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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古代架空)——麦库姆斯先生

时间:2020-12-01 10:01:00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他哑声:“齐二这次竟想得这般周到?”
  殷垣听辛襄如此评价,心中不由自得起来,郑重答,“公子说笑了,这些哪里用上司来想呢,我们这些人虽是小吏,却也存了为国效力的心,千里追寻、问讯缉拿、案牍公文、市易钱粮,本就是我们各自擅长之事。天罗地网已成,只要贼人在任意城池现身,就不愁抓不到他们。”
  ·
  公子襄手指烦躁地敲了敲案几,不说话了。
  他询问殷垣,本来一想测一番齐二编了多大的网,二来是想试探父亲放了齐二多大的权。其实在听殷垣说他任用小吏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好了,他与齐二从小相交,知道他是个多目无下尘、眼高于顶的人物,而他如今纡尊降贵、求才若渴如此,他就知道他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齐策与自己一般年纪,此时正是雄心勃勃、欲崭露头角之时,想来抓捕到邹吾卓吾之后,为了暗中逢迎他父亲的心思,一定会将阿鸾以护送回京之名,阴令人绞杀他于无形——现在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
  “我且问你,”辛襄开口,“你们署内齐策之上还有何人?”
  “额……”殷垣不妨他忽然这么问,迟疑了一下,“齐大人就是本署上官,他之上,再无旁人。”
  辛襄一喜,瞬间心生一计。
  他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语气却依然板着:“署内有定策之人,却无监察之人,胡闹。”
  殷垣愣住了,觉得公子襄这句话简直不合常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他既然急于救出弟弟,怎么会让私署再受人节制?!
  就在殷垣狐疑时,辛襄迅速在脑中廓定计谋。他于宫中生活十几年,王庭之内,皆是眼线,他接到消息:那夜值房之后,公良柳等老臣虽然缄口不言,默契地为父亲文过饰非,却也心中内疚难安,齐齐上疏致仕,而父亲因为国丧期间,肱骨大臣不得轻辞要职而将这几人的疏文留中不发。
  这是绝好的人选,一来,他们作为这宫变的亲历人,会一眼看破这追捕的深意;二来,他们心中懊悔,更有可能将阿鸾保全下来;三来,他们位高权重,资历之高,完全可以牵制齐二!
  辛襄不强求他们参与定策,或者承担任何定策的责任,也不在乎邹吾卓吾兄弟是死是活,想的只是一旦情况遭到极点,阿鸾被捉,在他伸手不到的地方,他们这些老头子出面,至少可以最大限度由上至下保住阿鸾的性命!
  如何联络如何劝服如何推动,辛襄在心中迅速有了章程,他终于露出这一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瞧着阶下的殷垣柔声道,“殷吏员辛苦了,以后你们署内消息,本宫还要多辛苦你呐!”
  殷垣赶紧称不敢,诚之恳之地说了一番话,辛襄却不答,朝外喊了一声:“西旻,送殷吏员出宫罢。”
  ·
  殷垣觉得有什么要从自己的指尖溜走了。
  他三十岁了,仍是神京最末品的外流官,可是眼前刚十八岁的少年,很快就会成为这个国家第二个最有权势的人。主君寡情少恩不怕,他只知道,比起齐二,这位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且这一位殿下绝不会像他上一任那般任人揉搓!
  “殷吏员,请罢……”
  西旻站在他的身侧,象征性地扶了他一把,殷垣吞咽了一口唾沫,恋恋不舍地朝着上首看去,只见公子襄却已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他,兀自在一盏烛灯下执笔写着一展纸笺。
  殷垣头上开始冒汗,他知道公子襄虽然说以后还会再联络,但是他很清楚,再联络恐怕他也只是和西旻之流接触了,再不会再看到他本人——面前的少年,是他此生能抱住的最粗的大腿,如果他今天不能抓住机会,只怕老天都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西旻看这人如此磨蹭,心中不喜正要发怒,不想他忽地回身,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公子襄在上,殷垣有机要禀报!”
  殷垣猛地展袖,以头重重叩地,“私署中上官齐策已经暗示,此次贼事追捕务求绞杀邹吾卓吾,可以先不必顾忌含章太子性命!”
  这一句清清楚楚,响响亮亮,西旻一旁都惊了:虽然此事她也知道,可是此话如此大逆不道,这人可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殷垣的冷汗已经流出来了,他战战兢兢地等着上首人的反应:他只求自己押宝押得对!
  辛襄却将笔笺重重一撂,“诽谤上司按律当斩,殷吏员以为我信重你几分就可以胡说八道了嚒!西旻!给我把人拖下去!”
  西旻心领神会:“是!”
  殷垣骤然挣扎起来,跪伏着膝行几步:“公子不信我,却也忘了鸾鸟与一匹枣红的胭脂马嚒?”
  他有一种奇异的猜测,从他进殿开始就有。他人小位卑,无从得知这深深宫墙之中的秘密,可是济宾王不合常理的拘禁,齐策不合常理的追捕,鸾乌殿不合常理的召见,甚至公子襄不合常理的态度,都直指这一切都另有隐情!所以他也只能拼尽全力,赌上一把!
