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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麦库姆斯先生

时间:2020-12-01 10:01:00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巢瑞将军今日请卸甲上殿,听众臣议事,此时目视前方,毫不四顾,只沉沉地盯着丹墀之上的御座少年。
  议事厅石木相交,混金彩画,雄伟奢靡中丝毫不乱,丹墀之上正首珠帘左侧有一座位空置,那是那是南君的位置,而最上首鎏金铜仙鹤吐出的香烟里,少年缓缓站了起来。
  有内侍为他拨开面前重重的珠帘,众臣一起屏息,一时间只听珠玉脆响的晃荡之声——
  “诸臣之所请,孤可以准。”
  少年的声音如冰坠地,向繇这次与其余人一般了,吃惊睁大了睁大了眼睛看向于他。
  却听少年紧接着道,“可杀邹吾之后,诸臣可有应敌对策?”
  ·
  “封锁钧台宫前后门!”
  与大朝会的同时,茹姊姊与翠儿带着兵甲侍卫冲进了钧台宫的正殿,朝着一众正歇息的女官大喝一声:
  “查办苏尚宫,班内人,尤内人,李使女!圈禁于后殿,听候发落!”
  侍卫一把冲了上前抓人,女官们登时乱了,苏尚宫在殿中官职最高,此时被扣住了狼狈中仍不露怯色:“茹内人!你敢!是谁下令让你来拿我?!”
  翠儿不急不躁地上前一步,手托令旨:“殿下钧令在此!‘苏尚宫等人辱孤年幼,今岁三月十五日,阴潜寝宫,猥亵帝子,’苏尚宫,你受缚吧!狐媚惑主按宫规合当剥脱宫籍,赶下钧台殿去!现殿下下令,是要圈禁后以供发落!你还不知足?!”
  ·
  珠帘之后,还不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小小,黑色锦缎的长袍,公服齐膝,飘垂的深红色裙裤在御阶上铺开,仿佛怒放的一团火。
  “廷尉署陈嘉大人是吧?”
  辛鸾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在一片孔雀花翎服中精准地盯住刚刚领衔之人,“廷尉接臣民章奏,掌司法审判,有审讯之责,但你可知如今朝廷与东境边境告急,最紧要的关节是什么?”
  陈嘉自然想不到辛鸾有此一问,立刻回道,“臣掌管廷尉,并不负责战事布局,殿下敢如此问,臣却不敢答……”
  “说的好!”
  辛鸾声音猛地一抬,清朗道,“陈大人不清楚,孤可以告诉你。如今前线关节一是缺兵,二是缺钱!然依朝廷如今之财力,一备西南万里海疆,二又备垚关门户之运饷,巢瑞督军大帅在民间软求硬讨,钧台宫竭力撙节支销,却仍是左支右绌,穷困颠蹶,拆了东墙,倒了西墙!”
  为大朝会记书的文案此时已经惊呆了,手中原本忙碌的笔,此时颤抖着更是直接停住,在宣纸上滴落一点硕大的油墨——
  “尔身为廷尉署长官,不思为大局筹措,纵容朝廷上下贪弊王法,揩油送贿,值此海防塞防、处处吃紧之时仍不知收敛,我南境就算有金山银山,能抵得上浩大的内外军费开支,能抵得上那群蠹虫官吏的欲壑吗?!”
  “陛下圣裁!”
  少年天子的气势铺天盖野而来,陈嘉心虚之下竟然口呼“殿下”为“陛下”,不过此人没有人再纠结他此等小事,这段时间上下打通的官吏们各个悚然,人人自危,纷纷低下了头颅。
  “陛下明断,臣并未收到任何贪贿舞弊之举报,殿下的消息是否有失啊……”
  “有失?”
  辛鸾轻轻一笑,目光倏地转向武道衙门中郎将涂罡,阴冷道,“涂大人,你说孤说的有失与否?”
  位列第三排的涂罡的背脊倏地收紧了,汗水都要淌了下来,只能壮着胆子道:“殿下是否是误听谗言?臣领武道衙门十余年,效命右相与南君,护卫渝都一方不曾……”
  辛鸾懒得听他废话了,袖袍一摆,坐了回去,“上物证。”
  金殿右手第一排申不亥神色大变,向繇眼角倏地一跳。
  巢瑞将军虎着一张脸,沉毅不发一言。
  很快,两个侍卫很快就抬着一口大箱子上了殿前,待他们打开“贿金”封条,掀开箱盖,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尽是金银之物,立刻熠熠生光地闪到重臣的眼睛。
  “这是……?”有臣子们窃窃私语。
  “这是武道衙门的涂大仁在东境送来檄文的当日送给巢瑞将军的’孝敬’,只因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巢将军就是渝都上下的总司令,所以抓紧时间给巢将军送贿!涂罡,我你说你护卫渝都一方不曾有失,我且问你,你一介渝都城防中郎将,一年薪俸才有多少?这沉甸甸的两百两黄金白银,可够你做这中郎将做个五十年?三百两,送上前线,大军可以吃上七日的口粮,而你又是利用职务之便,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殿下——”
  “闭嘴,尔等贪弊丑恶之人也敢在朝堂上跳踉叫嚣?!”
