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口号不断,实际上毫无作为。
这不仅可笑,还鸡贼可鄙。
祭神大典于他不过是个仪式,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朝着臣民重树新气象,紧接着把他的人挨个封赏抬起来,让他们可以左右朝局,辅助自己将来推行新政,其余的,就是申不亥和向繇……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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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传信是让邹吾申豪等人五月五日归都。
五月二日这天下午,卓吾正在寝宫里和辛鸾玩闹,辛鸾光着脚,抱着个织锦靠枕,正和卓吾玩下山城的小棋盘。
“巢将军那天之后问你什么了嚒?没罚你罢?”
“没有,我还是整日该怎样怎样。”
“嗯……这个棋还怪好玩的,没有那么多格子,我脑子还能玩明白。”
“你先学学,等学会了,我们多喊几个人,这个人多更好玩!”
“成,对哦,最近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啊,跟我说说。”
“没什么有意思的啊,哦,对,有一件,你知道东境急了开始悬赏了吗?申豪、何方归、还有我哥,说是擒住了他们,每人封金五十万两,还要划地呢!”
“叫什么申豪何方归呢?”辛鸾听得直皱眉,“叫将军!”
“诶,都差不多嘛……”卓吾等着辛鸾落子,看着他一直抱着抱枕不动的右手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辛鸾只当他想捣乱,挥开他,“诶走开走开,痒……”
“磕哒”一声,粗糙的骨石让他落在了盘面上,“该你了!”
邹吾是这个时候奔来的,甲胄沉重碰撞声扫过了殿门,外间的翠儿惊喜地喊了一声,“邹将军?”卓吾悚然一惊,慌张中竟然直接从榻上蹦了下来,猛地回头看。
辛鸾又惊又喜,高兴得棋盘差点掀了,大声喊:“谁?翠儿你说谁?”这才抻着一条腿从鲛绡帐外探出头,正见了一身戎装还未整理的邹吾——
“你怎么这就回来了?!”
辛鸾的眼睛霎时迸出数千道光来,“不是大后天嚒?我还说要去码头接你呢!”
邹吾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进了寝殿,大步流星地就迈了进来,忧急地抓住辛鸾的肩头,左看右看,“哪受伤了?我在外面听说你病得都起不来床了,现在好些嚒?”
辛鸾仰着脸,手掌攀着他的臂甲,眼睛笑得弯弯的,“阿呀!我没事!”
声音娇楚可爱,根本不是平时与人说话的样子。
邹吾眉头却紧蹙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他一遭,目光扫到他右手,托着他的手臂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啊,就是治病的时候开了一刀!”
邹吾神情严肃,看了半晌辛鸾红润的脸色,这才悠悠道,“我接到消息你病了。”
语气很是糟糕。
“是有些不舒服嘛……”辛鸾不由自主地就扭了扭,还矫揉造作地搓了搓胸口,“但都是他们说的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事……”
他说完这些才意识到寝宫中还有别人,偏头看看漠然站远的小卓,忽地就有些尴尬,开口道,“小卓,你要不回行营吧?我跟你哥说会儿话。”
邹吾这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进寝宫这大半晌了,竟然没理会弟弟,“小卓……”
“殿下是让我去喊巢将军嚒?”
卓吾根本没有看邹吾,负气一样,防备疏离地站得离他俩很远,像是陌生人。
辛鸾一下子没转过来弯儿,只问,“叫巢将军干什么啊?”
卓吾这才抬眼看了邹吾一下,又飞快地把目光扭开,“我哥不是回来了嚒?军务什么的不用和老将军商量嚒?”
辛鸾本能地就想拒绝。
邹吾却道,“小卓长大了,知道为大人考虑正务了。”
卓吾眼神飘忽地看了他哥一眼。
邹吾:“也罢,你去喊吧,我和殿下在这儿等巢将军来。”
辛鸾有些不想,邹吾刚回来,就算讨论军务也不急在这一时,邹吾没有看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卓吾冷眼看着他们亲昵的小动作,哪里不知道是自己碍事,深深地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扭头就走。
辛鸾扯着邹吾的手腕小声抱怨,“他怎么了啊?忽然这么大脾气,你俩还生气呢啊?”
翠儿眼见着这个局面,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含笑着和辛鸾对了个眼神,关上门。
这点小小不愉快当然不足以影响辛鸾的好心情,他随手把榻上的棋子扒拉开,棋盘挪开,扭着腰端过来榻里小桌上应季的荔枝,“快坐快走,你尝尝这个,又甜又冰,好吃的!”
