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时世上能承袭原原本本通灵之术的人,只有我。
“平章别院那厮,还有东暝观的岳辟川对此事最为介怀,非要我交出去。但那违背师尊的意愿,我自不可能答应——通灵术本就该绝于我这一代——他们不服,杀上翠微山,就像……就像这次一样。”
萧白石不可思议地问:“爹爹,你都知道?”
辛夷默认了。
他都知道,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
萧白石握了握手指,掌心被掐出一道白色的痕迹。
“那会儿,他们对峙的事没有告知我,小炎认为一切因他而起就该由他面对,独自去了。我当时正在闭关,九色鹿跑来让我知晓这事时,前山已经打成一团。他们人多势众,我听说小炎受伤关心则乱——
“一时灵能失控,造成整个翠微山的灵兽暴动,溪水腾空,树木乱走……
“封山结界也因此碎裂,失控的灵兽疯了一样跑到山下,方圆三百里的村庄有好几个都惨遭践踏,死了……死了很多人。
“这下,他们更笃定这是邪术,要小炎谢罪。那岳辟川让他杀了我,这样清心道就‘既往不咎’……他怎么可能同意?
“但小炎也不知会酿成这样的后果,我受伤又重,他带着我匆忙逃离。我们躲在兰渚佳期,商量怎么办才好。他说他跟师尊回去算了,只是受苦,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不然他就偷偷跑出来找我。
“我不可能让他为难的。于是……我骗他说自己有办法,让他在原地待着,我去一叶浮萍拿东西。
“他从来都很信我,那次是我对不起他。
“我擅自与岳辟川交涉,但他寸步也不让。在他们眼中,通灵术是邪术,会通灵术的自然就是妖邪,妖邪么……罪该万死,理应灰飞烟灭的。
“这么大的罪业,总要有人承担因果。小炎年轻,又前途无量,那这次就由我来吧。”
萧白石呼吸蓦地急促:“你是……自尽?”
辛夷微微地笑:“撞剑,也还好,一会儿就不痛了。”
那……萧鹤炎知道真相后,大约会疯吧?
他后来保存尸身,又四处寻找弥补办法,最后实在不行了,取心血下咒同生同死许下虚无缥缈的来世——
为什么他会做出这些看起来神志不清的行径,好像也突然有了解答。
萧白石良久没说话,半晌才在辛夷疑惑的一个单音节后,抬起脸。他呼吸中带着哭腔,难过与悲哀快要把他淹没,让他喘不上气。
“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白石颤抖着,“就因为必须有人承担?”
辛夷安然道:“本是我的错。”
“错的不是你们!就是清心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爹说得对,他们根本私欲过重,想要掠夺,要排除异己——为什么?”
“无辜的人死了,这就是事实。”辛夷看他像看无理取闹的孩子,忽地反问,“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萧白石呆在当场。
如果是他……
不,如果不是他,是应长风。
那心魔消逝前声嘶力竭地诅咒应长风,终有一日剑修走火入魔,伤及无辜,祸害生灵。
若这一天真的到来,他会怎么选?
尽管无条件地相信应长风的自控力,但每每想到这儿,脑内几乎有了画面。萧白石喉头发痛沉默不语,电光石火间,懂了辛夷哄骗萧鹤炎的原因。
若是应长风被苛责,若是我因为应长风犯了错……
自己也会为应长风豁出一切。
只要他记得我。
为所爱之人牺牲,也是大圆满。
萧白石张了张嘴正要对辛夷说话,脚底猛地开始震荡。他身形一歪差点没站稳,狼狈地按住岩洞山壁,开口却成了疑问:
“又怎么了?!”
“那些奇怪的浊气。”辛夷皱起眉,“你得……带我出去看看。”
九天银河外,牧禾不顾一切地冲向萧鹤炎。
金色雨雾散尽了,他双手颤抖,险些不敢触碰、也不敢与那人相认。牧禾见过柏郎的遗体后,自以为已经百毒不侵,再不会为什么血腥场面动容了,可他看见萧鹤炎气若游丝,竟然没力气伸出手扶他一把。
“师尊,师尊……”牧禾矮下身,靠近他,作势要扶起萧鹤炎。
萧鹤炎很轻很轻地摆了摆指尖。
紧跟而来的桐桐见状扶住萧鹤炎的肩膀,翠微山弟子围成一圈,撑起暂时的保护罩隔开魔气。吆吆牧禾双眼通红,再望向半空的沈移舟时,内中只有滔天恨意。
“我杀了你!”他怒吼一声,倾身而上。
到中途却被一道剑气逼退,牧禾呆愣片刻,见远山黛停在了他咫尺之遥的地方。
牧禾脑子发热:“应长风!你别拦着我!”
