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轻咳一声:“皇上。”
皇帝沉默了许久。
“朕就想问问,朕这里,宫斗失败的男宠都是被发放到哪里了?”
小李子:“这……尚未有此等记录,不过奴才想,按例是发往冷宫……”
“去什么冷宫,”皇帝虚弱地道,“朕看该送他们去充军……一个两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壮士!”
“朕要遣散后宫!!”他铿锵有力地说着。
……小李子等太监宫女在外间一哭二闹三上吊。皇帝在内间烦躁得团团转。
周逊坐在外间,喝茶。
“周公子,”小李子苦着脸求他,“您去劝劝皇上吧,劝劝他别遣散后宫,要知道这宫里的妃嫔,尤其是李昭仪和赵贵妃,这说散就全散了……得出大乱子啊!”
周逊被他絮絮叨叨地求了好久,道:“皇上的决定,我无从置喙。”
“周公子,皇上最听你的话了,您要是去说,他肯定会听进去的。”小李子殷切劝说道,“以您的身份?”
——我的身份?
周逊垂着眼睫,瞧着茶杯。皇帝这时却从内间里走了出来:“有什么事对着朕说,别总拿事儿去打扰先生!”
见皇帝来了,众人慌忙跪下。皇帝先对周逊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从今天起——”
“昭仪以下,一半宫人遣送出宫,给他们一笔遣散费,好生安置。”
“皇上,”小李子小心翼翼道,“这……挑选的标准是什么?”
皇帝:“让他们宫斗,择优者录取。”
小李子:“……是。”
除此之外,妃子们月例减半,禁止斗殴,禁止斗殴,禁止斗殴。
“以上是初阶段的解决方案。”皇帝道,“接下来便循序渐进地展开吧。”
在洋洋洒洒给出处置方案后,有人从门外进来,对着皇帝的耳边通报了几声。
那人身穿深红色官服,上绣着流云纹。周逊对这身特制的官服再熟悉不过。
——是绛卫。
皇帝直属、刺探情报、勘察大案要案、监视官场的特务组织。
绛卫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皇帝锁住了眉头,接着便对周逊道:“有点事儿要处理,今晚您自己吃饭?”
周逊点了点头。
晚上只剩了周逊一个人在养心殿偏殿用餐。皇帝对后宫的处置在顷刻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后宫,第一时间,便有人来养心殿进行劳动制裁了。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这不能进去……”小李子叫苦不迭,却没能难住横冲直撞的赵越。赵越进了偏殿,看见在吃晚饭的周逊,先是愣了愣,很快便横眉怒目。
赵越是开国将军赵将军的子孙,却从小好吃懒做、嚣张跋扈。赵家逐渐没落,他却依旧是优哉游哉、四处树敌,最终在京城中打伤了国公府嫡子,因此挨了不少挂落。赵家人见他实在是不可救药,后来见他死乞白赖要嫁进宫里,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靠着家里的权势封了个贵妃,皇帝的心里眼里却只有周采一人,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先前家宴之事被皇帝掩得密不透风,但他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周采即将倒霉的风声。今早他又听说周采从养心殿里出来时脸都是阴的。他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开个宴会好好庆祝一番、下午便发现又多了个迷住了皇帝的眼睛的周逊。
真是一周未平一周又起。
“你就是周逊?”赵越高高地挑起眉毛。
周逊面沉如水。
赵越咬紧牙关,想找出点贬低对方外表的法子来。他盯了对方半天,最终只能道:
“我原以为是怎样一个狐狸精迷住了皇上呢,看你身高不足八尺,满脸病怏怏的死人白,也好意思当一个让皇上为你遣散后宫的倾国倾城的妖精?”
周逊:……
他淡淡地擦着手,权把对方的声音当成画外音。
对于赵越这样的人,不去理会他,便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至于赵越说皇帝为他遣散后宫。
这种事,他又何必和赵越这种人来解释?
无聊。
赵越果然被他的态度所激怒:“宫外来了个哥哥,宫里又来了个弟弟。你们这姓周的,都是属狐狸的不成?在牢里被关了十几天,也有心思勾引皇上,回来第一天就上了龙床,第二天就住进偏殿,哄得皇上为你遣散六宫……你到底是个什么妖精?”
周逊的眉毛挑了挑。
“既然你生得人的模样,说话便注意点身而为人的分寸。”周逊闲散道,“只有禽兽才只懂得狺狺狂吠。”
赵越愣了半天,才道:“你骂我不是人?”
周逊没说话。
“自己做了那种事,就别怕别人说。谁不知道呢,周大状元有个弟弟,自己送上门去给王爷当男宠,现在又到龙床上卖屁股……”
“你说话太小声。”周逊又道,“过来点。”
赵越:“什么?”
他刚走过去,便挨了周逊一个耳光。
“你……”赵越捂住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开国将军赵家的子孙……”
“怎么?姓赵很了不起吗?”
皇帝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
第9章 能够天真浪漫
“皇上!”
明黄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赵越大惊失色。
周逊侧头,皇帝已经从门边走了进来,他满脸愠怒:“怎么,赵家人很了不起吗?”
