没有波动,只有不停滚动出来的烫泪才能证明他的内心有多难受。
沈熙白蒙上了一层雾的眼,下一瞬果然被一阵薄凉的清风拂过。
是男人在吹风。
沈熙白的眼睫都忍不住跟着上下颤了颤,男人轻轻吹动的风就像是一根羽毛,挠着沈熙白的眼睛,让他的心窝深处都跟着发痒,软得一塌糊涂。
这句话,沈期颐对他说过两次。
沈熙白之前不觉得,但他现在发现,这句话,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话。
温柔到极致。
......
男人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继续往前走,分岔路口后左转的第一个房子。”
男人嗅了嗅沈熙白身上令人迷醉的馨香,眼底夹杂着一抹晦涩难懂的暗光。
他的手还搭在沈熙白不盈一握的腰上,隔着白背心,他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热度,还有对方细腻的皮肤。
沈熙白听到男人说的话,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男人很快就用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然后“嘘”了一声。
“别说话,他们会听到的。”
“他们”自然指的是周兴文五人。
沈熙白一听,果然闭合了嘴唇。
“带着他们去那里。”男人的声音带了点轻笑,舌尖顺着自己的上牙齿,扫了一遍,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东西。
“我会在那里等你...”
沈熙白一愣,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跳明显加快,咯噔了一下。
“我会一直等你。”男人继续补充,声音一如既往的粗粝,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
但沈熙白的心跳却跟着颤动得愈发厉害。
“所以,来找我...”
“来找我...好不好。”
就像你以前答应我的,来找我。
第17章 梦回(1)
“咚,咚咚——”
有人在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的关节处敲击着门,声音很闷,动作不算太重,而且似乎是十分有节拍的一短两长。
屋里原本闭着眼在小憩的男生听到声音,身体本能的就是一个哆嗦,原本靠在墙壁上的脑袋蹭的一下弹了起来。
男生的眼珠子逆时针转了个方向,表情里满是机灵和警觉,眼底满满都是戒备。
男生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岁出头,个头很小,身材更是干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凑近点再看,会发现他右眼的眼皮上面是一层厚厚的淤青,脖子上也有好几圈像是被人用手勒出来的各种虐待才会有的印迹。
就连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明显比他的身材看起来偏大好几个码数,非常不和谐,衣服更是十分破烂,只是勉强看起来还算干净。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门外的那人立刻附身趴在门上,小声的说道,“是我...”
原本还满是防备表情的男生听到门外那人的声音以后眉头跟着一挑,面上的表情来来回回的变了好几次,从震惊到不可思议,再从惊喜到揣度不安,短短几秒钟,他的心情就跟着大起大落了好几次。
他艰难地站起身,但还没走几步,就因为磕碜,双膝一软,险些直接跪地。
男生扶着墙,再一次站起来,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眼底一片刺骨的冷意。
他穿了一条肥大的棉布裤,裤子挡住了他两条瘦到几乎只剩骨头和□□骨的肉,但只要把他的裤腿拉起来,就能清楚地看到两根跟棍子一样,一折就断的腿。
男生眯了眯眼睛,想到自己的腿上那些被打得不忍直视,肌理几乎腐烂的肉,就有些作呕。
太丑陋了,等会儿不能让他看见......