  好在,这一次,他赌对了,辛襄霎时站了起来!
  “它们……”
  他的声音在抖,“不是送到你们私署了罢?”
  殷垣只能答,“是不在私署之中,我们只有复查之权。”
  辛襄早有所料的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转过身一手撑在桌案上,半晌没能说话。
  他知道他的胭脂死了,他亲自驯服、豢养长大的姑娘,筋疲力竭地倒在一座荒山上,和阿鸾大尾巴的鸾鸟死在了一处,冰雪里冻了好几天。辛和拿这个当笑料讲给他听,他想把它们挪回来埋在桑榆树下,可这样的小事,他都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辛襄的软弱只在一瞬间。
  他闭了闭眼,压抑着声音重又恢复平静:“殷吏员想说什么,说罢。”
  殷垣赶紧跪直身体,清楚道,“上官齐二虽然没有明说过不必顾忌含章太子,但是卑下揣测却不是凭空而来……王爷曾派出二十只’惊山’去追杀邹吾卓吾,其中有九只是卓吾化形之身所撕杀,十只是利刃贯穿脖颈头部等要害,剩下一只胸膛上插着一柄刀刃。公子,您想必知道,’惊山鸟’的甲衣是特殊材质,极韧极薄,一般兵刃不会破开,可武侯敛尸之后是将那只’惊山’解剖开,才将那柄楔进胸骨的凶器取出的……现在经过兵刃大家辨认,那刀柄镶嵌的珠子是西南特有的三星玉石,刀刃是少见的渗银工艺辅之以蘸火淬炼,刀身看制式似乎是依照缅式妖刀,实际上却在保留了缅刀软、薄、轻的同时,更加强了久攻对战……”
  辛襄严厉道:“说重点!”
  殷垣一揖到底:“简言之,这不是天衍朝的工匠能打造出来的兵刃,邹吾和卓吾不仅仅是’腾蛇’逆党,还可能是前朝余孽——齐策在署内多言此事,以含章太子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为由,多次暗示武侯出动不必顾忌……”
  令人肝胆俱裂的脆响骤然响起!
  西旻整个人一凛,只见原来在案几之上的青玉茶盏此时已经四分五裂地摔落在地!辛襄霍然转身,可预料之中的雷霆之怒却并未到来,他切齿,此时居然在笑,阴刻道,“他们倒是真敢!”
  殷垣或许以为辛襄怒在齐二,但是西旻知道,他是怒在两人,一个是齐二,另一个是邹吾。前朝余孽殷垣这等京中小官或有不知,但是西旻她是况俊嘉祥的小女,知道这群人对得天下的高辛氏来说,简直是不可逆批的龙鳞!
  神京混入前朝余孽已经是匪夷所思了,居然还让他歪打正着地接走辛鸾!此时便是西旻也不敢想了,这个天真的太子现在陷入的到底是什么境地!
  “不能再等了……”
  辛襄抓起刚刚写好的一纸碎金,立刻掷在殷垣的脚下,他衣发散乱,却威严地垂头下令道,“既有投效之心,那就好好为我驱使。这个信笺,且送公良府去。”
 
 
第32章 照身贴(2)
  在神京人心惶惶之时,辛鸾就在南阳的叛臣贼子的府邸中度日。
  邹吾并没有常来看他,那个人似乎总有事情在忙,每天深居简出的,辛鸾也看不到人。
  而他知道自己是只是客居,也不敢不识好歹,苏醒之后只提过两件请求,一件是请卓吾把送来的衣服换成白色的,一件是浣了一次发。他的头发之前饱浸了鲜血,但是因为之前他伤重难移,也没有人想着帮他浣头发的事情,现在他醒了,干涸的血渍糊着头皮挂在发间,他立刻就难以忍受来。
  他原来发髻都是宫廷女官帮他打理的,那些美丽的女人们十分手巧,细小的发辫在他头顶编结了一绺一绺,然后盘结,但也因为这个编发太麻烦了,所以这样发式一次编好总要支撑好几日才会打散重编,他从王庭仓皇逃出,事到如今还保留着这样的头饰,揽镜自顾甚至还看得见几十股发辫中依稀可辨的珊瑚色小珠子。
  那天洗头辛鸾就洗了一个下午,先把头发在水中泡软,然后再把发辫一绺一绺地解开,在血水里撸下一颗一颗的珊瑚珠子,等把头发完全解开之后,再用豆荚搓洗,重新泡进水里,再洗一次头发头皮,等他一个人笨拙地搞完一切,水已经完全红透了,他捡了干净的手巾,搬了板凳,就坐在小院里一边擦发头,一边晒太阳。
  他所在的小院外面听声音似乎有一条水渠,隔壁人家这几日似乎有喜事,连日连夜的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而每次他坐在院子里听那喧哗人声的时候,总忍不住猜想,想如今可能举国人都在找他,而他一个人就困在这四斗见方的院子里。
  ·
  府上的浮浪少年习武累了,不知是顺路还是怎样,总爱跑过来偷看他,他们个个衣着轻佻,大冬日也敞着襟袍,大概以为辛鸾也是千寻先生要收养的义子,每每探过头往小院里张望的时候,总还要说道几嘴,譬如问他,“诶,你是什么?”
