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姨跟着一个机灵:“这个香菇也是冉冉洗的,泡了一个多小时,软的很,还帮我加了盐。”
纪冉脸埋在碗里喝汤,只有两只耳朵竖在外面。他听见傅衍白夹菜的声音,跟着一点细嚼慢咽的轻微响动。
“咸了。”
“......”
和好的小手盛情遭却,纪冉并不气馁。家里不行他就去医院,只要认错态度良好,总能让高贵冷漠的良家少傅消气。
碰巧孙阿姨开车买菜,纪冉搭了个顺风车到医院,手里提着刚顺来的一盒四拼果切,到了办公室却意外的发现没有人。
科室值班表上画了个红杠,傅衍白的那一栏写的是红字:请假。
傅衍白居然请假了?
纪冉有些意外,旁边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已经对他很熟悉,走过来一个就对纪冉道:“来找主任吧,他不在。”
“他去哪了?”
纪冉从没听傅衍白说过请假。
小护士摇摇脑袋,一旁的护士长跟着飘出来:“主任请假那当然是很重要的事!你要不去个电话问问。”
纪冉对这个漂亮母老虎还心有余悸,先给傅衍白去了个电话,没人接挂掉之后道:“谢谢护士姐姐,我在医院等一会儿吧。”
“嗯。”护士长说完,又突然想起点什么,道:“对了,程多多今天也在医院,挂白细胞呢,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找她。”
她这么一提醒,纪冉才想起来,好像确实快到了程多多手术的日期。
移植手术是非常庞杂的综合大型手术,对病人的身体状态要求很高,其中最重要的指标就是血糖和白细胞。如果达不到标准,必须在手术前输液提到标准值。
纪冉问过护士才知道,程多多因为白细胞不达标,已经在医院挂了两天的吊瓶。
“诶,小陈,她上次的药是不是快挂完了?主任走的时候怎么说?”
小护士忙打开记录表:“说今天和明天还要再挂两瓶,争取后天手术。”
护士长跟着皱了皱眉:“那她家属呢,这瓶一会儿可就挂完了,后面的药得去缴费拿了。”
“嘶,这个...我也不知道她爸什么时候来啊。”
小护士脸色犯难,纪冉看了一眼时间,走过去扒上护士台:“姐姐,我帮她付吧,别耽误时间。”
护士长略微迟疑了下,但这种事都是在医院工作的人最不乐得挨的事,找家属要钱,弄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虽然纪冉不是家属,但他这段时间经常来看程多多,再加上和傅衍白的关系,护士长倒没多想什么:“也行,先挂上水别耽误时间,等她爸来了我跟他说。”
小姑娘见到纪冉,自然开心的不得了,纪冉陪她画了一会儿画,等到程遇过来,已经是晚上8点多。
纪冉其实没打算提,但小护士两嘴就说完了垫付药费的事。毕竟一边是三四十的男人,纪冉只是个学生。
程遇随即点头,掏出手机:“多少,我转给他。”
小护士:“一共3897块2毛。”
程遇微微愣了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纪冉,过了片刻又低回去:“转了,谢谢你了。”
纪冉摸摸鼻子:“没事。”
“傅医生今天好像没在?”
