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顾雨歇说,“你兄弟可能不想帮你背这黑锅。”
关于春来的话题又悠悠然飘了回来,卢正忽而想起在车上那个戛然而止后的打滑,他倏地站起身凑到顾雨歇跟前,问:“我车上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顾雨歇一手拎着吹风机,而吹风机还在苟延残喘地运转,他是真的没听清卢正说了什么。
卢正倾身而下,顾雨歇只得不停弯腰往后退,退无可退时后背撞到了花架,乒乓作响。卢正一掌揽住顾雨歇的腰,问:“你说春来想我,那你呢?”
顾雨歇被卢正盯得心悸,眼珠一阵微颤,只能四处乱看:“我……”
“你不回答我来回答,”卢正从他手里接过吹风机,凑在他耳边说,“我一直在想你。”
卢正想起这半个月的疲惫奔波,日日在烟熏火燎的会议室和办公室面对着枯燥无味的数字分析和复杂伤神的人情公关,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想起过顾雨歇多少次了,虽然他堪称一心多用的典范,但这一次,“多用”在工作,“一心”想的都是同一个人。
吹风机落地,“哐叽”一声后就没了声音,尔后便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房间里恢复了静谧,两双眼睛默默对视。
吊在顾雨歇脑后的是一大捧翠绿俏皮的情人泪,卢正嫌它们碍事,便抱着顾雨歇转了个方向,让他背靠在了窗台边的墙上。
吹风机彻底不喘气了,顾雨歇的头发却还是湿的,卢正无奈道:“你的吹风机坏了。”
顾雨歇被卢正抱着有些紧张地喘不过气,低声道:“能别提吹风机了吗?”
卢正低声笑了起来,手掌插进他额发一把朝后捋去,说:“没关系,我帮你吹。”
顾雨歇听闻这话双脚本能的往后退,可后背是墙壁,躲无可躲,卢正就凑了上来。
顾雨歇好像害怕什么却又期待什么,死死闭上了眼睛。
但什么也没发生,卢正的脸近在咫尺却停了下来,他嘴唇间吹出细细的风,从顾雨歇光洁的额头发根处吹起,轻轻柔柔地顺着脸颊,一路吹到发梢,卢正隔着半公分的距离,将顾雨歇的轮廓和眉眼描摹了一遍。
温柔的唇间风吹了满脸,是淡淡的薄荷烟草味,还夹杂着窗外潮湿又暧昧的夜,卢正埋头吹到他腮边鬓角,细小的气流游走耳后,还使坏故意多停留了一会儿。顾雨歇清晰地感受到细微的酥痒调动了某根不知名的神经,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从上到下起了连锁反应。
顾雨歇对“用嘴吹头”的行为有些无语,他笑了起来,数落道:“Tony老师,你的人力吹风机功率似乎有点小,这样下去恐怕要吹到明天才能干。”
“不满意?”卢正停了下来,目光如炬看着他。
“不……不是,”许是那一刻卢正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散发出一种失控般的危险感,顾雨歇只得打岔道,“头发还没干,你继续。”
“继续?”卢正一手撑在顾雨歇头顶,一手揉了揉他的头发,“Tony老师原来也不好当,有点累。”
“那我自己……唔……!!!”
