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声细碎的响声,叶鸽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他发现那树枝手居然在尝试打开车门。
叶鸽连忙想要叫醒身边的谢臻,他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就想要将谢臻推醒,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居然动不了了。
叶鸽急得出了一身的汗,他只能安慰自己,车门上的动静还在继续,说明那些树杈并没有进来。
只要,只要自己快些叫醒先生……
突然,叶鸽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因为他发现,车窗外的树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缠绕到了谢臻的脖颈上。
一根又一根,细长的,焦黑的手指,无声地,深深地勒进了谢臻的皮肉中。转眼间,殷红的血就顺着那细指流了下来,谢臻的脸逐渐变得青紫,直到没有任何气息……
“鸽儿?鸽儿怎么了,快醒醒。”
叶鸽猛地从梦中挣出,他慌乱地抓着谢臻的衣襟,早已不能说话的嘴巴徒劳地张着,眼泪与汗水一起落下。
谢臻眉头微皱,双手捧住了叶鸽的脸:“别怕,我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昨夜谢臻几乎没有深眠,临近天亮才将将睡了一会,却不想就是这么一会的,却有只不要命的小魇妖缠了上来。
那山林里的小东西实在不成气候,谢臻不过稍一抬眸,连烟杆都不曾出,就将它直接吓跑了,可它的气息到底还是让叶鸽做了噩梦。
真真切切地听到谢臻的声音,感受到谢臻手上的温度,叶鸽却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眼泪流得更凶了,一头扎进谢臻怀里,死死地抱住他。
谢臻皱紧了眉,无论是两年前,还是重逢后,他何曾见过叶鸽这般哭过。
谢臻一面安抚地拍着叶鸽的后背,不住亲吻着他的额头,轻声哄劝。
过了好一会,叶鸽才稍稍缓过来,但仍是靠在谢臻的怀里,偶尔打嗝般地抽哒几下。眼下他也会过味来了,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居然给吓得哭成了这样……
叶鸽不由得觉得有些丢人,可--一想到梦里谢臻出事的样子,他还是好难受。
“鸽儿,哭累了吧?”谢臻感觉到叶鸽情绪平复了一些,低头亲亲他通红的双眼,轻声说道:“再哭下去,上戏台都不用抹胭脂了。”
叶鸽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另一只手却依旧紧紧地攀着谢臻的后背。
“别想那么多,刚刚你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谢臻能够体会到叶鸽的不安,他没有问叶鸽究竟梦到了什么,只是又将人往怀里揽揽:“来之前,我就嘱咐过程六了,想来待会天一亮,他们就会派车来接咱们。”
叶鸽又吸了下鼻子,蹭着谢臻的胸口点点头。
“不过,咱们可不许再哭了,”谢臻点点叶鸽哭红了的鼻尖,温柔地说着:“再哭就变成小红鸽子了,红眼睛,红鼻头,红脸蛋。”
叶鸽被谢臻说得,忍不住笑了下,也不去找不知被他丢到哪去的钢笔,只是在谢臻的手心中,一笔一画地写道:“小鸽儿变红了,先生也不许丢的。”
“不丢,哪里舍得丢,”谢臻握住叶鸽的手,替他暖着微凉的指尖:“小鸽儿变成什么样,我都舍不得丢。”
两人就这样,紧紧地拥在后座上,一个写着,一个说着,不知不觉中,车窗外的大雾已经散去,日头也升起来了。
山林间虽然萧索,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倒也十分宁静祥和,再也没了昨晚的可怖。
这时候,车门突然传来了几下规律的扣音,叶鸽还有带着些许警惕,回头一看,却是个面相朴实的普通农妇,一手挎着只篮子,正站在小轿车旁。
谢臻自然也看到了那农妇,他摸摸叶鸽的头,然后放下了车窗,用他一贯温和的语气问道:“婶子可有什么事?”
那妇人一听,忙用没挎篮子的手摆了摆,爽利地说道:“我没事没事,我就是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事。”
“这几天沧城那边修路,老是能碰见在这边山头上迷了路的人,我看你们这车在这里停了半天了,就来问问是不是迷路了。”
这农妇说话淳朴又实在,倒让叶鸽心中生出了几分好感,谢臻眼眸微动,也继续跟她说道:“多谢婶子了,我们确实是在昨晚迷了路的。”
谢臻有心搭话,那农妇也是个热心的人,没多久两人就聊了起来。
“婶子是这边山里人吗,还是一早来采山货的?”谢臻留意到农妇手中的小筐,试探着问道。
谁知这一问,农妇却笑了起来:“哎呀,你们到底是城里的富贵人,这大腊月的穷山头上有什么山货可采。我们村就在山里,我这是趁着年前,去给公婆烧纸,正巧遇见了你们。”
“话说都这时候了,你们大概也饿了吧,要不要跟我回村里喝点热水?”
