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史》粉饰太平,《山海异闻录》却说青龙入魔受人驱使,最终被封印在东海。
“这么说,《山海异闻录》是真的了?”
沈移舟眉眼微敛,道:“《山海异闻录》正是由翠微山曾经的主人——姚虚真人——所撰写,他是道祖的嫡传徒孙。因为当初不分清心、红尘二道,早些年的各大门派中都藏有《山海异闻录》。青龙之乱后,姚虚与我派掌门在记录此事上争执不下,分道扬镳,这本书也逐渐成了禁书。”
“确是如此。”
“青龙入魔时,有七名大能联手封印,其中东暝观有一,离火剑门有一,西极山有一,另有二人师承断绝不知名姓。除此之外就是翠微山的姚虚和子渠,子渠是他的大弟子。”
“这事听闻过,封印之后七位大能都因为灵力损耗太过,在灵气充沛的地方疗养也无法恢复,纷纷在不久之后陨落了。”
沈移舟道:“不错,可少有人知道,当初驱使青龙入魔的那位修士……也是姚虚的弟子。师兄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人在青龙被封印后并没有死,而是被姚虚秘密地藏了起来,期待他恢复神识清明。”
“后来如何?”
“此人认识了萧鹤炎,重开翠微山。”沈移舟言简意赅,不顾众人面露惊慌,嘲讽地笑了,“看来大家对当日灵兽踩踏之事都记忆犹新啊。”
“……你纵容辛夷,不对么?!”
谢雨霖被应长风挡在咫尺之地,双目赤红,嘶吼这句话时手中长剑颤抖不已。剑尖已然透体而出,几乎把萧鹤炎捅了个对穿!
电光石火间,他拔剑的那一瞬应长风就有了动作,一道剑意拍出,强行歪了谢雨霖剑刃的走向。谢雨霖也没料到应长风会突然出手,没防备他,只一心要杀了萧鹤炎,剑刃走偏后他憋了一股气,指尖剑意猛地向前撞去——
萧鹤炎往旁边一躲,仍然被刺穿了一边侧腰。他急忙凝气于掌心止血,萧白石一声惊叫,也扑向谢雨霖。
“大师兄你疯了吗?!”
谢雨霖听了这话大笑出声:“我疯?你们一个也活不成,我疯不疯又何妨!”
言罢单手拍向应长风天灵盖,对方闪身躲开。见他又要冲向萧鹤炎,应长风暗道不好,心中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直接上了手。
他的剑意充盈整个一叶浮萍,阵眼是远山黛,除他外无人能撼动。但贸然引动离火剑阵,此间说不好会全部崩塌。
本来是防外人踏入,多少留着后手,可谁知道他的猜测居然成了真!
这谢雨霖还真问题大了去了!
应长风暗骂一句“这都是什么破事”,调动剑意聚集于指尖,凭空窜出几道剑气,直直向谢雨霖而去。
谢雨霖这次有了防备,猜到应长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索性凭空往萧鹤炎处拍出数道剑意,接着便和应长风缠斗在了一起。
“爹……!”萧白石护着萧鹤炎,眼中因为惊惧满是眼泪,“你没事吧?”
萧鹤炎艰难咳嗽:“无妨……不在要害处。”
“你不要说话了,我替你疗伤。”
言罢,萧白石贴在萧鹤炎灵识处一道灵力缓缓注入。
一叶浮萍的石台周围狭窄,稍有大的动作引得巨石崩落就是个同归于尽。谢雨霖疯溃一样无所谓了,次次都是杀招,但应长风不可能陪他一起疯,暗收着力道,只期待把这疯子拿个活的。
若迫不得已,也只能先杀了再说其他!
应长风提着一口气,皱眉躲过谢雨霖一招不知师承何处的剑意后,单手往脉门一扣。
霎时间周遭剑意铺天盖地而来,谢雨霖以为他要开离火剑阵,短促“哈哈”一笑隐有不屑,却依然有所防备。
而就是此刻,应长风蓦地散开全部剑意,指尖逼出有形剑气,抢身而上!
不留行剑步步紧逼,数招齐发,叫谢雨霖无法再进一步只得退让。
秋水、春晖,惊涛、听潮……
寒芒、月出——
一招转变,应长风指尖剑气在谢雨霖右腿处化开一道血痕,他一声哀嚎。
声音过于惨烈,石台旁侧,萧白石扭过头,见谢雨霖已经遍身血痕,突然道:“不要杀他!”
