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饮冰没有说话,他支着手杖,从一号病床走到最后的七十八号床,大卫的治疗方案失败了,或者说,这种病目前根本无法治疗,只能用别的异能者的命作为养料,延长活着的时间,这里的每一个人的病情都足以致命,即使有充足的物资,他们也会在无尽的痛苦中受尽煎熬,再悲惨地死去,病情最轻的也支持不了一个月时光。
洛饮冰目光沉静,嘴角微微绷紧,走动时右膝传来的疼痛刺痛神经,他轻轻一叹,转身看向身后众人。
他道:“听说过临终关怀吗?”
众人投来茫然的眼神,纪初神色却一动,这一瞬,眼前神色沉郁的青年同很久之前温柔的少年的身影重合,纪初眸光微闪。
洛饮冰对纪初弯了弯嘴角,神色平和,他阖眸,意识降临于意识原野,他听到了病人们未出口的嘶声,那是对命运不公的竭力控诉,是对人间的最后留恋。
洛饮冰问道:“在美梦中死去,或是在希望中等待最后一刻降临,你们选择什么?”
突然的沉寂之后,无数声音做出了选择,他们虚弱无力,却对他诚挚感谢。
洛饮冰很淡地笑了一下,睁开眼眸,他目光扫视过病床,有几个病人艰难地转头看他,眼底带着对人世的留恋,泪光涌动,看着他露出了笑容。
洛饮冰轻声道:“异能,谎言。”
他的意识恍惚了一瞬,同是大脑领域的相关异能,他可以短暂地模仿谎言异能,面对这些敞开意识不设防的病人,这已经足够了。
无数床病人合上眼眸,安然入梦,他们又一次进入了谎言。
枯瘦的女人看到了末世前的景象,那时她家庭美满,做好菜的老公系着围裙为她开门,温柔地吻她的脸颊,扎羊角辫的女孩小跑迎来,咯咯笑着抱紧了她的大腿,在亲吻清浅的触觉下,在女孩小手的紧紧拥抱下,女人枯瘦的眼角流出了泪,在美好的梦境中停止了呼吸。
身躯畸形的少年勾起了嘴角,他忘记了刚得知的真相,坚信着自己终有恢复的一天,他眼眸明亮地曲了曲腿,他的痛觉被洛饮冰屏蔽,此时笑眯眯地想,果然已经好多了,等彻底康复后他还要去踢球呢。
异能的范围扩大到整个研究所,丧尸们纷纷被下达指令,照顾选择等待的病人们,直到他们自然死亡。
洛饮冰睁开了眼睛,他做好了一切,没有再回头。
洛饮冰对众人道:“走吧。”
一行人向大卫的办公室走去,但在废墟中寻找哪块砖属于办公室并不是容易的事,找了半晌,反而先找到了器械室。
行动队员们对器械室中发生了些什么并不清楚,但他们记得自己突然看到幻象,对此地都有些畏惧,自方才起就沉默不语的洛饮冰却一顿,看向纪初。
他好奇道:“你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
纪初身上有太多秘密,他虽然抱着对救命恩人的尊重,很少会主动问起,但实在好奇什么能让纪初眼中含泪,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纪初表情微微一僵,缓缓道:“我看到你……”
说到此处,纪初却像是说不下去般,眼底流露出挣扎与茫然,洛饮冰看到他漂亮的眼眸微沉,神色看上去竟有些痛苦,忙打断他的话让他不必勉强回答。
纪初松了口气,他垂眸,纤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他此时的神色,一贯眼神锐利的当世第一异能者,现在竟在不安。
纪初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景象,他看到一间陌生房间,却下意识地知道那里属于洛饮冰,可他没在屋中看到洛饮冰,只看到满屋家具碎裂成片,巨大的裂痕撕开墙壁,遍地凌乱,而直觉告诉他,洛饮冰爆体而亡了。
那一幕实在过于真实也过于痛彻心扉,他甚至以为这曾真正发生过,大脑中的理智轰然坍塌,向来稳定的异能甚至都在波动,他心中空茫一片,直到推开门,看到那熟悉的纤瘦身影就在不远处,萦绕的不安才勉强散去,他不管不顾地握住洛饮冰的手,觉得自己如同握住了整个世界。
但这些事情是不能同洛饮冰说的,对方恐怕还无法理解,他的执着,甚至于偏执。
一行人终于找到了办公室的废墟,定位到优盘就要容易得多,洛饮冰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成功找到,傅予抬起手,竟从空间中拿出了一台满电的电脑。
队长点头道:“任务要求,先做检查。”
洛饮冰了然点头,将优盘放入,队长擦了擦手心的汗,点开了资料。
这传闻同末世息息相关的资料首页,是一行简洁的标题:“超级战士培养项目计划书。”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洛饮冰突然发现,身侧的纪初动作猛地僵住了。
队长动了动手指,资料向下划去,满屏的文字却只在视网膜中残留一瞬,随即渐渐淡去,直至消失,化作一个金发小人的恶劣笑脸。
……
极致的沉默中,洛饮冰低声道:“这是一个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字的双更
第46章
队长茫然地转头, 看向洛饮冰:“什么?”