第20章 无眼判官(八)
叶鸽见那农妇实在热心,有些拿不定主意,却听谢臻说道:“多谢婶子了,只是这会家里人该是已经来找了,我们要是跟你去了,怕会和他们岔开。”
“哎,我们村离这里近得很,咱们去一趟再回来,不会妨事的。”妇人伸手指着山林的方向,又劝了几句。只是不知怎地,叶鸽看着她淳朴的笑容,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仔细想时,又确实想不出。
“真的不必了。”谢臻笑着摇摇头,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拒绝之意也很明显。
那农妇见实在劝不动,脸上的笑意稍稍退了几分,但还是热络地跟他们又聊了几句,才提着篮子,转身走上山路。
叶鸽看着她渐渐走远了,才要跟谢臻说些什么,却见谢臻手中的烟杆,不知何时已冒出了淡淡的白烟。
“鸽儿刚刚也察觉到了吧?”谢臻浅浅地吸了口白烟,伸手摸摸叶鸽的鬓角。
“她,有什么问题吗?”叶鸽听到谢臻这么说,摸出了钢笔与本子提问道。
“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但--”谢臻淡笑着,烟杆微动,一缕白烟便从虺龙头出蜿蜒而出,无声地飘出车窗,想着那妇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究竟如何,还是需要我们去看看的,”说完,谢臻便垂眸,用指尖细描过叶鸽未曾褪红的眼角:“小鸽儿还敢去吗?”
叶鸽眨眨还有些肿的眼睛,迟疑片刻,可最后终是顺应心中的感觉,抱住了谢臻的手臂。
“去,先生去我就去。”
谢臻望着叶鸽的双眼,分明读到了这样的回答,忍不住又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那咱们就一块去看看。”
“不过,现在还不行,怕是要再等到晚上才好。”
“这山里的东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又是一个夜晚,谢臻照旧带着叶鸽,开着装满油的车子,再次驶入了山林之中。
这一次的山路与之前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黑暗,一样的压抑。
为防被那山中的妖物发现,谢臻的半虺龙头,只留下了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白烟,与白日里那缕跟在农妇山上的白烟,遥遥地相互勾连。
叶鸽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果然没多久,他就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四周的景色依旧在变化着,但这一次,他们却并没有来到下山的路上,四十分钟过去了,他们依旧在蜿蜒地前行,前方黑暗的山林,仿佛看不到尽头。
谢臻停下了车,转头看向叶鸽:“准备好了吗?”
叶鸽点了两下头,握住谢臻伸过来的手。
两人很快离开了车子,好似卸下了最后的屏障,冷风一吹,叶鸽就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靠到了谢臻的身边。这会他倒是有几分明白,为什么谢崇祖和宝莺会被吓成那般模样了。
谢臻知道,虽然他的小鸽儿嘴硬,但实际还是害怕的,于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先生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种时候还要逗我嘛……叶鸽在心中低低地念叨着,却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白烟不断地从半虺杆中冒出,虽然极淡,却足以让他们看到指引的方向。
两边的山林越来越浓密,即使全落光的叶子,那参差的枯树枝,也足以遮蔽月光。而他们所能走的路也越来越窄,完全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
就在此时,叶鸽忽得听到了仿佛有什么声音,像是许多人整齐划一地迈着步子,匆匆地前行着。
但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呢?叶鸽疑惑着,谢臻的步子却慢了下来,他知道,他们应该是找到了。
“跟着我,小心别弄出动静。”谢臻俯在叶鸽耳边说道。
叶鸽赶紧点点头,然后就随着谢臻一起,慢慢地进入了密林之中。两人十分谨慎地,尽量控制着脚下的声音,一点点地接近那黑暗中前行的人群。
透过重重枝干,叶鸽依稀看到了一盏盏极小的灯,它们被举到一人来高,长长地排成了一排。
等再次走进了,叶鸽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哪里是什么小灯,分明是一只只野兽的眼睛,突兀地长在了人脸上,正闪烁着凶狠嗜血的光芒。
而那人群之中,叶鸽一眼便看到了白天朴实的农妇,只见她此刻也顶着一双怪异地眼睛,面容冰冷凶恶,与白天完全不同。
“他们,这还是人吗?”叶鸽惊愕地看着农妇,在谢臻的手上写道。
谢臻摇摇头,用微凉的烟杆在叶鸽手上写道:“恐怕已经不是了。”
或者……本来就不是。
叶鸽与谢臻跟在这些兽眼人的后面,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被兽眼人发现,他们一定会扑上来将自己和谢臻撕咬入腹。
苍茫深邃的山林间,他们几乎无法辨别方向,根据谢臻手表上的时间来看,他们已经走了快一个钟头了。
这时,兽眼人行进的前方,隐隐地显现出一座庙宇状的小屋。
叶鸽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谢崇祖说的,供奉着无眼神像的小庙。
那屋子并不见得比沧城的土地庙大多少,很快就被那些兽眼人包围了。
兽眼人们突然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嘶吼,那声音绝不是人能发出的,倒像是各种野兽掺杂在一起。
然后,他们开始尽自己的所能,攻击着原本就破旧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了的庙宇。
可那庙宇却不知为何,任凭兽眼人们如何攻击,都始终分毫未动。
但那些兽眼人却并没有停止攻击,他们仿佛压根看不到自己的并不能伤及庙宇,继续宣泄怒火似的,发疯地向庙宇冲去。
这样的行为一直持续到了十二点一刻,那些兽眼人才像是全体收到了无声的指令一般,骤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他们如之前来时那样,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走向了密林深处。
叶鸽看到那些兽眼人要走,立刻在谢臻手心中问道:“先生,我们跟上去吗?”
