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柳绕了许多路,在一个路口处转弯,警惕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幸而拐角处有间小阁楼做遮挡,顾凌霄贴着墙面躲藏,等了片刻才又跟上去。
因为这个时间差,顾凌霄落后的距离更长,从顾凌霄的位置只能看清霍柳的背影轮廓,辩不出面容。
霍柳越走越偏僻,踏入一道青石路上,而这青石路只通往一处地方。
果然,霍柳在一栋高楼前停了下来。
那是簇玉峰的藏书楼。
今日簇玉峰的弟子多数去了大殿里,藏书楼外空旷萧条,霍柳径直走到楼门口方才停下。
楼有十三道门,设十三个禁制。
它只有一个入口,人从同一处迈入,因为使用的腰牌有别,进到的是不同空间。
对门派中人来说,修为和资历越高,能解开的禁制就越多。
像是迟宁,拥有进入到第十二道门的权限。
至于第十三层,除了历代掌门人,无人能进。
第十三道禁制下藏着什么,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霍柳到藏书楼门口后没有立刻动作,顾凌霄藏在一道矮墙后,望着肃穆的高楼,想起桩旧事。
上辈子,就是在藏书楼顶,顾凌霄最后一次和迟宁交手。
踏鸿剑锋芒毕露,每次出招都带着杀意。
顾凌霄那时才知道,原来冷漠如迟宁,也会有恨,因为他杀光了簇玉峰上的人,还柔软着的尸身就躺在藏书楼外的土地上。
所以迟宁恨他,要杀他。
顾凌霄竟觉得愉悦。迟宁浓烈的情绪比鲜血更让他亢奋。
顾凌霄修行路子不同,对所谓第十三道禁制里的落绮剑谱并不感兴趣,他看着迟宁重伤倒地时的脆弱模样,眼底闪过兴奋的暴戾。
“反正都死光了,我把他们都葬在这儿,好不好?”
顾凌霄在藏书楼下点了把火。
熊熊大火吞没了高楼,火焰升腾,木梁垮落,顾凌霄在迟宁的瞳仁里看见了火光的颜色,还有惊惧,绝望。
顾凌霄像欣赏猎物一样迟宁,看他无可奈何,肝肠寸断。
大火不灭,迟宁眼中的神采却是先熄了。
大门洞开的声音把顾凌霄从回忆中拽出。
霍柳已经闪身进了楼内,顾凌霄趁铜门合上之前钻了进去。
铜门里的景象对顾凌霄而言很陌生,顾凌霄没有来过这一层,
这件房中,墙壁和地板都是相同的黑色,只有房顶中央挂着盏灯。灯光照着的那一块地板上,刻着数字十二。
霍柳开的,竟是第十二道禁制。
灯光微弱,顾凌霄眯着眼睛往成排的木制书架间探寻。
空荡荡的,没有人。
霍柳一进到楼中,就凭空消失了?
四下空档,寂静到诡异,顾凌霄觉得他是钻进了一只黑口袋里,然后有人扎紧了袋口。
故意让他上套。
“该现身了吧?”顾凌霄环视四周,“引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房间的一角逐渐变黑变沉,逐渐凝成一道人影。
待看清那人的长相,顾凌霄心中一阵恶寒。
“许久不见,你长大了,不太像你母亲。”顾凛打量顾凌霄。
“你没有资格提她。”顾凌霄冷声道。
“她是唯一一个忤逆我的女人。”
总有簇玉峰管不到的地方,比如中原之外,玄断山以北,有大片空寂的土地。
在顾凛出现前,炎北是片荒芜的大漠,冬天极寒时脚下的土地结为冻土,夏天热起来整日黄沙漫天,所种的粮食收成颇低。
这是块无人之地,正适合施展顾凛的野心。
他带着一群亡命之徒扫荡与炎北相邻的部族,流血漂橹,横尸满道中,他掠夺出财富,壮丁和美人。
于是顾凛踩着尸骸、抱着美色坐上王位。
“我是在敲打你,顾凌霄,我看着你呢,你逃出了炎北又如何,你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我们都是疯子。”
“你会和我走上一样的路。”
“我不会!”顾凌霄挥着摘辰剑,一下又一下刺向顾凛。
顾凛像幽灵一样狞笑起来:“你杀不掉我,你杀不掉我……”
他只是幻影,杀不掉,斩不灭。
在骇人的笑声中,整栋楼里响起尖锐的警报声,通报着有人入侵。
第23章 跪下
警报声一响,簇玉峰上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顾凛好整以暇:“怎么,不跑吗?”
