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正“享用”猎物的妖族停了, 看着身量还不到首领腰的小孩,哈哈大笑出来。忽的, 某个角落有个女人呜呜叫出了声,小孩转过头去, 发现是自己的阿姐。
她倒在血泊中,一条腿没有了, 稀碎的骨骼洒了一地,站在他旁边的妖族举了举手上的“腿棒子”, 当着小孩的面, 挑衅似的大咬了一口。
“啊啊啊!”小孩通红着眼睛要冲过去, 然而身后立马有人要叼走他的母亲,他只能在原地凶狠地转着圈, 却对其他人无能为力。
他们本就是弃民,千里迢迢逃亡到这里,男人们全死光了, 只留下小孩和一堆老弱。小孩就算再小,也是族长的儿子,是她们唯一的依靠。
能活着走到这里是神灵赐予的幸运,但现在,上天要把这份幸运收回去了。
强盗又开始撕扯血肉,听着族人的哭声,小孩终于双膝一屈跪了下来。他的头颅顶着地,泪水和血混着一起倒灌进眼眶,模糊了一切。
朝着某处。
强盗们的嘲讽声更大了,手下的动作越加放肆,但忽的,一个长长的影子投到了他们身前。首领回过头一看,在小孩下跪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他取下了兜帽。
……
*
血雨漫天。
小孩跌坐在地上,看着身前的那只手,没有动。
方游擦了一下额头沾到的一点血:“你起不起来?咬我的时候不是挺凶的吗?怎么,现在转性了?”
话音刚落,小孩就抓住了方游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但他的手指在轻微发抖,方游察觉到了,没有说话,将丹药分给他:“先给你的族人包扎吧,原地扎营,想办法过了今晚再说。”
阿大阿勒也惊醒过来,帮忙去搭帐篷,搬运小山一样的物资。这些东西全是方游在边境小城买的,就是为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用得上。小孩仅剩的族人发出欢喜的哭声,即使受了伤,也自发聚集在一起,对着三人跪拜。
方游避开了。
这些人不能再走动,那邪族也不会接纳外人,方游索性让他们扎营在了附近,并在四周布下了阵法,以保安全。其实不管小孩求不求他,方游都会救人,他没第一时间站出来只是想看看小孩反应。
结果没让他失望。小孩性格虽然倔了点,却可以为族人放下身段,不是只知勇猛的莽夫。
而那个强盗团体戾气冲天,一看就是做惯了杀人行凶的事,方游没有手软,一剑一串送他们早登极乐。在看到他们吃人的时候,他已经从内犯恶心。
忙碌了一个下午,在这片稀疏的黄胡林里,总算搭起了还算温暖的帐篷群,数量并不多,只有**个。小孩的阿娘保住了性命,阿姐也处理好了断肢,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老妇人更是搂着两个孩子直哭。
小孩咬牙道:“孩儿总有一日会把他们都杀光,为阿父阿姐报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方游就站在帐篷门口,小孩蓦地一僵,改口道:“把该杀的都杀光!”
方游见他们没有性命之忧,便退了出去,和阿大阿勒一起返回了那邪族。
等方游第二天再来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恢复了很多,周围也皆打扫干净,空气中还散发着肉汤的香气。他一进去便受尽了尊崇,小孩的母亲请他坐在上位,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端上了一碗汤。
方游听着她说话,慢慢喝尽了汤:“你们不用担心,暂时呆在这里,我会让人留下看守。”
妇人又深深行了个礼,方游这次没有阻拦,只有这样她们才会安心。
小孩抿着嘴唇看着他:“谢……我、我有话和你说。”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方游好脾气的跟着他一路走,直到两人远离树林,爬上了一座小山丘。
小孩背对着他,看着面前的茫茫原野。快入冬了,草原被染成淡淡的霜黄,在寒风中簌簌荡起波澜。
方游披着厚厚的绒毛,扬唇一笑:“已经够远了,你想说什么?”
