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丰宝被吓到了,忙将余母搀了起来。
“娘,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余母擦掉了眼泪,“真的?”
余丰宝倒也没想着会被送去哪里,他想着自己一走,家里就少了一张嘴,弟妹们多少能多吃点,况且娘说去的地方不愁吃喝,那自然是好去处的。
可是他从未想到,是那样的地方?
他原本以为只是去大户人家做小厮下人之类的。
夜色渐浓。
余父冷声道:“不行。”
余母则哭着道。
“如今年成一年不如一年,老大跟老二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我要是不送老三去那样的地方,咱们这个家可就真的没活路了。老三虽不说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好歹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要不是万不得已你以为我愿意送他去那样的去处吗?”
余父板着脸,沉默不语。
“当年那人将孩子扔在我们家门口,那就说明我们跟这孩子有缘,如今把人送到那个地方,岂不是有意让人家断子绝孙吗?”
......
余丰宝原本只想来找余母说话的,没成想却听到了这个秘密。
原来在这个家里,只有他是个外人。
这个消息无异于是五雷轰顶,余丰宝消化了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临走的那天,弟弟和妹妹都来送他。
“三哥,记得回来看小六啊。”
“三哥,等小五长大了,一定赚好多银子,把你赎回来。”
“三哥,我舍不得你走。”
......
他坐在板车上,对着弟弟妹妹们摆手,一直到见不到人了,还不肯放下来。
京中繁华无比,到处都是商贩。
余父和余母一路问人找到了“小刀刘”的府上。
小刀刘个子不高,一双小眼睛在余丰宝的身上打量了几番,“模样倒是不错。”
余丰宝的心里沉甸甸的,他像是木偶一样在字据上按了手印,具体是什么字据他不想看,也看不明白。
余父余母拿了钱便走了。
余丰宝站在门口,希望他们会转身看他一眼,可是他等了许久,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了,也未等到。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惨痛的一段时间。
他被关在一个闷热异常,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哀嚎声昼夜不止,他只咬着布条,愣愣的看着顶上的一丁点光亮。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他顺利进了宫。
又因为没银子塞给分活的太监,于是被指去伺候废太子。
他初次见到谢承安的时候。
他坐在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软榻上,手持着一卷书,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如同是话本子里成了精的鬼魅一般,有着妖异的美感。
他一时看呆了。
“看够了?”
直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才回过了神。
多年后。
他成了大周朝的独一无二的凤后,人人敬仰的永安王,可依旧贪看成平帝谢承安的脸。
约莫对于心爱钟情之人。
是一辈子都看不够的吧!
第80章
春日。
日光和暖, 微风徐徐。
九皇子谢承显托着腮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纸鸢发呆。
小太监和小宫女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都跑过来安慰他,要说整个皇宫里,最好的主子莫过于九皇子了,因着有些痴傻, 对宫人们却是极好的, 阖宫里的太监宫女见了他都愿意跟他说上两句话。
“殿下, 秋兰刚刚缝了一个沙包,不如咱们丢沙包玩吧。”
谢承显摇头。
“那不如咱们踢毽子玩吧。”
小谢承显还是摇头。
“那咱们剪窗花玩?”
依旧是摇头。
此时的谢承显不过六七岁的年纪, 他望着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多鱼问, “我可以出宫去玩吗?我听说哥哥们今儿会在御花园里蹴鞠玩,我也想去。”
多鱼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听他这么一说你,满脸苦涩。
“哎呦, 我的好殿下,您就心疼心疼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吧。去岁冬天,三皇子殿下哄着您去了太液池上溜冰玩,谁成想那起子烂了心的狗奴才们,为了讨他们主子欢心,在冰上做了手脚, 害得殿下跌进了水里, 愣了病了大半个月, 皇上知道了,还罚了阖宫里的奴才呢。还有前年放风筝也是如此,也不知是谁指使的,竟然让风筝线缠住了殿下的脖子,要不是发现的早,只怕......还有.......”
谢承显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哥哥们都不喜欢跟他玩呢?
除了父皇之外,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他呢?
难道就是因为他比别人笨吗?