  此时的辛鸾看也不再看涂罡一眼,他上身前倾,目光凛然,直射陈嘉,“陈大人,此等国难之际,你不知大局于大朝辉上妄谈平乱国是……术业有专攻,你言有误,孤不怪你,但是如涂罡这等耗费国帑以为私用之人,认证物证俱在,你不着即请革除他武道衙门之职,下廷尉署依律审判,还待何时?!”
  当着这么多人,申不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可短短几番话,陈嘉简直是要被这个小太子弄得死去活来,他联名涂罡一起上奏,此时见涂罡被人一把拿住把柄,生怕祸及自己,此时还哪敢再辩,当即磕头俯首,“领殿下钧令,臣这就着人将涂罡下狱查办……”
  ·
  “什么人,敢闯巨灵正殿?!”
  巨灵宫外,向繇的禁宫守卫将渝都第三层台坞护得严严实实,卓吾与下山城浮浪少年们此时换了东宫卫的衣裳,手举三根鸡毛信笺,大声回应:“有前线急报!”
  跟着他一起来的少年显然是没有爬上渝都这么高的阶梯,看到这等强悍如斯的禁宫守卫,臊眉耷眼着只觉腿肚子开始转筋。
  “不要拦!”卓吾暴躁横眉,“看不到这是军情嘛!耽误了事情你们来负责?”
  说着他愤然拨开长枪,就要往里面闯。
  那守卫只迟疑了一下,他也知道最近前线吃紧,全是战败的军报,风雨南境,前景堪忧,丧气间当即便被卓吾冲开,只是卓吾身后的少年再欲迈步,他又肃然一立,与同侪两杆长枪“咔嚓”一声地一错,拦住了他们!
  “怎么回事?”卓吾回身,愤怒地朝那两人瞪眼,“他们和我是一道的!”这些人是他拉来的帮手,已经精简过只剩十个人了,怎地还要被拦?!
  那人心中疑窦已然生出,眯着眼沉声道:“殿中正在议事,你进去可以,他们——”
  他扬手指了指那十个少年:“不行。”
  ·
  “哪个还有反诘之声,尽可说将出来!”
  少年天子站于丹墀之上怒批群臣,沉稳威严中俨然一派王者风范。
  此时所有的臣子簌簌然垂头了,心中惊悚地评估这位娇生惯养的高辛氏,再不敢将他看作是金阶垂拱的摆设。
  如果是垚关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那现在他完全不同,他成长得太快了,官话套话,如何打压,如何拉拢,尺寸都已经摸出个
  “直北关山,三军人马,半月无一日晏眠!诸位鼎定国是,既不能洞悉时局之艰难,又不能献计于御敌裕饷,国难当头仍然纵容子女,穿金戴银,斗鸡走狗,千金买笑!大朝会上同心少,异议多,逞义气于孤注一掷,手中章奏,口中攻讦,全是无穷的纷扰和内耗!尔等自居’清议’,可孤不需要清议,孤需要的是’实干’!——户部许大人!”
  “……臣在。”
  许大人哆嗦着,在人群咬牙而应。
  现在但凡被辛鸾点到名的,就无一员不惴惴,他们不清楚小太子的底在哪,更怕他如此清楚内事外事的细则。向繇垂着头,手指蜷进大袖中,凶狠地握紧;申不亥刚刚眼睁睁见着爱将涂罡被被押下,此时一张脸也是黑成了锅底,按照他满脑子只有权欲的思绪,只会根据以往官官相斗的经验来推测辛鸾的意图,只道辛鸾这是在杀他的人立信立威,是要掀桌子抢班了!
  “你说悲门其心必异,西南不逊已久,直指邹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且问许大人,这个非我族类的邹吾,自东境檄文传来之日始来往岛链策防数日,修守备、复城墙、领精兵,助渝都之困局,救时事之艰危,许大人你又做了什么?你掌南境财政度支大权,前线军饷可备?钱财器械可备?多少臣子朝着你张手要钱,不同重镇不同途经,拖延数日仍无法如数拨解到位,户部各层僚属还要以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侵用!你除了在此空言塞责,视国事如儿戏,逼杀此时于岛链策防之功臣,还能做些个什么?!”
  说着辛鸾狠狠掷下一张宣纸来,上面墨迹油然,斑驳似是一列名单,许大人大惊,再不敢多言,俯首告饶,“臣,臣知罪——”
  辛鸾瞥了台下一眼,转身拈起一打刚才呈上的奏章,“上下懈怠,不能办事,来大朝上筹议什么杀邹吾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让孤听到此言,诸臣工还请先自观各人的责任差事!再有玩忽职守者,罢黜且是轻的,更且别在这里懵懂混沌,误民误国!”