“尽量!”应长风抽空回了一句,手中剑气迅猛不减半分。
剑气包裹周身,脚步如凌波,纵然周遭狭窄也不能削弱分毫的杀意。
这套快剑纵横天下,谢雨霖曾无数次地想过自己对上真正的不留行剑该如何。他看过剑谱,满以为不过如此,立刻被应长风打了一耳光:那次演武应长风并未有一点灵力傍身,就算花架子也让他冷汗直流。
后来对着石壁演练过无数次,谢雨霖自以为虽不是天才,多次演练后总该已经参透了七八成……
可他大错特错。
不留行剑最后四式又快又狠,他见过剑谱,见过应长风的演练也完全不能招架。
无形,无相,无骨,无音。
于无声处听惊雷。
自然的剑,是杀人的剑无论如何比不上的。
谢雨霖突然颈间大穴一凉,手脚也动弹不得了。他脑中眩晕片刻,好似短暂清明,但接下来全身武脉都炸裂开来,血溅三尺,惨烈无比——
剑气一收,剧痛让他猛地跪倒在地。
“乱雪不留行”。
谢雨霖脑中突然冒出这一式剑招的名字,昔日应长风半带嘲讽的语气犹然在耳:“若拿着剑,使不出最后一式的精髓;若光凭剑气,不可能如此厚重。”
翩跹而过,落雪无痕。
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迫使他狼狈不堪地站着。
应长风声音竟有怒气:“果然是你。”
浑身武脉的疼痛无以复加,谢雨霖深知自己修为算是已经废了。可他前所未有的平静,看向应长风,没有闪躲,仿佛欣赏他的愤怒。
天下第一剑修啊,谢雨霖想,应长风,输给你也不亏。
他嘲讽一笑:“早知今日,临安城外……我就该杀了你。”
第59章 谁在说谎
“临安城”这话一出,替萧鹤炎疗伤的萧白石抬起头:“什么?”
混乱的记忆里那天种种情状分外清晰,他们被沈移舟抓住了,原本危机已经解除,但有个蒙面人朝应长风出了剑……
若非自己反应及时,恐怕应长风还要受更重的伤。
那个蒙面的剑修萧白石印象很深,一开始就混在沈移舟的阵营之中,剑术看不出任何章法,没有交手,也不知道他到底属于哪一派哪一脉。
现在应长风暗示那人是谢雨霖?
“临安城外……你?”萧白石不可思议。
咫尺之隔,被应长风抓住衣领废掉武脉后,谢雨霖浑身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伤处往外渗出汩汩的红。可他却毫无察觉,甚至感觉不到痛一般,听了这话歪过头,朝萧白石诡异地笑了。
“小石头,不好意思啊。”言语中有多少真心已经辨认不清了,谢雨霖的目光清明了须臾,又暗沉下去,“我……就是想让萧鹤炎死。”
萧白石:“我爹又没害过你!”
谢雨霖的眼神一变,应长风察觉他受了刺激,手上加大力气按住了对方。没等谢雨霖说话,一直受伤的萧鹤炎忽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爹?”
“辛夷当年的确犯过错,我不替他说话。”萧鹤炎顿了顿,看向谢雨霖道,“二百年前那场动乱,每一户受害的人我心里都有数。姓谢的人家一共十四户,当中父母双亡的三户,两户年纪对的上的都是女儿……你是剩下那一户人的儿子。”
谢雨霖的神色随他这句话崩溃了,仿佛三言两语间回到了当年破败的村子。
本来平静的村子倚靠翠微山,土地庙的香火鼎盛,保佑着每一年风调雨顺。某个平静的春日后,突然翠微山中起了一阵地动,紧接着满山妖兽四散奔逃,进入村子红藕失去理智般见人就咬,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他被父母藏在后院水井里,一只体型比野兽要大上整整一倍的狸猫扒着井口朝他龇牙咧嘴,他吓坏了,几乎晕过去。
过了两天两夜,外面的尖叫和哭喊这才逐渐消停……
有人把他从水井里捞出来时,谢雨霖浑身都湿透了。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沈移舟,拿着拂尘,眉心红痣宛如仙人下凡。
“普通村夫竟能生养出如此有仙根的孩子。”沈移舟饶有兴致地矮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一个狡黠的笑,“我可以告诉你是谁害你的村子变成这样。”
“……”
“翠微山的‘神仙’今天走火入魔了,你瞧,你们祖祖辈辈受到他的庇护,他却让你们死的死伤的伤。为了谁、怎么会这样,这些你想知道吗?”
“……”
“凡人大都只能活几十年,几十年后谁还会记得这桩惨剧?”