可是父皇明明说他很可爱的。
多鱼在一旁说的吐沫横飞,嘴皮子上下翻飞间,见谢承显似乎打消了外出的念头,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呼出去,就听九皇子说,“那我不去找哥哥们,我就去御花园里转转,可以吗?”
他的眼神晶晶亮,黑眼珠子跟黑曜石般泛着溢彩的光,多鱼哪里忍心再拒绝。整个宫里这么些主子,也就他家主子最可怜,到处受嘲笑奚落欺负,要不是仗着皇上的喜爱,指不定还落到什么田地呢。
谢承显高兴的露出了个笑脸,拽着多鱼的手就往外跑。
“多鱼,你知道吗?我听御前的人说父皇新得了几尾颜色各异的锦鲤,现就养在太液池里,可好看了......”
“还有御花园里开了好多的花,吸引了好多漂亮的蝴蝶,一会儿我们去抓蝴蝶,好不好?”
“还有呢......”
多鱼看着自家主子这般开心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了一阵酸涩。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要主子高兴,至于其他的又何必在意,任打任罚就是了。
“殿下要是真想去看其他殿下们蹴鞠,那咱们就去,顶多回来挨一顿板子就是了。”
谢承显笑着道:“多鱼,你真好。”
谢承显是有些怕这些哥哥们的,尤其是三皇子,他最爱捉弄他了,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要跟大家一起玩,两人偷偷摸摸的躲在一旁的树丛里看着。
三皇子身边的小太监眼尖,一见谢承显来了便悄悄去告诉了他。
三皇子朝着树丛的方向看了看,对着其他人招了招手,“那傻子又来了,不如咱们把他骗去冷宫那边,到时候......”
有人小声抗议道:“我听宫人们说冷宫闹鬼,要是......到时候父皇怪罪下来......”
今儿蹴鞠是三皇子促成的,他原本也请了谢承安,可是向来不与人亲近的谢承安怎么可能会来?眼下这里他最大,他面色一沉。
“见者有份,你们不参与也不行。”
三皇子先是让人将多鱼给绑走了,又哄着谢承显道:“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谢承显没想到大家会带他一起玩,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他跟着大家去了冷宫,又站在墙根捂着眼睛,开始数数。
“一,二,三......”
三皇子又悄悄的锁了宫门,一行人就又回去蹴鞠了。
谢承显也不知道自己数到多少了,只知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藏在树影里的乌鸦发出刺耳的叫声,远处的竹子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身形。
竹影摇动,似是张牙舞爪的鬼怪似的。
他瑟缩了一下,声音里带了哭腔。
“三哥,你们在哪儿啊?我害怕,我不玩了,我想回家......”
话音刚落,从院墙上窜下了一只野猫,“咻”的一声窜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钻进去之前又朝着谢承显这里看了一眼,这猫通体黑色,一双幽碧色的眼珠子在黑夜里像是浮在半空中幽幽的鬼火似的。
谢承显吓的瑟瑟发抖,抱膝坐在墙根,扯着嗓子便哭了起来。
“呜呜......救命啊......”
......
谢承安刚从养心殿出来,心中有些烦闷,不知不觉便走到冷宫附近。
程彭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身后,不发一言,直到传来了似有若无的哭泣声,他才现身挡在了谢承安的身前,“殿下,危险。”
谢承安凝神听了听,冷声道:“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在这装神弄鬼。”
九皇子呜呜咽咽的哭着,越哭越伤心,眼前模糊一片,忽的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吓的他捂着双眼大声求饶道。
“鬼怪大人,求求你不要吃我,我的肉不好吃,是酸的......”
程彭瞧着他那可怜样,唇角勾了起来,抓着他的肩膀就飞了出去。
谢承安看着他,皱眉问道。
“好端端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九皇子扁着嘴将三皇子的事说了一遍,另外一只手却紧紧的攥着程彭的衣角。
谢承安一言不发。
九皇子似乎有些怕他,往程彭的身后躲了躲。
谢承安道:“程彭,你送他回去。”
程彭应了是。
九皇子转身离开前,似模似样的拱手作揖,“谢谢二哥救命之恩。”
二哥?