顾雨歇终于逮着机会想逃,话还没说完,就被卢正一个结结实实的吻堵了回来。
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喧闹声,是民宿里的客人喝多了,在小楼门廊处的台阶上嬉笑打闹。而门廊正上方的三楼窗台边,正有人躲在人群看不见的角落,遭遇一场猝不及防的温柔试探。
唇是湿的,心是烫的,身体在呼吸的角力间互相推搡,终于在你来我往中被卢正穷追猛打般的蛮力打破平衡,他眼带笑意,一把将顾雨歇按进了自己怀里,把口腔里那点薄荷烟草味渡染进对方的齿间。
顾雨歇脑袋里一直在嗡嗡鼓噪,他在和卢正干柴烈火的唇齿交缠中,开着小差心想,那些害怕却又期待的东西,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第13章 第 13 章
世界上有太多逐渐消失消解的东西,恒星消亡冰川消融,物种灭绝财富蒸发,宏大灿烂如此都免不了遵循世事无常的俗套规则。人会亡草会枯,所有会喘气儿的都会给安个期限,更不用说那些一时激情迸发出的成分混乱的大脑分泌物,虽然甩开理智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消彼长,最后还是循着固有的曲线逐渐趋于平和而消散。
卢正的吻一直都没能深入,他舌尖轻点企图发起攻势,却因为这场毫无预兆的亲密缺乏了仪式感,而没有肆无忌惮的挑衅试探。
他能感觉到顾雨歇的犹豫,但又似乎因为要惯着卢正这一刻的荒唐,在勉强承受着这个浮躁却莽撞的吻。
想到这,卢正忽而觉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沮丧失落,他朝后退了退,给后背顶住在墙的顾雨歇一丝喘息活动的空间,然后他松开了顾雨歇的唇,却仍然意犹未尽用鼻尖轻轻触碰顾雨歇的鼻尖,亲昵地像个做了坏事却在百般讨好求饶的孩子。
被亲懵了的顾雨歇逐渐恢复了理智,他目光终于变回冷静,皮肤也从泛着微红转为不健康的冷白,拥抱着的那一簇烈火,在渐燃渐冷。
“卢正……”顾雨歇沉声问他,“你多久没观摩老师的教学视频了?”
“什么?”卢正还沉浸其中,声音带着缠绵后的亲昵。
顾雨歇抬手将他往后推了推:“一哭二闹三上悠亚。”
“咳咳咳!!!”卢正呛着了,“那什么……咳咳,最近,最近在研究别的艺术家……”
“比如?”
“比如Z……就爸爸再爱我一次那种,嗐,你不懂。”
顾雨歇躬身收拾起掉在角落里可怜的吹风机,集风嘴已经摔裂了,他“啧”了一声,偏头对卢正说:“人呢,也和植物一样,需要阳光,自由和一点纾……疏解,否则容易徒长,就是根茎发育过旺,明白吗?”
“啊?”卢正一脸茫然,摸着自己冒出的胡茬,“我都奔三了还发育?”
顾雨歇:“我意思是,你别老盯着你的报表和数字,该解决问题的时候也不要委屈自己,憋太久容易出事。”
“你什么意思,你当我二十出头发情的小狗,不挑对象吗?敢情你自己屋里种韭菜就是为了自己偷偷解决?”
“我那不是韭菜!!!”顾雨歇吼道,“那叫葱莲!”
“…………………………”
晚饭因为洗澡的俩人不知在磨叽些什么而开得有点晚,六爷烧了满桌饭菜很快被扫得露出了盘底,唯独一盘韭菜炒蛋却被嫌弃得没人碰。
卢正和顾雨歇坐了斜对角,鼻子冲天谁也不看谁,春来站起来给卢正碗里的饭上夹了一大筷子韭菜,卢正捏着筷子撑着头,对“韭菜山”满肚子不高兴:“兄弟你为什么不给我夹虾?”
“我要留着给六爷爷做虾籽酱油。”春来说。
六爷戳了戳他脑门:“可乖死你了!虾都留好了,你多吃点。”然后将围裙兜里的一朵白兰花取出来,花托处插了打卷的软铅丝,六爷将花扣在春来小老头T恤的领口处,笑道,“送你朵奖励。”
春来轻手轻脚摸了摸胸口的小白花,低下头凑上去闻了闻,然后小碎步挪到卢正身边小声说:“这花可香了,我想送给芦娜一朵行吗?”
卢正搓揉他脑袋:“你小子,安的什么心呢,才见一次你就动心思了?”
说完这话,卢正下意识看向顾雨歇,手里夹着的鳕鱼被他捣得粉碎也没夹起一块完整的。
顾雨歇传了把勺子过来,特地看了一眼卢正,那眼神不是针锋相对互相找茬,而是带着一丝严肃。
卢正:“?”
顾雨歇指了指碗,意思“快吃!”,又食指中指一顿交替,比划“快走”,像是有事要跟卢正商量。
六爷看了他俩一眼,起身去客厅前台查看了一番,对顾雨歇道:“今晚客房都满了,明天才有空房,今晚让卢正在你房里睡一晚吧。”
顾雨歇:“…………………………”
卢正:“…………………………”
直到卢正抱着一团毯子站在顾雨歇的卧室里才发现他俩都被六爷带跑了——没客房他可以回家睡啊,干嘛非要赖在芸芸!