应长风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滚回去守着你师尊,他还有一口气,等真死了你再去陪葬,我绝不拦!”
他故意把话说得无比难听,牧禾却被骂醒了。
牧禾口中几乎渗出血,他“呸”了一声,却仍旧听进去了应长风的话,停下要和魔气拼命的念头,继续守着萧鹤炎。他再次抬头时,见应长风周身裹满了金色的无形剑意,整个人都裹在了霜雪般的凛然气息中,冲向那团吞噬了沈移舟的魔气。
离火剑阵一变,轰然巨响。
半边山壁被锐利剑意削掉一片,疯狂地砸向那团魔气。还没容魔气里的躯体反应过来,剑阵变化,锁住了所有生门边角。
应长风白衣飘飘,御剑而行,看着冷淡无比心里却七上八下。
成功了么……?
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那就先放在这儿,剑阵也不是轻易能被挣脱的。萧鹤炎把自己摔成那副鬼样子,当务之急是先看看对方死了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和白石交代?
“我就看一眼。”应长风这么思索着,转过身。
他正要和牧禾打个招呼,背后密密麻麻的剑意却猛地从内里被撑破!
巨大的灵能裹挟魔气反噬剑阵之主,远山黛发出一声哀鸣——
应长风没想到逐渐衰竭的魔气还能给反击,利用自己的剑意,又是背对的姿势,一时连躲的念头都没有。他后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当即胸口震荡,五脏六腑都似突然移位,呕出一大摊鲜血。
而他支撑自己还没站稳,第二下又接踵而至!
应长风急急回身,远山黛试图归位替他挡下这次,但他灵力在方才一下中耗损太过无法立刻驱动……
一团火红的光席卷过去。
半空中,魔气撞上应长风,炸开了漫天赤色。
山壁内萧白石的身影刚刚浮现,猝不及防,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耳畔,桐桐的惊叫撕裂半空:
“应长风!——”
作者有话说:
应长风:先说好,这是我最后一次挨打了
作者:点头哈腰.jpg
这章好长啊,揉手手,明天见昂!
第73章 赤豹妖火
爆炸发生在触手可及之处,乱流将他直直击退。
剑意本能地保护原主,远山黛剑鞘展开一双翅膀接住应长风,使得他不至于摔倒在地。应长风脚步趔趄,但……
想象中的烈火焚身却没有到来。
应长风闭着的眼睛睁开,视野内却五彩斑斓地冒着各色迷眼的花,看不清。脊背撕裂般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侵袭,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并不是再次被重创的伤痕。
但灼烧的高温近在咫尺。
他耳畔短暂地被嗡鸣填满,脑子里空了须臾。他像确认什么似的,手指轻轻蜷缩一下,应长风恍惚地想:“我还活着。”
这念头浮现的同时,他眉心一点微凉,像雪落无声。
应长风即刻清醒过来。
他侧过脸,在火焰与魔气的爆炸遗迹里看见了挡在自己身前的赤豹。
“怎么……!”
应长风心中又惊又骇,既觉得赤豹的出现完全超出意料,又不忍为它的所作所为心疼惊讶。他试探着去摸赤豹的皮毛,看着比平日更红了,好似那赤豹身上的火焰斑纹都变成了真正的火焰正在灼烧。
应长风皱起眉,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他摸着赤豹颈间毛发的手指攥紧那些火焰,不烫手,中有源源不断的灵力。
有点儿像祸斗的妖火,但温和得多也安静得多。
“怎么……”应长风喉间哽咽,眼睛居然就此通红酸涩,盈满了水光,“怎么……会是你?”
赤豹已经长得比第一次见面更大了,尽管萧白石总说它的情绪、心智都还是只奶豹子,因为体型,应长风从未把它当做“幼兽”看待,却也因为始终非我族类,无法沟通,他对赤豹总有些心怀芥蒂。
他从未想过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从安全地带不顾一切跑出来替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这只相识不久的小兽。
应长风话音落下,顿时被满怀愧疚淹没了。
他不需要保护,但赤豹救了他的命,自己可能因此被魔气或者其他力量夺取所有。饶是应长风再铁石心肠也不能不动容,何况他并非真的无情。
地面不远处,有谁在大声地喊:“应长风……!应长风,它还活着吗?!”