  “鸟儿吗?会飞吗?”
  “怎么不说话?”
  “是小聋子还是小哑巴?”
  第三日的时候,这群少年甚至凑了好几人,推推搡搡地像是看什么西洋景儿一般结队过来门口张望,长着对儿犄角的少年领头,嬉皮笑脸地指着他对同伴笑道,“长得怪好看的,就是破相了,不然能更好看!”
  当时辛鸾坐在门槛前,闻言登时就火了,四下一瞧,抓起脚边一块木疙瘩就掷了过去!
  “啊呦啊呦!”
  少年们灵敏地闪开一线,猛地爆出一阵轰然的大笑,“猜错了猜错了!他不是聋儿啊!”
  说着他们又堵上院口月门,也不进来,就在外面肆意无忌的大笑,“这小家雀儿好凶哦!谁敢进去,替师傅好好管教管教他!”
  少年们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人来疯,看个陌生的漂亮孩子就想撩拨他,可是这些话让辛鸾听来何其的刺心,他蹬蹬地往前冲了几步作势要跟他打一架,少年们却轰然散开,边跑还边叫道,“雀儿出来了!哈哈哈哈,快出来啊!”
  辛鸾却猛地顿住脚步。
  他知道这是在别人屋檐下不能放肆,只能颤抖的一双手指着他们,“你,你们……”
  领头的两个少年看着他这般更高兴了,拍着巴掌开始大笑,“生气了生气了!”
  辛鸾从小哪里受过这样无厘头的闲气,一时凄苦又一时愤怒,瞪大了眼睛,激得浑身从手指开始颤抖起来。还好有卓吾正巧过来看到了这一幕,远远地就朝着这边怒吼,“禺白!羚四!你们干什么呢!听不懂千寻师傅不让你们找他是吗?走走走!别招惹他!”
  这一吼实在中气十足,打头的禺白怕受责备,立刻悻悻地摆手,“哎哎,行啦行啦,就逗逗他!这有什么啊!这就走啦!”说着便和他最近的羚四勾肩搭背地掉头,挨挨搡搡地往回走,“哎哎,禺白你干嘛说他是家雀儿啊?”
  少年人说话全都大嗓门,还以为自己很小声,那个叫禺白的少年有理有据道,“前肢骨细,身体薄而轻,龙骨轻凸……他一看就是鸟儿啊。”
  另有少年插嘴,“龙骨?龙骨是哪里?”
  “就是胸骨啦!鸟雀他们胸部像船底的龙骨,就也叫龙骨……男人还不算太明显,但是女人就很明显,你看窃脂姐姐,你不觉得她腰要比别人细,’那个’比别的姐姐要大很多吗?”
  这群半大孩子越说越不像话,对女郎的身材叽叽喳喳地品头论足,又问,“不过他会住很久吗?我听说鸟儿最容易起性啊,他们一到春天……”再远一点他们就听不到了,总之也不是什么好话,辛鸾站在月门里听着,一张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今天穿的只是寻常人家的白色小袄棉袴,这样可怜巴巴的站在院中空地上,一时倒像个委屈着的粗胖小壶,卓吾对辛鸾全副衮冕的第一印象太深刻,兀自看他这个样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冲口就是,“哎哎……行啦,气什么啊?这都要气?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怎么你了!”
  他从小长在市井、之后又进军营,习惯了吵架一般的说话,粗糙得怎么看都像是在不耐烦,“他们就那样,习惯就好,还不是看你好看才过来招惹你——行啦,快跟我去我哥那吧,他要带你出门。”
  辛鸾深深喘了几口气,知道气也没用,只是心底里泛出一层深深的疲惫和心灰意懒来,他垂着头,嗫嚅了一句,“原来我竟然还可以出门嚒……”卓吾粗枝大叶,也不让辛鸾再披一件大衣,扯着人就往外走,当然也没有听清这一句。
  ·
  邹吾不许辛鸾出小院。
  辛鸾从小看惯丹楹刻桷,这三日一直对着屋里素墙灰瓦,屋外的荒疏梅树,还以为所在的是个清简门户,卓吾引着他往外走,一路回廊深幽、院落井然,才惊觉这府上竟然有五进之深,只不过短于洒扫的苍头扈从,大雪之后残雪也无人理会,才看起来简略得不成章法罢了。
  待迈进邹吾房内,卓吾迎头就喊:“哥,人我带来了。”
  辛鸾打量这方斗室,比自己房内略大了一些,一样的平席简案,只不过多了一折屏风,因为逆光,他正能看到一道人影正在屏后忙碌。
  他问,“我们这就出发嚒?不用等晚上嚒?”
  就算辛鸾没有经验,也知道晚上行动似乎更能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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