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年发现傅臣炀经常饰演与自身形象大相径庭的角色,之前《猎羊》中的蒙冤嫌疑犯,到现在的流氓地痞,这种有张力的角色和傅臣炀平常给人的温和印象截然不同,就好像在电影中窥见了他的另一面。
苏淮年轻声问:“你为什么经常演这种角色啊?”
“哪种?”傅臣炀一时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就是这种……看上去和你一点也不符合的角色。我感觉演员们都会比较喜欢跟自己比较相近的角色吧,演起来比较真实,有时候甚至能本色出演……”
傅臣炀忽然打断:“有一句话你听过没?”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
苏淮年没想到在私底下都不爆粗口的傅臣炀竟然会说出这种接地气的话,一时间惊呆了,却只听身旁传来压制的笑声,男人笑得肩膀微微发颤:“逗你的。”
“不知道别的演员怎么想,其实我挺喜欢这种和自己不太一样的角色……其实也不能说不一样,毕竟人是很复杂的生物,谁知道站在你对面的人平静外表下是千疮百孔还是表里如一。”
苏淮年感觉傅臣炀说的简直对极了,并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谁知道天天和你待在一起吃饭打闹的人其实是一只小貔貅,而且这只貔貅还灵力枯竭,就连尾巴和耳朵都收不回去。
苏淮年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继续看电影。
屏幕中是男人熟悉的侧脸,他的眼角和脸侧的位置被化妆师画了两道伤疤,留着寸头,穿着一件骷髅T恤,皮肤在白炽灯光下白的发亮,修长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浑身上下散发的痞气与身处的凌乱仓库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听见少年唯唯诺诺希望成为自己小弟的请求,陈水停下了殴打手下小弟的动作,转过头上下扫量小六一眼,轻蔑一笑:“就你?小弟弟,听哥一句劝,回去好好读书,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这种日子不适合你。”
说完,他踹了踹倒在脚边倒抽凉气的小弟:“下回再让我知道你干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你以后再也不用在这片混了,滚吧。”
青年忙不迭地逃了。
陈水并不想收了小六,可对方就是赖上了他,好像待在自己身边他就不会被人欺负,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自从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追随,小六逐渐有了底气,有时甚至主动参与一些“大型活动”。
直到某天,陈水对他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原本将小六当成透明人的陈水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忽然开始大肆辱骂斥责小六,一切都没有任何预兆,好像小六只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软弱的小六含着满腔莫名其妙和怒火,愤愤离开了那个破旧的仓库。
再后来,他再也没听见陈水的消息了。
再一次得到陈水的音讯,是在他被高年级学生要保护费的时候,当初陈水身边的人正好路过,于是将他救了下来。
穿着老头背心的青年递来了一瓶水,嗤笑道:“没了水哥你什么都不是。”
小六低着头没反驳。
青年喝了一口透着白霜的冰水,擦了一把嘴角自嘲道:“没了水哥,我他妈也什么都不是了。”
小六保持着沉默。
“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记得。”小六终于有了反应,“第一次见水哥的时候,水哥正在揍你。”
“没想到你人看着傻傻的,记性竟然不错。”青年惊讶道,“对,你说的没错。”
“水哥那么对你,你不恨他吗?”
“恨?为什么要恨?当初的确是我做错了,我偷了一个卖菜的老爷爷给老伴治病的钱,我的确是个王八蛋,水哥没打错人。”
小六愣愣地看着他。
青年道:“你最近……还有听说过水哥的消息吗?”
“没,自从水哥将我赶走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
青年抿了抿唇,从他低垂的眼角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他扬起脸灌酒似的又猛喝几口水,小六才发现青年的眼角通红。
“没见过就对了。”他说,“当做从来没见过他这个人吧。”
小六脑子发蒙,但这次他的直觉比脑子更快,抓着青年的手问:“水哥怎么了?”
