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应长风许久不曾动作,要背人,第一下肯定有些艰难,暗自提着一口气。
结果应长风就这么托着他两边膝盖,一点颤都没打。
“是那边儿?”应长风问,得了肯定的回答后,手掌稍微一挪位置,从膝骨往深处靠了靠,手腕若有似无,蹭着萧白石腰际。
他这处最是敏感,毫无准备地被碰到,半边身子都酥了。
萧白石“哎哟”一声,要和应长风说话。
“怎么?”应长风以为他哪里不适,闻声偏过头,四片嘴唇咫尺间轻描淡写地一碰,居然就这么接了个意料之外的吻。
萧白石埋下头,含含糊糊地否认:“没……你别碰我腰,太痒了。”
应长风说这样啊,又把他往上托了一把,避开侧腰那块儿。
萧白石这下脸完全红透了。
手抱着他,脸也贴上应长风的肩膀,两条长腿随他走路的姿势一荡一荡。萧白石的羞赧过了那阵子,见应长风没有提的意思后又精神百倍地开始指手画脚。
往东、再往南,过浮桥,沿着溪水一路下行。
应长风对这条路颇有印象,按他所说,脚步倒是没有被背上的人拖累,与最初的节奏保持一致,连呼吸都分毫不乱。
萧白石发现他记得怎么走后,又开始和他聊天。
可能因为沉默下来就尴尬,他尽捡些从前书里看到的奇怪故事讲。应长风也算个阅览群书的人,对大部分萧白石感兴趣的东西都接得上话。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着狸猫化形、灾星降世、某某山头一千年前出了个痴情的仙长……
连这段有些难走的路途就此变得不那么枯涩。
眼看竹林就在眼前,萧白石拍拍应长风的肩膀道:“要不放我下去吧,没多远了。”
应长风没理他:“好事做到底。”
萧白石晓得对方定了的事无论如何没法直接武断地反驳,只好应了,又实在觉得欠妥,只好暗示应长风:“你不累吗?走这么远了。”
“还行。”应长风道,言语间吐息一如既往的平和,没有疲倦的感觉。
萧白石趴在他肩上,不知打了什么坏主意,突兀贴住应长风的耳郭,在他专心脚下石子路的时候趁其不备立刻吻了下耳垂。
应长风脚步停了停,偏过头警告他:“别胡闹。”
“我没有!不小心碰到了。”萧白石撇清自己,对方冷哼一声根本不信,他就转移话题问,“哎,说真的,我重不重啊?”
应长风勾着他膝骨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掐了把:“重。”
“那你放我下去。”萧白石曲线自救。
应长风:“不。”
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好在最后也没多远,他爱背就让他背去。萧白石这么想着,嘴闲了,但手上小动作却没停过。一会儿捏捏应长风的肩膀,一会儿又揉他的耳垂,最后更是胆大包天地抓过两缕长发系在一起打了个结。
全程应长风都听之任之,哪怕快被萧白石编出麻花辫他都状似毫无知觉。
封山印将至,萧白石一撑应长风的肩膀,自己跳了下地。他腿还有点发酸,但走到这儿也不必再赖在应长风背上。
“我去打开。”他说着,全没有避开应长风的意思。
翠微的封山印与所有类似结界大同小异,应长风从前在离火剑门所见也是如此。
萧白石催出一道元神钻入封印中,接着自那石柱顶端升起了几把锁,都不是真实存在却栩栩如生。他见萧白石念了句什么“乾坤震坎”,锁眼中升起一团火种似的光,并在一处,复杂地勾出花的线条。
此种结印图案一般都与封印主人有着莫大关联,譬如离火剑门的封岛印便是一只离火凤凰。这朵花看着眼熟得很,但还没容应长风想起,光点准确无误钻入封印的九个角。
此处分别对应翠微山的九个方向,萧白石驱动其中一个点挪向外间。
就在它离开的一瞬,应长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风声。
如同上次目睹的相同,结界开了。
“封山符共有九个开启的地方。”萧白石道,“青竹溪这处是最小却也最不易察觉的出口,而正面的槐树是主入口,那边我打不开。”
应长风握了握腰间的钱袋,解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小撮碎银。
萧白石疑惑道:“这是做什么,嫌钱多?”
应长风冷道:“你回去。”
第26章 吵个小架
“你回去。”
听了这话,萧白石愈发不知做出什么表情,也猜不透应长风何出此言了。
不是说好我们两个人走吗?这话在他嘴边转了一圈,可他又忽然记起,那天进入兰渚佳期的结界,他说要私奔,但应长风只答了一句“好”,到底是在答哪个?