“我是图坦部落族长的第三子,我叫塞提北。”小孩轻声说,“我们部落原本占的就是最贫瘠、最偏远的草场,他们却还是不放过我们。”
“自小我就知道我不是阿父阿娘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原形都是羊,我却不一样,我是狼,我是他们捡来的。可他们对我很好,阿姐也对我很好,部落就是我的部落,阿父阿母就是我的亲人。”
接下来的故事跟方游想象的一样,图坦部落被虎煞吞并,高高在上的氏族从来没有怀柔的政策,他们被驱逐出了家园,一路逃亡到这里。因为被剥夺了所有物资,所以图坦人活得很艰难,族长一只羊带头成了马匪,却屡屡失败,最后走投无路对上了方游。
后来结局也都知道了。
塞提北那时去找父亲,恰好就在山坡上看到了那一幕。从此图坦部落彻底没了希望,他们确实是羊族,可绝不是吃草就能活,那样习性的妖族迟早会退回原形,甚至失去人性。
更糟糕的是,塞提北发现自己“生病”了。
他越来越饿,越来越饿,饿到想要朝亲人下手。他们是羊,而他是狼,他无法确定到绝境时自己还能否控制住本能,所以他走了。
暴风雪中,他几次快要冻死,身体深处都会涌上热流,像神灵的恩赐一样。
那时候塞提北最后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报仇,他也果然凭着毅力和超强的洞察力摸到了那邪族的领地。
小孩再次跪到了方游面前,砰的一声,很响。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很坚定:“请您收我为徒吧,我想有像你一样的本领!”
方游摸了摸下巴:“我不。”
*
塞提北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方游问他:“如果你真的能像我一样,你会去做什么?”
“当然是夺回原该属于我们部落的一切!”小孩说,“您觉得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将我们逼入死地,我为什么不能也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他们该死!”
方游拢着袖袍,再次看清了塞提北的特殊。
他和默不一样,默虽然有魔血流淌,本质却是温柔的,蝉教会了他亲情和爱,他甘愿给自己戴上锁链。
而塞提北……方游看着他眼睛里的野心,毫不怀疑如果将一个孩童放到他面前,告诉他杀了孩童就收他为徒,他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他只在意自己珍视的东西,对其他缺乏共情,坚韧,但是偏执。
但这样的性格,或许才有一点机会做成事。
于是方游说道:“今天欺负你的是虎煞族,如果明天是苍狼、天狗呢?”
塞提北立刻回答:“那就将他们也杀光。”
方游:“如果是太一道盟呢?”
“一样!”
方游慢慢笑了:“就凭你的图坦部落?”
小孩脊背顿时一僵:“凭、凭我。”
“那如果是整个九洲都要杀你,你能将所有人杀光?”方游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做不到,为了杀戮而杀戮,这是最愚蠢的办法。”
“……”塞提北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做。”
方游忽然笑了:“那就把敌人的变成自己的。”
塞提北正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却看见这个极为漂亮的人弯下了腰。他直视他的眼睛,用一种诱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对他说:“你为什么不选择,将这片土地彻底统一?”
塞提北第一反应是茫然的,他声音颤抖:“什么?”
但茫然过后,他的身体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有个声音在强烈的呼唤他,对他说: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出生的目的。
方游的眼睛是纯黑色的,瞳仁圆润,像两粒脆脆的甜豆,但此时反射着淡淡的天光,却显出时光与水的寂寥来。
像藏着很深很深的东西。
塞提北被这样的深邃吸引,耳朵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你把所有人团结起来,再厉害的修真者都无法将你们全部消灭——将这片土地赋予你的规则,让塞提北的名字传遍九洲,光复图坦的荣耀,这难道不够伟大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给忽悠瘸了。
塞提北:我就想要个草场放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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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送人了
方游觉得自己变了。
他看着小孩脸上的茫然一点一点散去, 变得激动而兴奋,微微敛下了双眸。