傅予接着道:“什么是谎言,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料,还是这个优盘是假的?”
洛饮冰思索了一下, 正要开口, 却看到身后出现一个轮椅,他语调顿了顿,看向纪初, 便看到那青年神色紧绷, 眼神惊诧,表情藏着几分魂不守舍,却仍保持着对他的体贴。
洛饮冰坐在轮椅上, 放松了右膝伤处,对队长道:“打开任务记录吧。”
队长听命打开,最终的任务行动队几人几乎没参与,确实需要洛饮冰的解答。
残垣断壁之上, 众人寂静了一瞬, 随即洛饮冰淡淡道:“你们对睿得公司有什么了解?”
行动队几人都是一愣,不明白面对优盘的突发状况, 洛饮冰怎么会提起一个公司, 但他们了解洛饮冰的性格, 知道对方向来懒散不会说废话,自然不会提出质疑,却也回答不出洛饮冰的问题,他们不知道睿得公司。
低沉的嗓音缓缓道:“睿得公司,全称睿得生物医药公司,是医药领域的帝王企业。”
众人看向纪初,青年神色紧绷, 情绪肉眼可见的糟糕,行动队几人还从没见过纪初情绪外露,纷纷觉得比起此时的压迫感,平时锐利如刀的纪初堪称温和。
鹿宁想起什么道:“我记起来了,我吃过睿得公司产的药!”
洛饮冰看了一眼纪初,暗自加快了话题的进度道:“事实上,睿得作为帝王级别的生物医药企业,包揽世界范围内市场百分之三十以上的药品,如果睿得中止供货,无数国家都会陷入无药可吃的境地。”
众人都是一惊,睿得竟有如此实力,只是末世前他们都不会关注医药,竟毫不知情。
洛饮冰抬了抬下巴,线条漂亮的下颌指向傅予手中电脑:“这个超级战士培养项目,就同睿得有关。”
傅予茫然道:“一个公司,为什么要研究超级战士的培养方法?”
洛饮冰耸了耸肩,道:“方才大卫死前我和他聊了聊,得到了这个情报并可以确保准确。”
鹿宁嘴角微抽:用操纵别人大脑的方式聊了聊,当然可以确保准确。
洛饮冰没理会众人的神色,继续道:“睿得在研究中进行了大量人体实验,八个月前,项目中一位科学家良心发现,携带自己负责的部分实验资料与数据外逃,决定揭露睿得公司的血腥实验,但他很快被公司盯上,资料则只能移交给最信任的朋友。”
队长问道:“是大卫?”
洛饮冰点头道:“大卫得到资料后却不准备揭露公司,而是来到华国,他把这件事当做一桩异国的丑闻,要求同华国进行交易,华国可以获得资料,而他可以衣食无忧地领导研究小组,做自己在异国时不受重视的实验。”
“大卫向华国转述了科学家的话,说这份资料同人类命运息息相关,华国对此高度重视,同意了大卫的交易要求。”
“但资料尚未上交,末世突然降临,大卫觉醒了谎言异能,在末世如鱼得水,于是中断了同燕城的联络,直到辐射研究所出事,过量的辐射让西城异能者发生病变,其中也包括大卫。”
行动队几人面色一惊,大卫竟也遭到了辐射,他们丝毫没有察觉。
“为了治疗自己,大卫构造出一座谎言之城,也就是脚下这间研究所,他将无数异能者编织到自己的谎言中,用他们作为养料,延长自己的生命,与此同时,他将许多同样受到辐射影响的病人带回研究所,在他们身上进行实验,寻找治愈自己的方法。”
“但直到西城沦为死城,他都没有成功,寻找治疗方法需要难以计数的大量元晶,他也需要更多异能者作为养料延长生命,但他无法长期离开自己的谎言之城,外界的人也不会轻易进入西城。”
“于是他想到了那份资料,想到了还有燕城安全区,他以资料作为任务酬劳,就是为了将行动队员骗来此处。”
“要将行动队员编织进谎言,需要先获得你们的信任,所以大卫制造了进入西城后的一系列事,巨型怪物是他引去的,是为了在我们陷入险境时再救人,目的未达成后他又设计了治疗过程,向我们展示他的善良,就是为了让我们认为他可信。”
傅予恍然道:“怪不得上次表决时,你和纪初说直接在房间中进行,后来进入空间,又告诫我们不可以轻易相信大卫。”
李侠问道:“所以今天的事,是他等不及终于准备动手了吗?”