“没什么……”
小六最终还是问出来了。
水哥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死在了他们当初喝酒吃饭打牌嬉闹的破仓库里。水哥的生父是一个赌徒,欠下巨额高|利|贷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水哥被找上门。
小六被赶走的那天晚上,是追债的人第三次上门讨债。
随着剧情的深入,前排已经隐隐传来了抽泣声,苏淮年面无表情地打了个炸鸡味的饱嗝。
这简直就是感天动地护犊子情。
换种角度,又是感天动地社|会|主|义|兄弟情。
模棱两可。
苏淮年深吸一口气,不断提醒自己,这都是假的,全都是编造的,傅臣炀只不过是按照剧本演出来而已。
这么一想,心情舒畅了许多。
精神逐渐松懈下来,苏淮年再次看向屏幕,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淮年是个灵力贫困户,可神兽天生感官敏锐,他寻着目光转骨头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难倒灵力匮乏的时候,神兽的直觉也会出问题?
苏淮年皱了皱眉。
剩下的打半场电影,他一直没看进去,这道目光如影随形,却一直捕捉不到,苏淮年始终无法忽视。
好不容易等到电影散场。
屏幕上滚动着演员表,头顶落下的灯光充盈了每个角落,苏淮年闭了闭眼,待到适应了突如其来的明亮才睁开眼,身旁的傅臣炀在不知何时穿好了外套,已经拿着他的围巾站起来了。
苏淮年接过围巾随手搭在脖子上:“谢谢。”
走到外面,冷风一吹,从影映厅带出的热气顿时消散,苏淮年打了个机灵,果断缠好围巾。
大家相互道再见,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再到处逛逛。
一向反向预言的天气预报在今天竟然说准了,街道两旁的路灯映照着纷纷扬扬落下的小雪,沉黑的天反而更清透了一些。傅臣炀看一眼不远处繁华的夜市,对身旁正在理围巾的少年说道:“康城的夜市是一大特色,据说还进了旅游打卡点,你来康城这么久有来逛过吗?”
他问得模棱两可,如果苏淮年说没有,他可以邀请带他逛逛;如果苏淮年说逛过,那他可以说自己没玩过,让苏淮年帮自己带带路。
少年白皙的脸被路灯镀得暖黄,他诚实地摇头:“没有。”
傅臣炀眼中笑意直达眼底:“想玩吗?我带你去逛逛?”
少年没有半分心眼,头顶帽子的小线团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摆动:“好啊!”
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一声,苏淮年又挑了块完整的雪地捻了捻。
傅臣炀走的时候少年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拎着一袋串串回来的时候,少年脚边的雪地都已经被踩成了雪水,两只手都拿着食物。
傅臣炀愣了愣:“这些哪来的?”
刚刚走的时候他手里还什么都没有,并被自己嘱咐过不要乱跑免得走丢。
苏淮年:“刚刚两个小姐姐认出我了,小姐姐送的。”
傅臣炀:“……”
第34章
苏淮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
自己不就是接受了两个漂亮小姐姐的糖葫芦和烤肉肠吗,傅臣炀怎么能把买来给他的串串全都占为己有,一根都不给他!
太过分了,罪无可赦!
傅臣炀在苏淮年眼巴巴又恼怒的注视中吃完最后一根小牛柳,凉凉道:“这是你接受陌生人食物的惩罚。”
“……”借口!都是借口!分明就是觊觎他的零食!
小貔貅差点气成河豚。
街道上影影幢幢,两人站在两栋房子之间幽黑的小巷中,昏黄的灯光斜着投射进来,人声忽远忽近。
傅臣炀将黑色口罩拉到了下巴下,一手端着装满竹签的纸杯,一手拿着纸巾将嘴角擦拭干净。察觉到苏淮年不友善的注视,在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开了口:“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知道了。”苏淮年说。
傅臣炀面色微有动容,知道错了就好,这么大的人了,三岁小孩都懂的东西没必要再教导一次。
苏淮年:“今天晚上最大的错误就是跟你出来逛夜市,不逛你就不会去买吃的,我就不会在那等,现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吃完所有串串,一根都不给我。”
字字泣血,句句谴责。
傅臣炀:“……”
好像自己真的做了罪大恶极的事,一声“对不起”差点脱口而出。
网络上曾经有一个梗,某网友看妈妈手机时偶然间发现妈妈的一条浏览记录,是“孩子大了还能打吗”。傅臣炀现在也很想当场拿出手机搜索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郁结艰难地咽了下去。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傅臣炀盯了苏淮年一会儿,发现他的疑惑不是装出来,而是真心实意地迷惑。
他也不免有些迷惑。
这孩子挺大个人了,怎么看上去一点戒心都没有?
“你手上的东西是来自陌生人的,别人给的食物和饮料不能乱吃,你知道吗?”