辛鸾穿着薄薄的寝衣,头发只拢一根绳。
邹吾拖过来个绣墩,根本也不肯坐在他的寝具上,“我刚回来,风尘未扫,身上脏……”
辛鸾不由分说,自己咬了一个荔枝,迅疾地探身塞进他的嘴里——
邹吾被喂得一愕——
辛鸾又迅疾地退开,看着他的眉眼弯弯里,盛着满天的星辰:“好吃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喘,额角也冒出了汗,邹吾咬了咬那甜腻的果肉,吞下,忽地毫不相干地问:“谁给你看的诊?”
辛鸾觉得他不解风情,噘着嘴把碗一搁,把头朝着床沿,躺倒下,“那个记不住名字的御医呀,就是给我调面脂的那个咯!”
他的发绳在他不规不矩的卧姿中散开,长发一拢,水一般顺着床沿披散下来。
邹吾弯下腰,一把青丝握了满手,帮他拢在榻上,眉头不经意中又蹙了一下,“我今晚让时风月来给你看。”
“不用了吧……”
辛鸾仰着下巴,像翻着肚皮、毫不防备的猫,“这钧台宫里人来人往,请外面的人,摆明不就是不信任人嘛,我这些日子贬黜了武道衙门的都统,又拐带了一次安哥儿,我可不敢瞎蹦跶,难免又和谁生了隔膜。”
辛鸾长得乖乖的,心眼儿却多的跟蜂窝煤,他抬起手去够他的手,“再说了,我才在朝堂上那么威风,你又立了功,如果咱们什么事儿都没有,才会招人恨的吧?”
邹吾这几日水里火里,运石脂,打水战,炸亭岗,好几个夜都是衣甲不卸的囫囵睡觉,此时被辛鸾那又小又软的手一抓,不禁抓得他心头一荡。
“我赌巢将军现在在处理军务。”辛鸾小声道。
邹吾:“嗯?”
辛鸾认真地看着他:“小卓就算喊他过来,也需要两刻钟。”
这充满暗示的话让邹吾愣了一下,“你要……现在?”
辛鸾哀哀地皱眉:“邹哥哥……”
这一句,把邹吾心口都喊烫了。
辛鸾那天的话言犹在耳,不知有多伤邹吾的心,可是这个时候,邹吾紧张挣扎的却不是这个,他扫了一眼紧叩的门,低声蹙眉,“我手都没洗,会把你弄病的。”
他运石脂的时候很是艰难,手背上现在还带着紫红色的瘀伤和冻伤。
辛鸾立刻抓紧了他的手。
邹吾同时抓住辛鸾的手腕,“别使性……”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倒扣着,天地万物都在他们眼中颠倒,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的地方,上一次金辉洒遍,这一次夕阳西照,而他们还没有在这张床上过……
辛鸾目光坚定,邹吾在那热烈的凝视中节节败退,最后只能任由着辛鸾抓过他的手指,张嘴含了进去——
口腔中湿热温软,湿漉漉的舌头立刻就舔住了他,邹吾闷哼一声,眼见着辛鸾眼错不眨地看他,嘴里裹住他的手指,认真地舔动着他的指甲和骨节,一下一下地轻吮咂动。
让人晕眩的倒悬里,辛鸾绷紧了自己的脖颈,献祭一样地亲吻他,舔舐他,品尝他,含过他的淤血和伤口,给他难以想象的羞耻和忠诚。
邹吾心头猛撞,只道那一刻,便是行房,也不过如此。
第149章 大灾(4)
辛鸾忽地就呛嗑了一下,那声音像是被什么噎住了,那一瞬间,邹吾硬是没能按住他,辛鸾浑身痉挛着发出一大滩冷汗,梗着脖子,“哇”地就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急红喷薄,辛鸾只来得及呜咽出最后一个字。邹吾完全地惊住,眼见着金色的床帐泼墨般染开大片的猩红,辛鸾满脸痛苦,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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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吾在殿门外听到那一声“阿鸾!”的时候,整个人汗毛倒竖,还以为出了幻听。
他整个人蓦地绷紧,和翠儿倏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见到了惊悚,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殿中人求救!那呼喊太惨痛了,像是一把刀攒进了心脏最柔软的部分,小卓根本没法想象,那是自己哥哥的声音!
他根本来不及想,一个箭步就窜进了殿内,也不管里面会干什么,直接破门而入!
只是他没想到,进了寝殿才真是骇人!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鲛绡帐溅满血迹,而辛鸾横躺在床心之中,身下一片血泊,而自己的哥哥同样是血迹狼藉,无措地抓着辛鸾不盈一握的腰,下体茫然地从辛鸾的体内抽将出来——
“都不许进来!!!”