  少年站在丹墀之上厉声而喝。
  阶下臣子,一时讷讷,再不敢言。
  是他们倏忽了,以为众人成势,就算少年天子再胡搅蛮缠、任性使气,也不得不斩杀邹吾,他们没想到辛鸾竟然有备而来,三言两语,稳稳地拿住了他们的错处,在这个敏感时局以他们身家性命相威胁,痛责群臣!
  他们此时心有不忿的不免心思急转,想寻个辛鸾身上什么错处,却又惊慌得发觉这个十六岁孩子日常温驯乖巧,根本没有错处可寻!今日偶露峥嵘,当真是已将他们狠狠压住。
  就连平日与申不亥针锋相对的向繇,此时垂头都若有若无向申不亥投去极有诚意的目光,似乎以求在这少年威慑中的一方臂助……
  辛鸾眼睛已经开始充血,他眼花缭乱地训诫出击,后背汗湿了几层,总算是暂时压住了局面,他强自镇定地沉下一口气来,正欲抬手吩咐礼官下朝——
  却忽听朝堂角落传来一道悠悠声音:“殿下这般词义刚正,说来说去,还不是避重就轻地要保邹吾的性命?”
  辛鸾的身体倏地一绷——
  而那声音刻薄讥诮处,同样震得静若寒蝉的文武朝臣,悚然一静。
  他们纷纷回转去看,只见一淡绿色官服的年轻人排众而出,一双风流犀利的桃花眼,直视阶上,“臣为廷尉署下属官吏陆数,例应纠参,职分所在,绝不敢因邹吾得天子垂爱,便惜身裹足,瞻顾迁就……”
  辛鸾慢慢回身,几乎是要颤抖了。
  他弹压朝臣,是因为他们逼他到了这里,已不得不与他们一争,可是他之所以能侥幸获胜,全是因为众臣轻敌,他才能暗中收集消息、出其不意地反戈一击,但是他也很确定,这个陆数是个无名小子,因为官职不高,他根本也没有留意过他,更没有调查过他!
  ·
  “他们必须跟我进去!”
  巨灵宫外,卓吾和守卫仍然在争执。
  今日辛鸾是要破釜沉舟的。一旦朝中局面不可掌握,那就将为首几个臣子全部扣押看管,他将强行推行钧令,破釜沉舟调动所有兵力,直取垚关。卓吾自己是化形之人,自然可以以一敌百,到时候控制了巨灵宫中殿,所有人投鼠忌器,也不能将辛鸾如何,只是他没有想到,怎地第一步在他身上就出了问题!
  就在两方纠缠不休,就要引来更多人时,只见山阶之下,一人风尘仆仆直冲上巨灵宫来,手举三根羽翎朝他们大喝:“怎么回事?!前方军报!速速让开!”
  浮浪少年毕竟是只穿着东宫卫服饰的假货,听得这一喝,当即退让一边。
  “咄咄怪事!”守门皱起眉来,“怎么今日军报如此频繁?”其实战局紧张时,一日三传、五传军报也是应该,只是现在垚关江风华退守不出,就算有急务,也不该如此!说着此,他眼风不由自主地瞥到卓吾的身上。
  卓吾也是心头一紧,慌乱中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急智,朝着冲上来的汉子道,“你又是哪里的军报?快快快,速随我一同去见殿下!”说着就拨开长枪。
  可这一次守卫却再不好糊弄,他枪头一转,直指卓吾:“慢着!”
  ·
  “……朝野出兵之议论,邹吾之议论,纷纷不停,辛涧寻衅断然可恶,然若非邹吾乃此局中避无可避的之劫子,朝野何必如此忿忿?今日廷议之言,众臣也并非皆是为了喧嚣发难!无数人借’邹吾’之名对我南境群起而攻,无数人以’邹吾’之过不肯纳粮纳征,时局已然如此了啊殿下!您今日用’大局’之名驳斥群臣,那臣倒是想问问殿下,您为邹吾开脱之意,几分是为了私情,又几分,是为了大局?!”
  “放肆!”
  丹墀之上,辛鸾忽地勃然大怒。
  珠帘在他的撩动中四下炸裂,他快步驱前,几乎要走下丹墀!
  陆数却不肯停口,慷慨激昂道:“殿下因私情而误国事,包庇之心,袒护之意,已是昭然若揭!臣在市井中听闻殿下与散骑常侍行迹甚密,如此家国大事仍不能秉公处置,让人如何信服您与邹吾没有僭越之举?!”
  此言一出,辛鸾登时眼前一黑!
  此言一出,登时满朝哗然!
  所有臣子都看定了辛鸾,目光吃惊而怔愣,唯有三人例外:向繇倏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申不亥眼睛瞪到驼铃一般的大,想到自己正在待嫁的女儿,不由茫然,而,巢瑞目光沉痛,心道还是来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来的还是要来!
  面对百双的眼睛齐齐盯来,等他一个交代,辛鸾心跳一沉,呼吸一窒。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了屈辱!
  这就是当年宗祠案申睦和向繇面对的嚒?
  辛鸾的身上没有弱点……除了邹吾。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耳边刮过的是无数的诘问,是昨夜巢将军对他无数的痛切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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