苏淮年愣着神思考一会儿:“哦,知道了。”
“……”所以在这之前到底知不知道?
苏淮年总算明白了傅臣炀为什么会发火,不好意思地抬手挠挠头,但只摸到脑袋上的针织帽,于是瘦长的指尖绕着帽顶的线团打转转。
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最多的教育便是不能随意出入人界,以及不能乱烧族老以及别族长老的大胡子,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倒没怎么提过。结界内神兽稀缺,大家都基本相互认识,也就不存在陌生人一说。
孤陋寡闻的小貔貅在今天又学到了新知识。
却没想到傅臣炀逮着这件事开始喋喋不休,平时挺文质的一个人,在此时完全进入了唠叨模式,比苏淮年前段时间看过的唐僧还能念。
可他的念叨却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心浮气躁,他完全就是用很平静缓和的语调将道理,导致苏淮年憋着气没处撒。
最后实在忍不住,他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不再乱吃东西,前面有个烤冷面摊子,我想吃双蛋加培根和鸡柳,你拉上口罩我们快出去……”
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转移傅臣炀的注意力,哪知道对方像是说教上了瘾一样,非但没有被拉走,还开始教育路边摊要少吃,这些东西吃了不健康。
苏淮年:“……不是你要带我过来逛夜市的吗?难倒你只是想带我过来闻个味?如果真是这样那你这人可真的太过分了!”
傅臣炀:“……”
看到男人脸色僵了僵,苏淮年自觉说得过分了,道:“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从来没听人这么念叨过,有点不太习惯。”
他的貔貅爹妈对他完全放养,苏淮年可以说是从小野着长大,长得皮实又健康,偶尔捅了马蜂窝,顶上还有过分宠孩子的族老们顶着,他爹妈说他一句,爹妈就被族老们唠叨十句,久而久之也就随他便了。
这种教育方式在人界肯定是一个育儿失败经典案例,但苏淮年从小皮归皮,该听话的还是听话,倒是长这么大竟也没长歪。
从小没被人念叨过?
傅臣炀眉心蹙了蹙。
这些道理理应父母从小就会教育,可苏淮年竟说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是为什么?
“那你希望有一个人这么念叨你吗?”
“?”苏淮年一时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湛蓝色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是什么样的失心疯,才会想要有一个人天天对自己唠唠叨叨,事事都管着,一举一动都盯着,一个不留神出了错就会被拎着耳朵说教?
一想到这种可怕的场面,苏淮年压在针织帽底下的灰粉色耳朵就忍不住动了动,好像真的感受到了被揪耳朵的疼痛。
之前傅臣炀薅他脑袋的时候也会揉他耳朵,如果只是揉,倒也还能接受,就怕他偶尔没留意,手下不小心加了力道,苏淮年肯定不干,非得呲着小尖牙咬他一口,才甩着大尾巴头也不回地走开。
现在变成了人形,肯定不能像原形那样没脸没皮,如果傅臣炀揪他耳朵,他这会儿绝对做不出咬傅臣炀的行为。
所以他为什么想要找一个人这么念叨自己?他又不是脑阔有问题。
可接触到傅臣炀极力克制却仍然透出些许希冀的目光……苏淮年违心地点了点头:“想。”
傅臣炀眼中划过一道不忍。
孩子果然是缺爱了。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老师能够这么念叨和管教,还有那种人有这种义务吗?”
苏淮年摇头。
傅臣炀说:“是男朋友或女朋友。”
巷子静默,纷纷扬扬的学被错落的屋檐所遮蔽,巷中是这雪天难得的清净之地。宛若有一道结界隔绝了巷子与沸反盈天的街道,所有喧哗都无法打扰相视而立的两人。
两人站得很近,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呼出的浅薄白雾,随着寒风很快消散,隐隐能从白雾出现的频次推算出对方此时的心率。
他很紧张。
这是傅臣炀得出的结论。
这种紧张是忽然受到刺激,心脏猛地被吊起,多日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忽然猝不及防被戳破,苏淮年一点准备都没有。
其实他对男生和男生谈恋爱没有任何异样的看法,喜欢就是喜欢上了,哪里还管性别?他们神兽一族除非遭到重创导致元神耗尽,基本上都是与天同寿命,没有任何繁衍生育的压力,族中也不乏有龙阳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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