卓吾已经吓傻了,他这个时候恨不能直接大哭。
可他梗着脖子,也这个时候不能让人看到!不能让人传出去!
翠儿和一群女官被这一声虎啸,吓得浑身抖索着不敢再进前一步,卓吾慌乱地在地上捡衣服,浑身冰凉地得扔也似的撇给哥哥,急道,“快……快穿!快穿上!!”说着扑倒小鸾身边去拍他的脸,还好,还有一口气,他嘴里含着血沫,惨白的胸膛还算有些微弱的起伏!
可邹吾的状况比辛鸾还不好。
卓吾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哥哥还有过这么茫然惊痛的神色,他两手都是血,好像是自己杀了辛鸾一样,小卓扔给他衣裳,他只是麻木地接过,两只手哆嗦着,不听使唤地只去掀被褥,没有准头地掀了两次,才抽出辛鸾的寝衣。
“哥……”
邹吾这个样子吓到小卓了。
可邹吾根本没有精力来管弟弟了,他浑身发着抖给辛鸾穿衣服裤子,大口地呼吸了几次,想要稳住自己的声音,“去……”
他艰涩地命令,“去喊时风月来!”
可卓吾也没疯,他们现在这样子,身边哪能没有人呐!
然而他能喝退寝殿外翠儿,却拦不住巢瑞。
巢老将军只迟了一阵,看着门户大开无人值守的殿门,就感觉不对,待转进寝殿,看女官都手足无措地站在屏风后面,一闻这腥膻血腥的味道,就知道是出事了!
他喝令着女官去殿外集结,自己一脚迈进寝殿,可纵然有所准备,看到榻上衣裳狼狈的邹吾和辛鸾,他还险些眼前一黑,那一刻,巢老将军怒不可遏,一步上前,拽着邹吾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他从榻上扯下来,朝着卓吾提声怒吼:“还等什么呢?喊御医啊!你们兄弟俩是想拖死太子殿下嘛?!”
这话太诛心了。
邹吾一张脸脸霎时就白了。
卓吾更是被老将军喝得一哆嗦。
巢瑞令行禁止,此时看也不看他们,直接朝着外间猛地抬高声音,“来人啊!把邹吾给我赶出去!”
“将军,我自己出去……”
热汗此时早就变作冷汗,邹吾的声音,劈裂而嘶哑。
这个时候他怕的不是丢人,他怕的是耽误时间!他凄惶地压着声音,软弱地求着巢瑞,“巨灵宫御医不可信……中山城时风月是时奉先生的关门弟子,求您喊她来……”
第150章 大灾(5)
五月的鸦,盘旋在渝都上方,悚人地,惊叫着。
时风月被卓吾匆忙喊来的时候,整个钧台宫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安静,阖宫的女官集体罚站在中殿扶苏的花草外,胡十三的东宫卫和赤炎军两色服制共同节制着,将钧台寝宫包围得严严实实,里外进出的只有两三个脚步匆忙的亲信使女。
邹吾坐在殿外的石凳上,只穿着暗红色军装里衣,失了魂魄一样,在看到时风月时倏地站直了身子!
他这样如临大敌,时风月从未见过。
刚跨入门就忍不住绷紧了身子,以目询之。
可邹吾根本说不出什么,几步上前,嘴里反复的只有两个字,“快进……快进……”
小卓把时风月忙乱地从下山城的医署中请过来的时候只说是含章太子犯了急症,呕血,请她速来,时风月当时还有些狐疑,直到看到平时一丝不苟的邹吾,此时竟然狼狈地发鬓浮乱、衣襟沾血,她才猛然惊觉这件事不简单。
“怎么了……?”
可邹吾只是轻轻摇头。
他的意思是跟她一起进去,但是显然并不能如愿。他刚走到门口,赤炎亲卫的手臂就架了起来,毫不通融,“邹将军,时大夫可以进,您不可以——您别难为我们。”
时风月瞥了一眼邹吾狂乱的表情就知道要糟,赶紧抓了他一把,飞快道,“人多影响病人休息,你且等我出来。”
邹吾无法,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艰涩道,“……那有劳你。”
卓吾也顾不上哥哥,忧虑地看了两个大人一眼,还是紧着时风月跟进去了,此时暮色四合,邹吾筋疲力竭地回身,只见整个钧台宫近百人呆立着,就好像是天上楼阁中一个个空有皮囊的行尸走肉,没有悲喜,没有表情,一个个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口,无声无息。
邹吾看了只觉晕眩,仿佛是失血过多,根本站也站不住。
“将军小心。”胡十三是在于心不忍,过来扶了他一把。
邹吾却看也不看他,摆了摆手,踉跄了一步又回石凳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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