谢承安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嘴角扬了扬。
九皇子似乎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走了半道就说走不动了,非得要程彭背,程彭没办法只得背着他往回走。
待到将人送到之后,程彭将睡着的九皇子交给了多鱼,转身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衣角被九皇子死死的攥着,他试了几次都没抽出来。
多鱼连声道谢,又道:“程侍卫若是不嫌弃,就在咱们宫里歇一夜吧,我家殿下今儿白日里受了惊吓,晚上定会梦魇的,有程侍卫在,殿下也能安心些。”
程彭无奈,只得留下。
隔日。
九皇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少年的怀里,少年不过十多岁的样子,嘴角刚起了淡淡的绒毛,他长得算不上多好看,却有着一股子坚毅的气质。
少年的怀抱很温暖。
他抬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程彭向来机警,九皇子一靠过来,他就醒了,可是到底迟了一步,他捂着被亲的脸颊,红着脸道:“你干嘛偷亲我?”
九皇子歪着脑袋。
“我喜欢你,所以才亲你的啊。”
程彭年少,哪里经过这些,脸红的跟什么似的,他胡乱的擦了擦脸。
“以后不许乱亲别人,知道吗?”
九皇子点头。
“你不是别人,你是承显的救命恩人。话本上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
他说的极为认真,眼睛如宝石般明亮。
程彭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此之前他从未这般狼狈过的。
九皇子又追着他到了门外,“程彭哥哥,我想去找二哥把你要到我宫里来,可以吗?”
程彭脚下一个踉跄。
“不行。”
......
谢承显在养心殿里唉声叹气,连看侄子和侄女的心情也没有了。
余丰宝被他这副样子给吓到了,于是拿着手肘捣了捣一旁正在批奏折的谢承安,跟着又拿眼神示意了一下。
谢承安原也不想理会,可架不住余丰宝递过来的眼风。
为了避免晚上要被赶去睡小榻的命运,他放下朱笔,耐着性子走到了他这个九弟的跟前。
“这是怎么了?”
谢承显连头也没抬,依旧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在那。
“皇兄,我想成婚。”
谢承安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这傻弟弟啥时候开窍了?
谢承显自顾自的道:“可是程彭哥哥,怎么都不来迎娶我呢?”说完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余丰宝见他这样,心里也着实不是个滋味,将谢承安拉到了里间。
“你好歹也是他的皇兄,况程彭又是你的心腹,只要你这个皇帝开口赐婚,哪里有不成的事?”
谢承安陪着笑脸。
“宝儿,这你就不懂了,赐婚是一回事,程彭来跟朕求娶又是另外一回事。”
余丰宝心想石头要是能开花那还真是奇了。
谢承安见他一副不信的样子,便激将道:“宝儿,要不咱们打个赌,要是我赢了,你便穿上那件波斯进贡来的舞衣,跳舞给朕看,如何?”
余丰宝原也不想答应,可一瞧见谢承安脸上那种我就知道你没胆量的神情,便拍着胸脯应下了。
可是应下之后他就后悔了。
谢承显离开之前,谢承安将他拉到一旁,偷偷的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将这东西混在茶水里,哄程彭喝下,朕保准明儿他就会娶你。”
谢承显偏着头。
“真的?”
谢承安笑的一脸纯良。
“自然是真的,皇兄何曾骗过你。”
......
是夜。
浮云蔽月,满室生春。
谢承显从未体验过这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漂浮在汪洋的大海中,而他的身下只有一根浮木,他唯独紧紧抱着这根浮木,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紧紧拥着这根木头,随着浪潮,浮浮沉沉。
他累极了,躺在程彭的怀里。
“程彭哥哥,你喜欢我吗?”
程彭望着帐顶发呆。
“喜欢。”
谢承显又问,“何时开始喜欢的?”
程彭摸了摸脸颊的位置,上头那温热而濡湿的感觉似在昨日一般。
那一日,他撒娇赖在地上不肯走,非得要他背着才行,他背着他走在树荫间,可背上的人却睡着了,他拖着他瘦小的身子,走了很远很远,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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