这事说来蹊跷。按理说,皇帝进养心殿,当有人在路上通报才是,赵越也本应听见皇帝前来、停下动作……周逊看向门边的小李子,小李子对他挤了挤眼睛,笑容极为乖觉。
周逊:……
……原来是小李子卖了这个好处给他。
他于是转头看向捂着脸的赵越,冷声道:“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子孙。总之,从今日起,你记住了。我和容汾之间没有半点关系。”
容汾,是五王爷的名字。
“你……”
“至于周家……周家早已将我除名。”周逊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周逊和周家早已一刀两断。至于周采,他是状元,我只是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庶人罢了。别拿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
赵越捂着脸,神色忿忿,他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朗声打断:“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周逊偏过头,不回复。
“皇上……”赵越倒向着皇帝委屈上了,声音百转千回,“皇上,这个人他无缘无故就打我一巴掌……”
皇帝向后退了一步:“别过来,朕听你声音恶心得很。”
赵越:……
他又道:“语文书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打人?他打你,说明你该被打。”
“皇上!”赵越跺着脚,又要上前,“您……”
“赵老将军开疆扩土,忠心耿耿,乃国之英才。后代却蒙在他威名的荫蔽之下胡作非为、以势压人。朕真要为赵老将军一哭。”皇帝道,“在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姓赵吧。”
赵越不甘心还想说什么,皇帝却怒道:“下去!”
赵越就要离开。皇帝又对小李子道:“这么有劲儿到处作天作地,看来是肉吃得太多了。从明天起,让这位赵……赵,吃一个月素。”
小李子:“奴才领命。”
听见这句话,赵越如遭雷劈。他狠狠瞪了周逊一眼。皇帝看见这一眼,继续对小李子道:“全换成香菜和苦瓜。”
赵越:……
这回他彻底不敢说再什么了,匆匆地便跑了。
周逊被他瞪了一眼,也知道这个人能反击他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了。
他并不和他争辩。皇上继续对小李子说:“从今天起,不许后宫里的人来这里烦先生。再有后续,来一个人,你被阿一次。”
小李子连连称是。
“行。”皇帝很满意,“你要知道,先生住得好,你才能过得好。先生这个月过得舒服,朕就给你加赏钱。”
小李子退下。室内再度只剩下皇帝和周逊两人。皇帝施施然坐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妈呀,一个大男人撒娇……吓死我了……”
周逊:……
皇帝:“嘤嘤嘤,太恶心了。”
周逊:……
皇帝又转过头来:“先生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其实对于周逊而言,如今的他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但他不想拂了皇帝好意,于是点了点头。皇帝又道:“那就好。有什么地方住着不舒服,直接跟我说。甭整那些客气的,有什么问题,我都得给你解决了。”
他杂七杂八地扯了一堆,周逊看着他,突然道:“皇上今日是为了别的事来的吧?”
皇帝“唰”地抬头:“卧槽,你咋看出来的?”
周逊:……
“很明显。”他轻声说。
皇帝:“啊,先生真是聪慧过人,多智近妖……不,本来就是,我们心意相通,嘿嘿嘿。”
周逊:……
“其实,这是个好消息。”皇帝摸了摸鼻子,“我打算……”
周逊静静听着。
皇帝说,他本想帮周逊上玉碟,当个真真正正的五王妃。没想到刚进偏殿,就听见他说他和王爷没关系。
“这个……毕竟是您自个儿的感情方面的事,我也不太好掺和进去。要这是您在渡情劫,我也无意打扰……”他抓了抓脑袋,“只是这个……”
他终究是有些好奇的。
他终究是会好奇的。
沉痛的疤仿佛又被揭开,周逊不想再谈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只是沉默。
一个人要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把自己最不堪回首的事情……完整地……展露在……
另一个人的面前?
人们可以多次向朋友、向旁人提起自己无关痛痒的“悲惨过去”,那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开了,已经能够把它当成笑谈,又或者……足够信任听见这件事的,另一个人,以至于……愿意狠狠撕开自己的茧。
可他……
“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周逊最终道,“过去的事情我无从改变,只是从现在起,我不想再见到他。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只能说,这是一场毁了我整个人生的灾难。”
那些往事或许在旁人口中是或香艳或猎奇的传说,于他而言却是最沉痛的伤疤。他是万万不想让自己的鲜血作为他人下酒的菜的。
或许周逊曾经也想向人倾诉……但他沉默得太久了。
而且,直到现在,他也难以将所有的信任……一股脑地交给皇帝。
然而……
“对不起。”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匆忙而沉重地向皇帝说出这个词。
却只是因为他……无法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他。
他抿着唇看向皇帝,皇帝却点了点头,不多问,一副全然没把他的“封闭”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见周逊一副沉郁顿挫的模样,反而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没事儿,谁没有过几个渣前任嘛?这都不算事儿。唉,都说人妖殊途,没想到大家的喜怒哀乐,都是一样的。”
周逊:……
人妖殊途?皇上又在说什么鬼?
皇帝:“什么绿和被绿,NTR和被NTR的故事,这个世界上太多了,我是把你当我兄弟,才真心实意和你说……”
他咕咕噜噜说了一大堆,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啊,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我这也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逊:“……为什么?”
“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你这种事儿,却还是希望你能幸福又坚强。”皇帝继续道,“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犯傻?但我觉得,你经历过那些事,还能这么好、这么温柔,是件特别伟大的事。真的特别好,你特别特别好。我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因为觉得有愧于你,才觉得你特别好。我就是觉得你特别特别好。”
他又说:“我这人不是很擅长写诗或者写文章之类的……就算写了,在你面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嘿嘿,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特别傻?但我是发自真心的这么想。”
“能够天真浪漫,其实是一件好事。”
周逊说。
他低着头,突然道:“如果每一个青年都能有这样天真浪漫的赤子之心,这个世界会更好。”
他这话里却没有自怜自哀,却像是一句感慨。
皇帝:“……”
他一时激动,握住了周逊的手,眼神中颇受触动,仿佛是遇见了知己。
“其他人都老是说我爱犯傻,都觉得我爱做梦、我老爱胡言乱语。”他握了半天,突然眯着眼笑了,“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夸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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