我送你走,好。
还是我和你一起走,好?
难不成应长风一直理解的都是前者吗?
见他突然噤声了,应长风作势把钱袋还给萧白石,诚恳道:“送到此处我已十分感激,但不能再让你冒更大的风险。此时你回去山上,到时就说我逼迫你打开封印,相信令尊不会怪罪太久。”
“……”
“就算有气,再让他朝着我来,你不会受罚。”
萧白石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盯着应长风:“你……”
应长风生怕他说什么话让自己心软,可惜他已经决定了,便飞快道:“你我今日种种,未来江湖相会,恩情定会想方设法报答。你实在没必要陪我冒险,道阻且长……青山不改,终有再见时。”
这些意思沉重的话语让萧白石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掐着手掌心,在一阵抽痛中,电光石火地改变了念头。
他再懒得和应长风唧唧歪歪地讲道理了。
应长风没等来他的回复,自己先气短片刻,居然难得妥协似的软了语气,但说的还是不怎么客气:“若无其他,那就此别过吧——”
“不行!”萧白石立时打断了他。
在应长风以为还要多加交谈的时候,他暗蓄一股力量,不由分说收了封印。然后萧白石一把抱住他,指尖掐出一个手诀。
溪畔的一簇竹枝凭空横生出来,带着厚重而柔韧的力道托起两个人。应长风来不及反抗,人已经和萧白石一道被挥出了结界。
他跌在柔软草地上,摔得短暂蒙了一瞬,却条件反射般抬手抱住了萧白石。
两人顺着草坡滚出一丈余远,头发衣裳都裹满草屑,狼狈不堪。
应长风抬起头,封印不知何时已经轰然关闭。
翠微山的灵气也被彻底阻绝。
他几乎火冒三丈地看向萧白石:“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就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萧白石吼,带着哭腔,倾身而上狠狠地吻住应长风嘴唇,几乎擦出了血色才放手。
或许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吻,只是他当方面受了骗,心里的愤懑无处宣泄却舍不得对应长风拳打脚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笃定他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又讨厌他过分冷静,又控制不住澎湃沸腾的喜欢,于是吻得又急又疼。
应长风的唇薄如剑刃,差点割伤了他,被放开口他扭过头,抬手用拇指擦了擦嘴角。
红雀被关在结界里没有跟来,此时的翠微山外春寒料峭,竟有几分彻骨的冷。鸟兽似乎没有靠近,一点生气也无,反而阴森森的。
无怪外面的人都不肯靠近,除了不想招惹道场中的仙人怕是也觉得此处邪气得很。
但这些,当下他们谁都无从注意。
萧白石做完那个吻后就不理会应长风,也不看他了。
“结界关闭我也回不去,反正我爹要是追上来就说是自己逼你跟我出来玩的。”他说罢,从地上一股脑地爬起身,随手拍着衣服的草屑。
应长风:“不是这意思……”
“我就要跟着你,一辈子都跟着你!”
坚定而决绝的话语灌入应长风耳中时不亚于当年祸斗侵吞天地的妖火让他震撼,他不做声地藏起自己心底的天崩地裂,面对萧白石,表情却依旧古井无波。
他抬手,垂下眼眸重新把发带束好,没有回应。
绝望的成了萧白石,他居高临下看还坐在潮湿草坡上的应长风。这句话都动不了他分毫,或许也没有别的能让应长风有所触动了。
“一辈子”三个字对凡人尚且分量太重,是山盟海誓,终生许诺。对他们这些动辄一两百岁寿元都只能算是后生小辈的修道者,更无疑于海枯石烂。
他们轻易不死,只会被感情阻挡飞升的进程。
所以应当极力避免动心用情。
应长风不知道萧白石怎么想的,这话振聋发聩,简直在说:等千丈沧海中的石头都化作了高山巨树的奠基,我也要跟着你。
可是萧白石跟着他做什么呢?
那些爱来爱去的誓言旁人或许觉得重,但应长风听来不过一点微云,被阳光晒一晒就化在了苍穹里。
他道心尚在,恐怕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也给不出像样的回答。
应长风系完了那条半旧不新的浅白色带子,拢过前额几丝散碎头发。他陡然发觉,自己对萧白石终归说不出重话,再开口前他已经思虑过接下来的言语会不会伤害对方,并且会因此觉得愧疚和不安。
萧白石会为此难过,那他还说吗?