程遇知道纪冉是傅衍白家里人,一边给程多多换水,一边问:“他今天还来医院吗?我...还有些事找他。”
他这么问,但纪冉也不知道。准确的说他这几天还在跟傅衍白认错,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我也不知道。”
纪冉看了看睁大眼睛的程多多,揪着她的小辫子安慰道:“不过手术一定没问题的。”
程遇没说话,程多多开心的冲纪冉点点头。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纪冉估摸着傅衍白是真的有事,今天回不来,干脆给孙阿姨打了电话,准备回家。
附属医院在最市中心的地界,周围两边又是居民区,拢共四车道,没办法靠路边停车。
纪冉一般都是让车停在过去居民区路口的地方等自己,省的开进医院一堵就是半小时。
他一边肩膀挂着书包,手里的手机混着路灯一起照在小路上,步子踩着树影。
忙活了一天。
连傅衍白的影子都没见到。
纪冉想着便有些分神,走了几步再看回路面的时候,却莫名感觉自己的影子拉长了几分。
斜斜的边线重出一个岔影,好像罩住了自己一样。
他下意识停了步子。
很快,那个岔影也消失不见。
八点半的天已经黑了个透,离走进居民区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前面没了大路和鸣笛,只有黑魆魆的楼影和单元门栋。
纪冉的心跳快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再次抬起脚步,双眼直直的盯着地面,但很快,那道岔影又从自己的影子里慢慢分开来,像是有一道视线直直的打在背后。
那一瞬间,树声和车鸣都炸开在耳边。
纪冉整个后背罩着一层凉凉的汗。
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打开手机,飞快的给傅衍白和孙阿姨发了两条定位,跟着突然扭拐了方向,直接站到离大路最近的一块路牙——
还有路灯的地方。
身前是呼啸而过的汽车,没有人行道的边缘,漆黑的路边很危险。
纪冉只能把手机屏幕打到最亮,对着来往的行车,即使他站在这里显得很像是找死。
但他不敢回头。
更不敢走进居民区。
理论来说,来的最快的应该是孙阿姨,但纪冉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定位,又或者还在琢磨导航。
他想再发条信息补上一句,低头的时候,却看到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边又分出一道岔影。
好像有谁在向他走近。
从刚才的那个方向。
飞驰的车声摩擦着地面,纪冉依旧可以从中间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手已经顾不上点开微信,直接挨上了拨号界面,三个数字按下一半——
岔影却瞬间从树影下消失。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脚下的路被照了个光亮透彻,连柏油的缝隙都一清二楚。
纪冉抬头,面前是一辆熟悉的车,车窗“吱”的一声摇下来,熟悉的面容从驾驶座对着他探头,然后按开了副驾驶的门锁。
其实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纪冉却像一只委屈的小猫,已经红了眼眶:
“傅衍白,你去哪儿了。”
第17章 私事
车开在没遮挡的大路,挡风玻璃上多出一团人影。
纪冉坐在副驾驶,一点淡淡的薄荷叶子香钻进鼻尖,他看了眼前面的蓝色小盒,上面写着两个醒神两个字。
耳边响起傅衍白的声音:“没让孙阿姨接你?”
跟着话音又递过来一瓶水。
纪冉没有接,他鼻子里还酸酸的发胀,粗了几分嗓音,盖过去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傅衍白没回答,先按开了纪冉旁边的抽屉:“里面有纸,喝点水。”
纪冉没动。
过度紧张后突然地放松,让人变得有些情绪化,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你今天去哪儿了?”
有什么事不能说一声?早说他这么忙一个初中生,才不会跑到医院来,更不会一个人走夜路,吓个半死。
“你有什么事还得请假?”
纪冉说完,看到面前的手微微一顿,男人手腕的骨节在夜色下透着清劲,线条完美而修长。
傅衍白抽出纸巾盒轻轻搭在他腿上:“私事。你刚才怎么了?”
小少爷一口气就这么卡在嗓子里。
私事。
傅衍白的私事。
“没什么。”
纪冉两只手插进校服口袋,扭头看窗外,路灯模糊成两根杆儿。
傅衍白掠过去一眼:“那哭什么?”
“不管你的事。”
“……”
过去三秒,车里又嗡出一声。
“我没哭。”
“……”
一瞬间,车里就只剩下引擎和窗外的白噪,傅衍白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才张口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站在路边?”
但纪冉这会儿已经牛进了角尖:“你要回医院吗?”
按照傅衍白来接他的速度,应该是刚好开到附近:“晚上值班?”
“嗯,程多多后天手术。”
傅衍白声音很淡:“要多做些准备,这两天晚上可能都在医院。我先送你回家,再过…”
“不用。”
他这么大一个公事,耽误不起。
“我跟孙阿姨回去就行。”
纪冉说完就摸出手机,孙阿姨的电话刚好打进来,几句说完,前面岔路就出现了熟悉的红色小宝马,傅衍白只好把车停在路边。
“不用我送?”