谢雨霖绷着脸不说话。
“你会报仇么?”沈移舟最后道。
应长风听罢,两道剑气毫不留情地刺入谢雨霖的肩骨将他钉在石壁上,确保再也不能动弹后,径直走向了萧白石。
二师兄惨死至今没有真相,大师兄又……
他不知萧白石会怎么想,一心要先安慰他,免得萧白石本就不安宁的心绪出什么岔子。应长风无所谓萧鹤炎就在旁侧了,抓住萧白石的手摸了摸他的腕骨。
“所以……”萧白石艰难道,“山中一百多年,同门和睦,尊师重道,平日里的修行种种,你都是装的?”
可能因为这句话,可能因为伤口太痛了,谢雨霖闷哼一声,抽了口气,缓缓道:“亦真亦假,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么?”
“所以封山符是你开的。”应长风笃定道。
谢雨霖没否认。
“天地盟的人也是你引进来的,你和沈移舟当年就认识。在东暝观长大后快到炼气的时期,恰逢青霄真人重新在翠微山立足广收门徒,你便顺势拜入他门下。”应长风道,见谢雨霖不反驳,冷哼了一声,“还真是用心良苦。”
谢雨霖眉梢一挑:“只是没算到你能被这山中的人迷住,失了心智。”
应长风:“轮不着你多嘴。”
眼看他们二人又要针锋相对,萧白石按住应长风,对谢雨霖道:“你为了报当初全村被妖兽毁灭殆尽的仇,才策划了这一场……难道山中多年,父亲对你这么好,你就没有一点触动吗?”
谢雨霖轻笑:“小石头,你太单纯了。”
“我……”
“从那天被人从井里救出,我的心里没有谁对我好,只有恨。恨萧鹤炎,恨所有的修士!”谢雨霖看萧鹤炎的眼神近乎怨毒,“所以我选了剑道,因为剑修杀人是最狠的,一刀毙命。萧鹤炎不是深情么?那我送他去陪自己的道侣……岂非成全他多年夙愿!”
良久死寂,萧白石脚有点软,感觉身后始终有一只手撑着自己。他听见父亲越发微弱的呼吸,不敢回头看一眼萧鹤炎的表情。
那是他曾经给予厚望的大弟子。
也是开了封山符、背叛他、告知这么多年一心想的只有杀他的大弟子。
萧白石掐了把自己掌心:“那你告诉我,柏郎……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先庆幸牧禾不在这里。
谢雨霖沉默了很久,大约知道算是交待在这里了,索性说实话:“是我杀的人。”
萧白石扭过头。
“柏郎的踪迹只有山中的人知道,他传信回来,是听说东暝观要围攻翠微山。我怕计划提前败露,去到临安城外,诱骗他见面,然后杀了他。”谢雨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伪装成了应长风的剑,是想惹萧鹤炎和应长风内斗——反正应长风也恨他。”
“我不恨。”应长风突兀道。
谢雨霖狰狞地笑了:“你不恨?应长风,这话骗一骗小石头就够了,骗我?”
应长风撤开支撑萧白石的动作,往前一步,他的白衣沾了一些泥泞、一些苔痕,但站在那儿散了剑意,仍是月白风清的一个人。
“有仇要报,但我不恨。”应长风道,“仇是因果,但恨不是。很多事不放下并不代表执迷,只是为了记得因果的修行而已。”
谢雨霖无言以对。
“想弄懂二百年前的空缺,想知道青龙之变的真相,都只是我要‘记得’。”应长风道,“没有祸斗之后被擒,我也会来翠微山的。萧鹤炎要废我武脉是真,没能成功也是真,两两相抵,我见他现在自食其果,为什么恨他?”
谢雨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想亲自报仇么?”
应长风哂道:“报仇,那是我和他的恩怨。现在你为了自己的恨拉无辜的人垫背,这也好意思叫报仇?”
“……”
“你以为自己在不畏浮云塔里翻阅的东西,真的没留下痕迹吗?白石熟记每一本书的位置,给你留了余地,你却不肯要。”
谢雨霖还要挣扎,肩骨突然被一道灵力击中,痛得更厉害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见那从来都温温和和只有笑脸的小师弟红着眼圈,愤懑地看着他,手中已经又聚集了一股灵力。
“石头?”
“这一下是为柏郎师兄讨的。”萧白石几乎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把翠微山的封印,告诉岳辟川?”
“你骗我说去查药方给喜欢的人,其实就是查翠微山的封印,对不对?你告诉岳辟川,翠微山封印着……某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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