是萧白石的声音,应长风猛地从悲哀情绪中抽离。
本来淡泊无比的责任心在这时突然强烈地跃动,占据所有角落添油加醋。他害怕赤豹出事了萧鹤炎也出事了,没法对萧白石交代——尽管不是他的错,各有命数,应长风仍无法把自己清清白白地摘出来。
应长风不回话,径直去探赤豹的颈间动脉。
第二次了,他的预想落空:遭受混杂魔气的赤焰全力一击,赤豹非但没有濒死,反而状态平稳,只是脉搏有点快。
“哎?”应长风发出一声很不得体的疑问。
赤豹终于理他了,扭过头,那双澄澈的眼眸饱含柔情,居然是反过来在安慰他,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应长风:别怕,没有大碍。
应长风发现自己能理解它的意思,尽管不太完全,但那眼神太像人的意志在作祟,灵动无比。他其实有点害怕这种非人的生物露出像人的任何表达,这时却没有因此感觉惊悚,或者冒出一串鸡皮疙瘩,只是安心。
“……那就好。”应长风试探着说了一句,又在赤豹颈间拍了拍。
凌空而立,沈移舟和魔气并未有任何动作,反而是赤豹身上的火焰更盛了。赤豹没咆哮,只安静地用前爪刨地,鼻尖发出粗重喘息,像警告。
应长风突然心念一动。
刚才那阵爆裂夹带了魔气与剑意的冲撞,乱流巨大,连地面的牧禾、桐桐等人都受到波及,赤豹怎么会毫发无损?
身边不知何时窜出个人影,萧白石头发微微散乱,眼圈带了点红,却没空和他解释似的一把抓住应长风的手。
他们发呆的片刻工夫,沈移舟是再也等不得了。魔气驱动,他几乎没了自己的意识,只剩下要吞噬眼前的所有人。
没了一个萧鹤炎,这不是还有应长风么?
还有翠微山的众人,还有岳辟川!
他……或者说,它——口中念念有词,浑浊的音调犹如自昏暗中逼仄而出:“岳……辟川,杀了……岳辟川,取他的剑……杀了、萧鹤炎——”
魔气立刻扑向地面这群毫无还手之力的修士。
萧白石袖间一挥,带起清风,迅速聚在半空凝成一道冰霜似的屏障。魔气撞上后发出“咯拉”声响,伸出无数触手,妄图砸破这道护罩。
内中,不必谁来多言,翠微山中弟子自发地与剩余还能作战的清心道修士站在了一起。
好似只有生死存亡才能消弭天堑。
可惜他们的灵力也是徒劳。
屏障将破,萧白石飞快地划出一道符咒阻拦,急急地对上应长风的眼神:“赤豹的火!之前的神之火在你剑意中消散殆尽了么?”
应长风何等聪慧之人,一点就透。
萧白石的想法听上去过分异想天开,但当下经历了这么多,应长风已经没有什么不能相信。他对火研究不深,在对姜缘心魔的一战中分明感应到融合神之火后自身剑意的变化,非但不于功体冲突,反而有点弥补缺陷的意思……
如果真的击破魔气载体,是不是就永绝后患了?
应长风看向赤豹:“借我一用。”
赤豹听懂了他的话,配合地仰起头,吼声传遍翠微山的每一个角落。
仿佛觉醒,山中躲藏的鸟雀冲天而飞,四面回应叠起,虽不见走兽的踪迹却感觉它们无处不在,冥冥之中给予支持。
那声音宛如远古的音调,朴素而浑厚,带着一种神秘的祷告意味。听者忍不住为之一振,仿佛有什么神圣的力量贯穿了四肢百骸。共感能力再强些的,恐怕能就此在这腔调中窥见千年来的沧海桑田。
是山之神祇的召唤。
萧白石见应长风一瞬迟疑,明白对方不擅通灵,不知如何“借”。他手指一动,赤豹的火焰纹上顿时有什么灵力具象化为一颗光球,几乎照亮魔气淹没下的黑暗。
然后落到了应长风的剑意中。
应长风听见远山黛仿佛也响应一般细微地低鸣。
他的剑是有灵的,而他一百余年中,没有哪个时刻如同现在这般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第一次,远山黛中的灵识超出了他的掌控。
剑鞘,祸斗遗留的妖火颜色愈来愈亮,从明艳的红色变作耀眼金红,最后成了和赤豹眼瞳一样的灿烂金色!
剑意顿出。
这次并非被应长风驾驭,而是要和应长风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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