想到这儿,男生强装镇定,努力调适自己的站姿,忍着剧烈的疼痛,尽可能的像一个正常人走路。
走到门口以后,他的手刚放到门把的开关上面就又顿了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慌不择路一般地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自己凌乱的头发,又重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生怕有哪里不对。
确定无误后,他把自己的背挺得老直,然后才伸出手去开门。
“你终于开门了。”门外的青年看到男生开了门,悬着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我差点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沈熙白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遍男生的全身,又有些不放心的上前一步,直接上手摸了摸他的脸,肩膀和手臂。
“他今天有没有打你?你的伤没有加重吧。”沈熙白眉头皱得更紧,人也凑得更近,仔细的打量着男生的全身。
男生眼睛里的暗光闪了闪,哪怕对方的手恰好碰到了自己身上全新的伤口处,他也仍旧面不改色,更没有因为疼痛叫出声。
“没有。”男生眨了一眨眼,表情很是真诚。
不仅如此,他甚至无所谓的笑了笑,露出自己的牙齿,还能隐隐可见里面的虎牙。
沈熙白看到男生还在笑,便松了一口气,信了他的话。
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顶,顺了一把对方的呆毛,轻声说道,“没事就好。”
沈熙白比男生高出了五分之二的身子,每次跟对方说话,沈熙白都会下意识的蹲下来,跟对方平视。
这次也不例外,沈熙白直接蹲了下来。
男生眨了眨眼,眼睛乌溜溜的,像一潭深水,但又很亮,眼底好似有星辰一般,闪闪发光。
尤其是笑着的时候,男生的星眸顾盼生辉,嘴角勾起,露出有些尖利的虎牙。
只有在他笑着的时候,男生看起来才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而不是死气沉沉,宛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所以每当男生笑的时候,沈熙白都会说同一句话。
“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治愈,让人觉得非常温暖。”
每次沈熙白一说完,男生的笑容会笑得愈发的深,甚至看得沈熙白有好几次都晃了心神。
说完,沈熙白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
那个东西似乎还有些烫手,沈熙白左手接着右手来回抓了好几次,才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地上。
沈熙白也顺势盘腿坐在地上,男生也跟着坐下来。
“这是什么?”男生眨了一下眼,从来没见过这个玩意儿的他有些不明就里的问。
沈熙白咧嘴,笑了笑。
“这是土窑烤鸡。”
男生歪了歪头,继续盯着沈熙白手里的东西,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有认真的吃过一次肉,唯一一次他吃肉,还是他捡了那个老男人丢在狗盆里吃剩的骨头,带着好奇,他吞下了沾有男人唾液和狗口水的骨头。
很难吃,非常难吃。
那个味道,他到现在都记得,恶心到想吐,让他只要一想起那个画面,就有些神经性作呕。
从此,他再也没吃过肉。
男生有些沉默,没有说话。
沈熙白用手轻轻掰开包住烤鸡的荷叶。
荷叶的外层被烤得有些发黑,掰开荷叶以后才能探见里面的鲜美的肥肉,肉的表皮还有一层很厚,被分解出来的油,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很香的肉味。
沈熙白将鸡肉撕下来,直接伸手递到男生的嘴边上,接着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吃吧。”
男生没有犹豫,直接张开了嘴,咬了上去。
在他心里,就算对方给自己喂的是毒药,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毕竟......
他是不一样的。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沈熙白看了一眼整个房间的陈设布局,又看了一眼小口吃肉的男生,心里面又多了几分不忍心。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房子,是用来喂猪的猪圈,就是多了个门,多了几堵墙。
他一进来就能闻到屋子里经久未散的猪屎臭味。
地上也全是枯草,勉强堆出了一个容得下人睡的草铺。
男生敏感的感觉到了沈熙白的眼神,眼珠子又跟着转了转,拿着鸡肉的那只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沈熙白收回眼,盯着男生,不在意的笑了笑,“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男生摇了摇头,垂下眼睫,声音十分小,但说得异常地坚定,“没有,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沈熙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又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生咀嚼的动作顿住了,眼珠子也不转了,整个身体都跟僵住了一样。
他在原地足足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把头一下埋得更低,闷闷地说道,“我没有名字。”
沈熙白一愣,看着面上男生神态上的变化,不由心口一紧。
然后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你知道你姓什么吗?你不是跟你父亲一个姓吗?”
男生埋下的眼睛闪过一丝狠绝和厌恶,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变得嘶哑,但他似乎很不愿意让沈熙白注意到自己情绪上的变化,把头埋得更低,只是闷闷地说道,“我不是他儿子。”
他的父亲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呵。
沈熙白的声音一下就被哽得卡在咽喉处,他看向男生的眼神更加有些无法形容的悲凉。
难怪......
他就说,哪个父亲会像对畜牲一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不对!人类明明除了在宰食畜牲的时候才会动粗,平时好吃好喝的各种供着...
男生过的日子分明就是连畜牲都不如。
住的是猪圈,吃的是猪食,白天还要在田里干活,遭到这个村子里的其他人的鄙夷和殴打,回来还要被那个老男人虐待...
日复一日。
想到这儿,沈熙白气得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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