“都不知道你在嫌弃我什么。”萧白石口不择言结束,自己先嘟嘟囔囔了起来,“我还没嫌弃你呢……你现在,修为也没有,武脉也封了,若非已生仙根就是普通人一个,说不定过几年又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应长风觉得这简直在胡搅蛮缠,偏又生出几分他说得可爱的想法,先没打断,等萧白石自顾自地继续抱怨。
萧白石不看他,躲着应长风的视线:“心里如何想的,我就如何对你说了。我也不会撒谎,喜欢你,倾慕你,想和你做……你现在不接受,以后总会理解。”
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啊,也就萧白石这么单纯才会把这些都当做相等的情绪,然后来向他剖白。
萧白石到底看上自己哪儿了?难不成喜欢同一张脸也能遗传?
思绪越想越朝着奇怪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应长风赶紧打住,又莫名不知被哪个字触动了。从未听过类似“喜欢”的字眼是因为那些人对他敬畏为主,不会肖想些旁的,就算做道侣,想必相敬如宾。
而萧白石是个很缠绵的人。
他像红尘本身,无法一眼看透,却情不自禁会让他吸引。大喜大怒大悲,所有情绪都很真实,应长风信他不会撒谎。
还有那个吻。
他始终记得自己心神第一次因为别人动乱的时刻。
此时应长风没法劝萧白石会去,只得不抱期待地再看一眼翠微山。那山形彻底隐没在沉沉的雾气中,兰渚佳期、一叶浮萍……仿佛尽数成了一场往事。
应长风全然没有被禁锢七年得了自由的快乐,反而无比沉重,仿佛有些事没做完,他就被迫要离开。
若让他自己选,应长风定然不会现在走。
天边黑云翻涌而来,一场春雨在几声惊雷后淅沥而下。
萧白石有避雨珠也会法术,但他铁了心和应长风过不去了,愣是暴露在雨幕中,不用一时三刻已经浑身湿透。他眼睛又酸又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因为眨眼的动作往下滴,混入了雨水中,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他静默地哭了一会儿,发现应长风铁石心肠根本无所谓,只好自己抹了两把眼泪。
手刚擦了擦,不知打了多久闭口禅的应长风上前,牵起袖子帮他擦起来。
但应长风这人实在没什么生活常识,帮忙也帮得啼笑皆非。他们二人在雨中傻站着淋了个从里到外,再拿湿透的袖子去擦湿润的眼睛——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
萧白石笑出了声,一边推他一边呜呜咽咽:“笨死了啊,我不理你了……”
应长风无法,脱了外衫给他遮住头顶但也没大的作用,半拖半抱地带萧白石去避雨。他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抱怨了句“烦人”,抓紧应长风的衣服,从怀里掏出那枚避雨珠往上一抛,两人顿时笼在了一层轻薄的罩子中。
只是避雨珠范围有限,萧白石拧一把发梢的水,闷闷不乐地低头向前走。应长风不知如何是好,牵过他的手整个包住。
这动作让萧白石彻底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气,他反手抓死了应长风,一开口,却回到最初的话题:“你到底让不让我跟你去?”
应长风无可奈何:“走吧。”
心下却道:过段时日他知道了苦处,自然就离开了。何况此时还在翠微山范围内,说不定何时突生变故,先哄他开心再说。
离开了灵气充沛的封印,翠微山在修道者眼中就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了。山脉温柔地起伏,春雨浇绿新生的枝桠,花还没有到盛开的时节,草木枯荣参半,一切都是与萧白石自小生长完全不同的环境。
他说不上来,但却切实感受到他离开了翠微山。
在应长风和避雨珠的双双保护下,萧白石眼力极好地发现远处有翘起的飞檐。他提议道:“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能停,我们先去那边,待天晴了再上路吧?”
应长风毫无意见,甚至求之不得。
但飞檐远比看上去的距离远,等他们走到时,避雨珠的灵力即将耗尽,奄奄一息地被萧白石拢入袖口。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这就是翠微山门入口处那座曾经也被供奉过的山神庙。画着封山符的槐树就屹立在不远处,鎏金的光芒在枝叶间穿梭,尽职尽责地震慑来人。
应长风和萧白石没有多想,感觉里面虽然冷,有点潮湿,但此处也无其他地方可去,便双双进入山神庙。
山神庙至少有一两百年无人问津,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正淅沥沥地漏雨。内中案台早已朽了大半,而本该端坐在神坛之上的塑像却歪歪扭扭,随着时间流逝,连面目都被风吹日晒弄得侵蚀了,辨认不出原本模样,只能依稀感觉是个和蔼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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