“跑了不就让你如愿了么,你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别人以为我狼子野心,欲行不轨。”
顾凌霄冷静下来,收起长剑,面色沉沉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许久未见,顾凛容貌变化不大,
顾凛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古籍翻看,略微扫几眼,便丢在地上:“簇玉的藏书楼也是故弄玄虚,不过是些寻常的功法,也值得小题大做弄这么多禁制来。”
警报声还在继续,顾凌霄没时间和顾凛虚与委蛇,他直言:“可惜你进不去第十三层禁制,拿不到落绮剑谱。”
顾凛挑眉,轻笑起来也仍带邪气:“看来迟宁告诉你的不少,你还知道落绮剑谱。”
听到迟宁的名字,顾凌霄捏紧了拳头:“你见面就能叫出我名字,还知道我师尊名讳,看来簇玉峰上有你的眼线。”
“你不笨,”顾凛终于从书架上移开目光,看向顾凌霄,“毕竟是我儿子,我也愿意提点你,”
顾凌霄讥笑:“什么原因能劳烦来提点我?是你其余的儿子全废了,全死光了?你后继无人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顾凛却是连亲生骨肉都拿来利用,拿来为自己铺路。
在顾凌霄短暂的童年里,他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身边人的不断失踪。
为数不多的仆人总是更换,他甚至还来不及记清一张面孔,那人就悄无声息消失了。
马上换了新人进来,接着重复地失踪,仿佛循环在一个魔咒里。
顾凌霄后来才知道,他们都被拉去做了试验品。
被注入魔气,失去神志,在大猎场上和野兽搏斗。
死者的尸骨在每日黄昏时抛于宫外。幸存下来的人会成为顾凛的战士,替他开疆拓土,再进行更残酷的试验。
普通人类的魔化再成功,也总比不上顾凛这样天生带魔族血统人。
于是,顾凛开始注意自己的儿子。
王宫中的孩子在一日一日减少,顾凌霄惶恐地问母亲:“我也会死吗?”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和我一样困死在这里。”
覃烟把顾凌霄抱进怀里,她的怀抱总是很温暖。这点温暖成为一束火把,让顾凌霄在最难的时刻撑了下去。
顾凌霄不知覃烟用了什么法子,不久后的某一天顾凌霄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驾马车上,旁边坐着沈秋庭,马车外沈叔扬着鞭子催动马匹。
他说要回去接母亲一起走,沈暮说覃烟死了,他们一出宫门,覃烟就自刎了。
沈暮带着他们没命似的跑,一直往南,一直往南……
顾凌霄珍惜母亲用命给他换来的生机,拜迟宁为师后,他一直小心翼翼压制体内的魔性,想成为让迟宁引以为傲的徒弟。
可命运弄人,顾凌霄最终辜负了母亲的期待,成为了覃烟最痛恨的那种人。
他比顾凛更可怕,更暴戾。
在一个漫天飞雪的三九天,顾凌霄闯入了顾凛的炎北王宫。
时隔十多年再次回到这里,顾凛这个魔头没以前那样高大了,他独自坐在王位上,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双目猩红:“早知今日,我当初”
“可惜你再没机会。”
顾凌霄亲手了结了顾凛的性命。
一柄弯刀从顾凛咽喉刺入,带着血从后颈穿出。
顾凛的尸体被顾凌霄千刀万剐,支离破碎的血肉丢在荒野里,被秃鹫和鬣狗吃得一丝不剩。
他掌控了顾凛从前引以为豪的一切,他的登仙殿就建在炎北。
顾凌霄把领土扩展到更广,到玄断山以南,连自视甚高的修真界,都臣服于他的威势下。
上辈子能杀掉你,这辈子也一样。顾凌霄这般想着,故意激怒顾凛:“你之前把我当弃子,竟也有主动来找我的一天。”
“求你?”顾凛怒不可遏,“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顾凌霄并不畏惧顾凛,他静静看这个男人,等他说下去。
顾凌霄猜得没错,顾凛确实没了别的选择,他其他的儿子都是庸才,受不住魔气入体的试炼,或死或残。
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顾凌霄。
顾凛红色的瞳孔闪过,缓缓道:
“帮我杀了迟宁。”
“什么?”顾凌霄以为自己听错了。
“帮我杀了迟宁,你就是炎北下一任的王。”顾凛重复一遍。
顾凌霄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是迟宁,解九泽掌管簇玉,你把他除之后而后快岂不是更直接?”