“不用。”
纪冉“咣”一声开了车门,后头跟着一声:“注意安全,到家给我电话。”
最正常不过的傅衍白。
礼貌,正直,疏离。
纪冉很早以前就知道,并且撞的头破血流。只不过现在朝夕的相处,好像又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
傅衍白把他当成私事的错觉。
.
冷战来的猝不及防。
没头没尾的六月,十几岁小男生的脾气就跟蚊子一样,说来就来。
傅衍白站在厨房的吧台,一脸冷漠的看着纪冉坐在餐桌,桌上除了早饭还摆着一个抖大的平板,占了他的位置。
平板里传出纪秋秋夸张的声音:
“这个也不要了???”
纪冉抬头看了眼,是傅衍白送来的签名篮球。
“嗯,不要了。”
纪秋秋一声尖叫:“你老实跟小姑说,你到底要干嘛这么缺钱?”
她抖落着那半屋子的潮牌和玩具:“要钱跟我跟你爸妈说,哪用这样…都卖给代购多可惜呀。”
“放着也是吃灰。”
怎么说这也算自己的东西,和张口要钱还是有区别。
纪冉眯眼,指着视频里最后那两个大黑盒:“就到这。你让他搬走,钱给我,我有个朋友生病要做手术,想尽点心意。”
人命关天,纪秋秋一听这话便不再反驳,倒是厨房杵的那个很快放了牛奶杯。
傅衍白看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球,皱眉低声道:“程多多的手术费我答应过程遇会出一半,你可以放心。”
平板后的脑袋一顿。
这纪冉倒是头一次听到。
傅衍白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鞋,继续说:“程遇答应手术之后就跟他谈过,之前忘记告诉你了。”
六十万他已经出了一半。
程遇只用拿三十万,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缓解。
“哦。”
纪冉没抬头,过了一会儿道:“但手术之后也有很多事吧,我想帮帮忙。”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特别贵重,但杂七杂八也有七八万,和漫长的维持花费相比虽然算不上什么,但也是椅子一条腿。
傅衍白轻微的挑眉。
他没想到纪冉会了解的这么清楚,毕竟大多数人以为做了手术,就算万事大吉。
他顿了顿,道:“你不用想太多。想要治好病,关键还是靠家人。”
当时他也是这么告诉程遇。
治病是一场长久的拉锯。如果程遇连开始的一点都不愿意付出,将来程多多的后期维持也会很难。
而程遇听到手术费只用出三十万的时候,也再三保证会筹借。这对于一个工作多年的男人其实算不上天文数字。
傅衍白:“鞋和球也卖不了多少钱。”
纪冉:“那就卖到这儿,其他的鞋不卖了。”
傅衍白:“......”
球和鞋宣布抢救无效。
纪冉关了平板,回天乏术的傅大医生两步走到门口,牵起狗绳:“那走吧。”
“不用,我自己去。”
“……”
傅衍白眯起眼。
他这会儿突然想起,好像有谁跟他说过...这是个乖宝贝,从来不叛逆。
现在乖宝贝自顾自下了电梯,连门都没给他留。
纪冉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等走过红绿灯口,快走到校门口的地方才发现,傅衍白一直牵着狗,缓缓跟在他后面。
“......”
清早的阳光高起来一点。纪冉看着傅衍白的头肩慢慢被一圈白光笼罩,又随着靠近的步伐慢慢落回阴影里。
他知道自己脾气闹的没来由。
傅衍白却还惯着。
但纪冉就是一口气咽不下肚子里,浑身都像被蚊子叮了坑,怎么都不爽。
他没意识的站在原地,直到傅衍白走的足够近,能看清那双招人的桃花眼,才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在等这大冰柜移过来。
下一秒,纪冉以扯蛋的程度的朝前迈开一大步,后头立马传来一句懒散的声音:“你爸说明天考完试接你回家,暑假你们一家去欧洲。”
“知道。”
“我下午要手术,送不了你。”
“不用。”
“我会治好她的。”
纪冉收了扯蛋的步子:
“哦。”
.
晚上傅衍白没回来。
纪冉写完作业又逗了一会儿狗,跟着“咚咚咚”的在阳台转了一圈,又“咚咚咚”的看了一会儿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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