谢臻却毫无动身的打算,只是摇摇头:“不急,我们先去庙里看看。”
说完,两人就一直等到所有的兽眼人走光后,才谨慎地走向小破庙。
不同于兽眼人受到的阻拦,叶鸽与谢臻十分顺利地就进入了庙中。
叶鸽睁大眼睛,尽量仔细地望着眼前的屋子,正如谢崇祖之前描述地一般,这小庙确实是四壁徒徒,唯有中间的案台上,供奉着一尊与人等高的石像。
叶鸽在谢臻的允许下,向着石像又走进了几步,方便他看得更清楚些。只见那石像虽然表面多有破损,但仍可以辨认出,他身上穿了官袍一类的衣裳,左手拿着册子,右手拿着笔,若放在平时,叶鸽必然将它认作是个判官。
“鸽儿看出什么来没有?”自从走进小庙,谢臻也一直端详着那石像,半虺烟杆有意无意地抵在嘴边,他看着叶鸽那认真的模样,不仅轻揉他的头问道。
“这许是个判官,”叶鸽见谢臻问了,便匆匆拉着谢臻的手,皱了皱小鼻子思考着写道:“但又不是特别像,总之跟我在旁的判官庙里和唱戏扮相里看到的,并不一样的。”
“是,这确实是个判官,但却不是个普通的判官,”谢臻点点头,奖励般地用手指点了一下叶鸽的鼻尖,而后解释道:“我们平时所见的判官,多不过是钟魁,陆判一类的角色,他们乃是判人的。”
“但这一尊石像,虽也是判官,但他判的却并不是人,而是妖,这是一尊妖判。”
妖判……叶鸽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字,目光不禁又落到那石像的脸上,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对黑洞洞无珠的眼眶。
起先他想着,这石像的眼珠,大约是用什么名贵的石材做成的,所以才会被小贼偷去卖掉,这在山下也是常有的事。
但经过谢臻刚刚这么一说,叶鸽也凭本能地感觉到了,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那他的眼睛,为什么会被人挖掉呢?”叶鸽在谢臻手上提问道。
“妖判是专门用来判妖镇妖的,有人不想让他镇了,自然会毁了他。”谢臻的拇指摩挲着烟杆说道,临了,他却又冷笑了一声:“只是他贪心不足,既想释放妖物,又想将这判官收为自用,所以才只挖了他的眼睛。”
镇守妖物?叶鸽很快就想到了那些兽眼人,他试着理顺起了这件事的经过:“也就是说,起先这里有妖,然后被妖判像给镇住了,然后有人想释放出妖物,所以就挖了他的眼睛……”
“那些兽眼人这么恨这座小庙,就是因为曾经被它镇压吗?”
“大约就是这么个缘故,”谢臻边说着,边上前,用手中的烟杆轻轻敲了两下石像:“不过,我猜还有别的原因。”
叶鸽眨眨眼睛,刚要问是什么时,却被谢臻拉住了手:“走吧,我们再去看看那些兽眼人。”
“那这座石像呢?”叶鸽有些懵,他明显能感觉到石像与小庙还能挖出更多的事,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谢臻会突然又要去看兽眼人。
“石像,”谢臻细眸微抬,再次看向那没了双眼的妖判雕像,而后对着叶鸽轻笑一下:“且还不及呢。”
这里的小庙与石像,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但当谢臻试探时,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气息。谢臻将手中的烟杆转了个头,收回袖间,心中已做出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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