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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麦库姆斯先生

时间:2020-12-01 10:01:00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两柄神兵利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樊邯也急了,两只圆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我说了!你跟我打做什么?你不是比武名单里的人,你做什么下场!”
  辛襄被他的斧头一挡,也忍不住放声,“你才是做什么下场!世家子弟追求荣誉,平民子弟追求官职!你北伐功勋已建!又不像其他人那样非要博个功名!挖空心思在这儿现什么眼!”
  樊邯已经气到发抖了,“不是我要的!我说了我是你父亲的人!”
  “少他妈跟我攀亲戚!”
  辛襄骤然怒了,“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也不先看看自己配不配!”
  ‘裂焰’铛地一声刺在开山斧上!
  “愣头青!”
  紧接着,又是铛地一声!
  “夯货!”
  铛——!
  “山里的流氓地痞!”
  鼓声沉重而缓慢,辛襄却骂一句打一枪,一时间他出招如让人接应不暇的狂风骤雨!
  他算定了这个距离高台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时没了顾忌,简直是放开了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济宾王府!神京王庭里的规矩你屁都不懂,还敢众目睽睽冒出来出这个风头!”
  辛襄早就受够了,几个庶出的弟弟没事儿在他眼皮底下蹦跶也就算了,这是什么北方没名的阿猫阿狗也敢来碍他的眼!
  他认定了樊邯下场是他父亲安排好的,就是为了他夺魁后呼声最高的时候抬举他的身份!不然没道理明知道樊邯是化形之体还要让他比武,还又是跟辛鸾安排!又是赐兵器!他在高台上随口扯的“只为较量”“高辛荣誉”都是放屁!他就是要阻止樊邯!他不想看他赢!如果别人都做不到,那他就自己来!
  ·
  辛襄的愤怒火焰般暴起,’裂焰’在他手中呼啸,他用尽全身力气,冲着要樊邯性命的力度,使出削金断玉的一枪!
  直到那一霎,樊邯终于忍不了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辛襄如此欺人!樊邯咬着牙,陡然开始反击,想着自己虽然在这群权贵眼里什么也不是,但也不是可以这样任人践踏!
  校场上无形中起了一阵腥风,两方杀红了眼,铮地一声巨响,辛襄的枪锋狠狠打在巨斧上,发出好似天崩地裂的声音!紧接着,他握着枪杆一错一拧,连战数场的开山斧在他手下硬生生从斧柄上削了下来!
  激战已酣,谁都已经无暇顾及伤不伤人了!沉重的雕花斧头被辛襄奋力一带,立时飞向樊邯的面门!樊邯慌乱中伏倒闪开,不过刹那,那开山的斧头就倏地砍进他身后的墙壁!而樊邯落地化形,空旷紧张的演武场上一头巨大的青牛赫然而出!
  ·
  观众目不转睛,兔起鹘落间完全忘记了惊叫,只见这一次,场下青牛的眼睛已经不再是黑色,而是变得血红一片!
  面对如此庞然大物,辛襄面无惧色,’裂焰’的枪头狠狠刮过黄土地,刮得沙沙作响。他大声挑衅道:“来啊!怕你不成!”下一刻,樊邯撒开蹄子隆隆高速奔跑起来,牛角尖利,直接朝他冲了过来!
  谁也没看清两个人是怎么交锋的!
  辛襄手中的’裂焰’枪杆猛地爆裂开,厚重坚实的柘木木屑在牛角中飞溅着炸开!济宾王在高台上霍然起身,辛襄武器已失,樊邯直接要冲着他顶过来!
  “阿鸾——!”
  辛襄咬着一口意气,奋力地嘶声大喊了这么一声!同时他脚下一蹬,一脚踩着牛脸跃开!而他人在半空中流畅的转身,身体仿佛某种骨长中空的鸟类!下一刻,他打着滚落地,头也不回地猛地大吼,“披风给我!”
  谁也没听清辛襄喊了什么,就是辛鸾身边的内侍也没有听清!
  可是辛鸾直觉般霍地站了起来,弹珠一样冲下了高台!
  内侍在他身后不知所措地叫喊,辛鸾用力地推开搀扶的手,边跑边飞快地解下了大氅的绳结!
  二楼的看台已经被砸碎了,薄木板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断裂声,在他脚下惊险的乱颤,好像随时准备着崩裂成千千碎片,让他整个人直坠下七尺高的空台下去,可辛鸾一点迟疑也没有,脚下的步子也不曾缓过一下,他紧抱着他的大氅,直奔着最远的一处木栏跑去!
  “辛襄!”
  心口的玉髓石发出柔和的光,辛鸾艰难地喘息着,用他最快的速度直奔到了尽头的栅栏!一片狼藉里,他一把攥住了残破粗糙的木栏维持平衡,另一只手扯着那宽达两尺的红色毛绒披风,奋力地甩了出去!“接着!”
  他的声音骤然穿透了演武场,他的惊险的动作也牵动了南侧高台上所有人的心神,观众的目光霎时都从胶着的战局中转了过去!