以前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现在,他总想踩一脚这滩泥水, 观察事情会发展到哪个地步。如果小孩是那只扇动风暴的蝴蝶,那他亲手放飞这只蝴蝶, 事后想起来一定很有趣。
对结果他没有要求, 只是单纯好奇。
他的内心似乎有更隐秘的东西要涌出来,一个方游快快乐乐地穿梭在人群中间, 但转头一看, 却有另一个“方游”安安静静地站在草原上, 抬头望着星辰, 什么都不在乎。
身边的人离他越远, 这种感觉越强烈。
这时候,默送给他的笛子就会发烫, 让他从这样的“恍惚”中挣脱出来,但偶尔心境的忽然变化, 连方游自己都难以察觉。
很微妙很微妙。
……
……
方游跟小孩讲了很多事,从始皇到蒙古, 讲得稀烂,但小孩听的很认真。
“要是没有普通人, 修真界就是空中楼阁, 只有各人各司其职, 相互成全,所有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方游胡扯,“争取凡人是有意义的,可你不能指望凡人帮你冲锋陷阵, 他们太脆弱了。”
就算是神朝将士凝练出了可怕的军魂,一支就可踏平小门派,但起码军中人也摸到了修真的门槛,绝非凡界军队。
小孩也逐渐看清了太一道盟在其中的牵扯,开口就说:“如果把道盟端了,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这等狂妄之语,说出去大概要被笑死。不过方游觉得自己也半斤八两……他吞下最后一个饼干,拍拍手:“你以后就懂了。”
道盟虽然对他来者不善,几次三番下手要他的命,还在九洲各处点火,但方游没想过真把他整倒。一来他做不到,二来是道盟存在有其道理,这个庞然大物要是真的倒下,九洲就完了一半。
方游牵着小孩的手,走回了营地。
接下来的日子,塞提北就一直跟着阿大阿勒学防身之术。那邪族的人都很能打,他们早总结出了自己的路数,教给个娃娃也不妨事。但塞提北进步之快让阿莫耶都咂舌,观察了一下后亲自捉了小孩当沙包。
寒季很快就要来临。
那邪族知道了入冬那天也是方游成年的日子后,整个部族都被惊动了,手忙脚乱地准备起来。阿莫耶一边骂他没义气一边打猎,阿诗卓玛带着人布置,在各处都挂上了彩旗和红绸,广场也搭起了台子。流水一样的皮毛、好酒、兽肉、香料、鲜花和祭品层层堆叠在帐篷,只等成年日那天享用,小孩们载歌载舞,围着他说吉祥话,部落里顿时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方游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好意,心里面很高兴。乖乖,他还没过过这么盛大的生日,这简直帅到家了!
就在他等着寒季的时候,塞提北通过阿大传话,说想要见他。
方游心想也把这个成年礼告诉小孩,邀请他一起来玩,但来到图坦部落的时候,方游却发现他们在收拾东西。有几个妇人看见他,偷偷摸了一把眼泪,行完礼后又摇着头走远了。
阿大走上前来:“大人,他们准备离开了。”
方游点头:“我知道了。”
塞提北早就等在了帐篷里,见他进来,行了个跪礼,闷声道:“我要走了。”
方游毫不意外,盘腿坐在他对面,听他的解释。
“我要带着族人穿过草原,去其他地方,”塞提北说,“寒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这个时候大部落都会暂停活动,马匪也不愿意出来,比暖季更安全。”
方游问:“为什么?”
塞提北抬起了头:“我想修仙,草原上没人可以教我。”
对方游来说可能是随心一忽悠,但对塞提北来说,他真真正正将山坡上的话放在了心里。这个梦想对少年人来说诱惑太大,就算用一生去追逐也心甘情愿。
更何况,暖季那邪族会北迁,失去庇护的图坦部落必死无疑,寒季前进固然危险,却有一线生机。方游想得则更深了一层,趁现在魔乱还未全面铺开,的确越早走越好。
而晚一天,就少一分机会,因为寒季实在是太冷了。
相当清醒的判断。
方游明白后,就无意耽误他,没有告诉小孩成年礼的事,直接拿出了一枚令牌:“这个你拿着,行经关卡的时候就不会被阻拦,甚至可以走长城传送。”
塞提北小心接过,饶是他眼界不高,也能看出这个令牌不简单。
令牌背面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面则是凤凰古纹,就是道衍曾经送给他的太一令。方游以前确实需要这个东西,但经过无双城一事后,他看清楚了道盟的面目,自然不会再留着这个相当于定位器的道衍私印。
况且以他现在的地位,想去哪里都可以,反而是要避开道盟。
方游说:“等你入了关,就将这个令牌打包丢到道盟某个据点上,然后立刻租灵舟离开。”
“中洲九华仙宗是我师门,好是好,可中洲太远,你带着你的族人很难到达。不如先在天南洲找一个门派安顿,等凝魄后再说。”
方游将自己多年的家当分出两成给了塞提北,并让他把储物戒做成吊坠藏在内衣。除此之外,方游还画出了从此处到边境小城的大致地图,因为那邪族人不会离开,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回忆安全路线。
“储物戒里有符纸,能保一时平安,魔族轨迹难测,夜里一定要有人守着,”方游将一切交代好,摸了摸塞提北的头,“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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