“你没跟我讲价的筹码,”顾凛很强硬,“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顾凌霄冷哼:“你把我当杀人兵刃,但我不是你在炎北驯服的鹰隼。没有理由,这件事我不会照办。”
“我从不缺听话的下属,这件事不是非你不可,你不做自有别人替我卖命。只是你的身份大概瞒不住了,迟宁自诩正派,最狠歪门邪道。他知不知道你是魔族人,知不知道你姓顾是沿袭了我?”
顾凛捕捉到了顾凌霄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又道:“若是真相大白,逐出师门事小,师徒拔剑相向更……”
“够了!”顾凌霄呵断道。
顾凛确实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他怕身份暴露,怕迟宁冷眼看他,怕迟宁像上辈子那般持剑在手,说:“你当受戒。”
魔族后裔,炎北后人,这是上辈子引爆他和迟宁关系的燃线。
踏鸿剑刺入灵根痛感清晰刻骨,顾凌霄不敢去冒险。
迟宁待他再好,他在迟宁眼中也不过是个听话的徒弟罢了。
除却师徒情分,他什么也不是……
“我答应你,”顾凌霄沉声说,“但有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杀了霍柳。第二,告诉我你的眼线是谁。”
另一边,迟宁和述风一起往藏书楼赶。
藏书楼被人越级闯入是大事,但如今千叶派在场,解九泽不好声张也不便离席,只能派述风通知迟宁,和迟宁出面解决。
终于到了楼前,述风放出灵力感知后道:“门内似乎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迟宁不语,取出腰牌嵌进机关内。
大门缓缓开启,述风预料错了,门内有人,但是个死人。
霍柳脸面朝下躺在地上,血水都要流干了,腥气扑鼻。
……
离开藏书楼后,顾凌霄没回宴会上,而是回了摇光殿,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方才的事情。
顾凌霄思索着,不料迟宁也提前离席回来。
迟宁推开门,面色不虞地在椅上坐下,对顾凌霄厉声道:“跪下!”
顾凌霄没怎么迟疑,噗通一声就跪了。
第24章 闹什么脾气呢
迟宁面上装作生气唬住了顾凌霄,实则心里忐忑不安。
顾凌霄今日和霍柳先后离席大家有目共睹,霍柳出事后,顾凌霄难逃嫌疑,解九泽派述风带了弟子来调查,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迟宁先他们一步赶回摇光殿,私心里是想保下顾凌霄。
倒是顾凌霄先开口:“师尊别气,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任凭责罚。”
“霍柳死了,”迟宁垂下头看顾凌霄,“整个簇玉峰都被惊动,在找凶手。”
顾凌霄讶异:“死了?”
迟宁蜷起指节,圆润的指甲嵌入掌心:“你出大殿的时间和霍柳相近,你可知道他行踪?”
顾凌霄忽的明白迟宁让他跪下的原因:“师尊怀疑我。”
“不单是我怀疑你这么简单,你如何堵住两个门派的悠悠之口。”迟宁道,“如果被人知道你在暖烟楼听过霍柳的对话,你的嫌疑会更大。”
“原来在你眼里,我为了丁点小事就会取人性命。”
顾凌霄和霍柳虽然有两世的冤仇,但他还不至于真的起杀心。
他对顾凛提出第一个条件,只是为了试探霍柳此人的重要性。顾凌霄想知道,在顾凛下的一盘大棋上,霍柳是什么样的地位。
当时顾凛当时很干脆地应允了:“一个小喽啰而已,你想杀便杀。”
可见霍柳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听顾凛这样说,顾凌霄反而对霍柳没兴趣了。他先霍柳一步出了藏书楼,却不成想,霍柳再没能出来。
顾凌霄最怕的就是迟宁的不信任,迟宁带着猜忌的审视让他头皮发麻。
潜意识里顾凌霄知道迟宁的猜测并无恶意,但他不能说服自己冷静。
他浑身的血都还热烫起来,忍不住爆发。
年轻人眼神坦荡,“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我顾凌霄今日杀了人,我便自请离开师门,这一身功法我也不要,灵根挖给……”
“挖什么?”迟宁拍了声桌案,发出砰的一道响。在他抓在桌沿上的指节用了力气,指尖都在泛白。
他站起身子,清瘦的身型有些摇摇欲坠:“是,我丝毫不信任你,那我就该对你不管不顾,而不是赶回来先问你缘由。”
迟宁鲜少这般剖白心声:“你是我徒弟,我不仅要护你保你,更要防着你走上歧路,我怕……”
他没再往下说,把剩下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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