洛饮冰点头道:“他选择我作为首个目标。”
行动队几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呢喃道:“竟然上来就选地狱难度。”
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洛饮冰随意揭过同大卫的斗智过程:“他想骗我,失败了,于是决定同莫尔凭武力取胜。”
周飞一阵见血:“然后也失败了。”
傅予有些想嘲笑,但他想起手中资料,笑容顿时消失,焦急问道:“那资料究竟在哪儿?”
洛饮冰垂眸,淡淡道:“我说过了,这是一个谎言。”
傅予茫然道:“可是,可是资料不是真实存在的吗,怎么会是个谎言?”
洛饮冰纠正道:“真实存在过。”
行动队几人异口同声道:“什么?”
洛饮冰眼神有些冷:“他存在过,但大卫并不想将它交给燕城安全区。”
“所以,”队长的声音有些抖,“他删除了里面的资料,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谎言?”
洛饮冰没有说话,作为默认。
傅予脸色骤变,青年面颊沾着血,那是同丧尸殊死搏斗的痕迹,他愕然:“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在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奔波?”
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为一个谎言,他们从燕城来到这里,一路九死一生,若不是纪初与洛饮冰与他们同行,只怕十条命都不够他们死,还会被大卫编织成养料。
想起金发科学家灿烂的笑脸,傅予心底泛起一阵恶心,他看到手中电脑屏幕上,金发简笔小人恶劣的笑脸,险些抬手砸了电脑。
“妈的。”队长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如同不解气般重重道:“妈的!”
洛饮冰的声音平静如常:“或许,回安全区后还有机会挽回。”
行动队几人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虽然依旧气恼,却诡异的被洛饮冰竟然会安慰人,还在安慰自己这件事安慰到了。
洛饮冰身旁,黑衣青年向他投去目光,自方才起,纪初神色始终沉着,但此时听到洛饮冰最后一句话,他眼神却动了动,似春风吹散坚冰,流露出些微暖意。
一行人并不准备直接出发回临城机场,方才的激战让他们疲惫,于是先回到纪初的空间休息一日,等明日再出发。
众人各自回屋后,纪初照常将洛饮冰抱到屋门口,洛饮冰神色恹恹,同谎言异能者的斗智让他难得兴起,结束后却有些疲惫,他拉开房门,同纪初道别。
“等一下。”低沉的嗓音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洛饮冰顿住脚步,倚在门框上,抬眼看向纪初,面前青年神色踌躇,半晌终于道:“其实那份优盘中有资料,对吧。”
洛饮冰眉头微挑,他看了看左右,没看到有人偷听,却还是谨慎地站直,拉着纪初的衣袖将他带进屋子里。
纪初乖乖被他拉着走了一路,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重神色淡去,眼中带着光,向来锐利的瞳色变成了两弯暖玉。
纪初在洛饮冰床边坐好,才道:“空间里每个人的位置我都能感知到,方才门口没人。”
洛饮冰动作顿了一下,松开手中握着的一截袖角,眼中闪过你怎么不早说让我白担心了一场的神色。
纪初安稳坐在床边,想起眼前这人的洁癖,心底微喜,但他没有忘记正事:“我刚才思考过了,那份资料一定还在。”
洛饮冰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为什么?”
纪初道:“以大卫的谨慎,为了避免本体受到伤害,他甚至会制造一个傀儡,那他没有理由丢掉足以保命的筹码。”
纪初看向洛饮冰:“你在方才的讲述中一再强调大卫做出的欺诈,却闭口不提他的谨慎,就是为了让行动队员们相信你的话,相信你在所有真话后,掺杂的唯一的一句假话。”
“那份资料依然存在。”
洛饮冰笑了一下。
那份资料当然存在,否则大卫要如何同他做交易,交易的另一方当然会在确认资料无误后才放过他,那金发的科学家不会忘记这一点。
洛饮冰看到了纪初的眼神,那青年正看向自己,双眸通透,似能读懂自己内心的想法,但纪初的眼神不锐利,也不让他反感,他反而很喜欢纪初眼底的温柔。
纪初问道:“那优盘是怎么回事?”
洛饮冰轻轻一笑道:“是大卫的布置,但那金发小人的图像才是谎言编造的,如果有人在大卫不同意的情况下得到优盘,金发小人的图标就会遮掩真实内容,这是一个特殊的谎言,即使在大卫死后依然生效。”
纪初道:“但是你掌握了谎言异能,你本可以直接解除大卫的谎言。”
洛饮冰没有说话,作为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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