  “是桃花香……”
  不知道是谁低低叹了一句,只见那一点杂色也无的红狐狸大氅在空中热烈地划过一道弧线,辛襄默契地弹起,扯住,在已然失控的战局里昂然站起来,抖开红色的披风,将满地黄沙扑向青牛的眼睛——
  ·
  很多年后,有时人司空客,生于棘原神京,工诗善文,少承其祖父之爵位,封康乐公。
  天衍炀帝元兴七年,司空客成书《天衍棘原·风物志》,记东方棘原之山川景物、人事杂记、遗闻遗事,其中第一卷《神京城志》就记载了柳营比武的这一幕: 
  “含章太子于南首楼上,蓝抹额,粉底靴,白衣红衬,见其兄与板角青牛缠斗,危难时,无视左右劝阻,于危台上解红狐大氅凭栏而掷。”
  “而其落落之态,犹如云间红叶,日边芙蓉,令人见之难忘。后神京诸人窃慕其姿态,多令市井画人描摹其景致之一二,私下重金以贩。”
  ·
  而腾蛇之乱后,天衍帝驾崩,含章太子被掳。
  炀帝登基整整三年里,皇城营卫盘查愈严、民夫征调愈重,里巷不闻笑闹、夏夜不见灯火。元兴三年,执笔天衍十五年史册的主笔官被殴死在街头,死前还在痴痴而唱:“云上醉倒司马门,临风几度忆王孙”,追怀天衍十五年这一天最后的好时光。
  越四年,含章太子挥师重回神京城,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故土,“柳营抛氅”却已成他不愿再提的旧伤,野史稗记所载秋月私宴,只有武烈王邹吾才敢笑谑:说此生有两憾,一是不得柳营初见即倾心,二是不得阿鸾高台抛红氅。
  再十数年,“柳营抛氅”渐渐演化传为“昭帝抛氅”,茶楼酒肆皆有说书笑谈文昭帝这段往事。辛鸾一度不解,问武烈王:演武那天英雄好汉轮番登场,为何人们偏记得他那一幕,还津津乐道反复传唱?武烈王邹吾却答:神京记得的其实并不是抛氅这件事,记的而是一人危难时,另一人敢凭一介文弱之身,于背后拔剑而起的胆略和意气。凭此,千金不换也。
  ·
  只是可叹,野史总是误传。
  辛鸾那天的意气并没有坚持到最后。
  一人一兽最后斗到白热化,青牛受不得红色所激,对着辛襄愤怒的冲锋,紧追不舍。
  尽管辛襄身体灵活如猫,一直在抖着大氅,转圈、急退、牵引着樊邯的行动,但是他手上已经没有称手的尖利武器,几次翻身想要制住樊邯也都是用重拳擂打樊邯的背部!
  两个人进入了可怕的消耗战,巨大的青牛愤怒地咆哮怒吼,混乱的冲锋里踏出令人发昏的嘎扎嘎扎声,辛襄身上的护胫、臂铠全都被樊邯撞碎了,两个人沉闷的打斗在寒气中结霜,一时连阳光都不再穿透低矮的云层。
  谁都能看出来再打下去会无法收拾,段器和几个控场的将军拼命地敲锣,但是台下的两个人根本无视了这些,辛鸾在二楼上无助地观望,甚至恨起自己为什么要把大氅抛给辛襄,内侍从三楼跑下来,生怕加一个人的重量把木板踩踏,一个个在身后不知如何是好地低声呼喊他。
  “住手!”所有观众的呆愣中,辛鸾是忽然喊起来的。
  他拼命地朝场下嘶吼,“听到没有!你们两个都住手!不要打了!”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没有人听他的话,辛鸾晕头转向,无助而狂野地在四周想找点什么扔过去阻止比武,可是他捡起来砸出去的木块、隼头都没能再扔那么远,他越来越急,不断地踏脚叫喊!
  两丈外的内监看着辛鸾脚下那快已经裂开的木板心惊胆战,就差在跪下哀求殿下回来,辛鸾却全然不见,还在拼命拍打着断裂的木栏喊着住手!
  而台下,青牛愤怒地哞了一声,如同高大陡峭的绝壁一样压了过来,辛襄许是力竭,许是大意,牛角的攻击下陡然慢了一刻!
  辛鸾再也站不住,猛地拍栏,绝望地尖叫了一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箭花雨猛地从他手中猛地窜开,去势急劲地打在了樊邯的脸上!南侧二楼的看台骤然一亮,樊邯的脚步迟了刹那,辛襄险而又险地抱着左臂避开!紧接着,第一波,第二波,那桃花像是乍然落地的冬日花雨,热烈盛大,洋洋洒洒,倾盆而下。
  四周的观众还没搞清楚发什么了什么,巨大的重明鸟法相凌空而起,青红色的图文两翼飒然而开,其形似鸡,其鸣如凤——重明善搏逐猛兽,是罕见的祥兽,也是罕见的凶兽,他一下场,两翼纵开瞬间便压制了两个人的争执,控制了局面。
  ·
  那天的事情的走向,之后再不是辛鸾能干预的了,他耗尽了力气,被段器飞快地从看台上飞快地抱起拖到安全地带时,业已虚弱得站都站不住了。
  不知道高辛氏的血脉是不是体重都这般轻,段器撑着他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辛鸾什么重量。辛鸾不肯走,站在二楼另一侧的缓步台上,看着场下的情形。
  济宾王负着手稳稳站于校场正中,左右是各自负伤的樊邯和辛襄,严肃地做着仲裁。
  辛鸾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能看着辛襄垂着头,有血从他的胳膊上流下来,那是很严重的贯穿伤,辛鸾眼看着他们打斗,知道那一下他伤得多重,大股大股地血从他的臂膀流到他的手心,但是辛襄自欺欺人的一样,将左手死死背了过去,不让济宾王看到。
  辛鸾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辛襄的口型,他知道他说的是:“不要……”
  济宾王神色冷酷,朝着负伤的樊邯,高声问:“樊邯,还有一个武士,还能坚持吗?”
  樊邯咬牙:“能。”
  辛襄梗着脖子,孤介地掉头就走。
  辛鸾站在二楼,扶着栏杆,踉踉跄跄地也直接往外走。
  最后谁胜谁负对他们都没有意义了,他们心口只有一团酸楚和另一团的愤怒。
  甚至很多年后,让辛鸾自己回忆,他都想不明白那天他俩为什么要吵,他们退开了所有的扈从,就在落落孤寂深冷的宫墙下忽然对峙,辛襄在前面忽然转身,猛地来了一句,“我知道是你。”他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扯开他的衣襟,把那块绿玉髓扯出来,“桃花雨,我知道是你。”
  他的声音朦胧而细微,他在怪他,质问他,问他,“你插手做什么?场上有锣声为号令,我和他真有不妥有令官叫停比赛,你插手做什么?”
  辛鸾被这当头质问轰得站都要站不稳,他一阵眩晕,轻声问:“什么叫我插手?令官敲了多少次锣!你们听了吗?”辛鸾的声音高了起来,他用力地扯他受伤的胳膊,伤口一挣,刚刚简略包扎起来的地方又开始往外冒血,他心口哆嗦着,放声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没有人拦,你以为你伤的只有胳膊吗?”
  辛襄像是感觉不到疼了一样,猛地大喝一声,“那也不用你管!”
  辛鸾霎时白了脸孔,他哆嗦着,也用尽全力地朝他嘶喊:“谁想管你!还不是怕你输!”
  此话一落,辛襄像是猛地踩了一团雪,整个人都狠狠地倾斜了一下!
  辛鸾的心也猛地一提,想上前扶住他。
  可是辛襄却没有再看他,掉头转身就走。
  刚才和樊邯的搏斗耗尽了辛襄所有的力气,现在他肢体发沉,左臂麻木,不断有甜腥的血从他的喉咙口往上涌,他不想这个时候和辛鸾吵架。身后的辛鸾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缀在五步远的后面,他不知道该去哪,他没什么骨气,只是想跟着他,害怕他忽然栽倒。
  可是前面的人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又气冲冲地停下来。
  他回头,用比刚刚还要恐怖的音量,暴声一喝,“你才输!”只三个字,他就像要把自己的心肺呕出来了一样,他赤红着眼睛看着这个从来懵三乍四、稀里糊涂的弟弟,咬牙切齿地重复:“你才输!……”
  少年人的痛楚尖锐如刀,少年人的愤怒足以劈山填海。辛襄恨红了眼睛,大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辛鸾你自己问问自己,你什么地方如过我!凭什么?凭什么你像个丑角一样随便做点东西就有一堆人来叫好!凭什么你学这个不行,学那个不行,习武不行,习文也不行!到头来还是有一堆人给你叫好!”
  辛襄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在他看来,辛鸾从来就不用努力,随随便便做点事情,就能得到他父亲的一句“我儿小事不明白,大事不糊涂!”可是他能得到什么?!他最期盼的东西,辛鸾从来都唾手可得!就在刚刚他父亲判他输的时候,他多想说大声喊一句“不要!”他想说他不会输,他还可以打!可是那两个字的仲裁出来的一刹那,他发现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那么悲凉,像个小丑,像个赌气的小孩,演了一场闹剧,闹到了无法收拾,所有人都要一起笑他!
  辛鸾怎么能懂呢!他蠢兮兮的从来轻松自在!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因为他十几年不得回家,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这个尊贵的太子拥有那么多,什么时候体会过他的困顿!
  “你走!”辛襄大喊一声,狠狠将辛鸾推倒在雪窝里。
 
 
第18章 惊变(1)
  鸾乌殿里温暖如春,窗牗四面开着通风,里面传来内侍婢女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辛鸾在外面不知道磋磨了多久,他慢吞吞地走回来,腿脚冻得有些麻木。临到檐下,风撩起飞甍上的雪,薄雾似的扬起一蓬,洋洋洒洒地落进辛鸾的脖子里。他轻轻打了个冷战,扳开厚重地门帘,许尚宫见他回来赶忙起身迎了过来,惊道:“红狐狸皮大氅呢?好好的衣裳怎么还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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