“你不介意的话睡我的床吧,我睡沙发。”顾雨歇叼着牙刷从浴室探出头。
“那不能。”卢正嘀咕自己干不出这么不爷们的事,随即将毯子往沙发上一铺,掏出手机躺下玩数独对战,虽然最好成绩还霸占着前排排名位次,但是由于快一个月没登录了,积分已经掉出前十了,对战的好基友连着骂了他好几天。
顾雨歇擦着嘴走了出来,瞧见他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游戏,大有在沙发落地生根的意思,他叹了口气,从卧室里拿出床铺,在沙发边打了个地铺。
“你干嘛呢!”卢正扔了手机坐起来,“你睡你的床去,我在公司加班成天睡沙发,习惯了。”
“那传出去多难听,搞得我们虐待客人似的……哎哎你干嘛!放我下来!!”顾雨歇前脚还蹲着铺地,后脚就被卢正拦腰抱起来扔在了沙发上窝成个团团,顾雨歇挣扎起来,“诶你这人!”
“躺下!”卢正半跪着贴着人倾身压了下来,“乖点,别辜负六爷一片苦心。”
顾雨歇抬手推了一把卢正的肩:“你正经点!”
卢正笑得一脸坏,翻身躺在了地铺上:“我记得你跟我说六爷以前是干什么很厉害来着?总觉得他娇滴滴的背后深藏不露啊……”
“六爷……”顾雨歇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枕在了脑后。
屋外起了沙沙的风声,是叶与风在馥郁芬芳的花园夜里细腻摩擦。
“六爷以前是颖城最好的盆景工艺师,全国都有名的巧手。花工制盆景都在攀扎上下功夫,他的棕丝扎法和拿弯的风格,都是老一辈的技艺,功夫扎实又严细,全省都找不出几个。”顾雨歇半身趴在沙发边悬空,点出手机里收藏的盆景图片给卢正,“你看,他做的云片薄如削平如水,桩景的云头雨脚堪称艺术品,哪像现在都做了简化,不及六爷手艺的一成功力。”
图片里是六爷制作的一盆雀梅盆景,姿态遒劲豪放,层次清晰,苍翠欲滴,大有“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连卢正这样的外行都看得赏心悦目,他侧卧着看向顾雨歇,问道:“照这么说,你们园子可真是埋没人才啊。”
顾雨歇一把抢过手机瞪了他一眼,回身转向沙发椅背,背对着卢正沉声道:“芸芸有六爷是芸芸的福气,我爸从不是因为要拿他当摇钱树才招揽他来这里工作的。”
“那为什么?”
“是因为……”顾雨歇说,“因为他当年无处可去。”
卢正坐了起来:“……”
“快三十年前吧,我们村里有一位在西北防沙护林的前辈,后来得了肺病回颖城休养,他是六爷的爱人。”
卢正试探问了句:“爱……爱人,是……”
顾雨歇点点头:“恩,是位叔叔。”
卢正吞了口唾沫:“……”
“他俩常年分居两地,村里人一开始也不知道,直到柏叔叔回城,大家才渐渐感觉到了他们的关系,那个年代的环境,你应该能猜到有什么后果。他们被村里排挤得很惨,六爷为了赚钱给叔叔治病,他到深山旷野里去挖野生榆块和雀梅胎块,你别看他娇气那样啊,那时候多遭罪的天气他都硬挺着上,就为了用这些珍稀的盆景材料做出好作品卖个好价钱,可原本的老主顾也都听说了他们的关系,跟他断绝了生意往来,像是隔空都会传染上什么病似的。”
“然后你爸就收留了他们?”
“恩,确实是这样,我爸跟六爷也算故交了,让他到芸芸工作,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处,后来一些开明的主顾也渐渐跟六爷恢复了交往,像荣宝斋的荣老,六爷感谢他们,收的价钱都不贵。六爷陪柏叔叔治病到后来办后事,都亲力亲为,没有一天假手于人过。柏叔叔过世后,六爷留在芸芸工作到现在,但他现在也很少出手做盆景了,我爸后来也特别理解他,这些植物里藏着多少记忆往事,碰一碰就是半生的伤心,如影随形,都藏在心里了。”顾雨歇转过身,“所以卢正,这条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能走下去的都不知得顶住多少压力。”
“我还没表白,你就给我堵回来了。”卢正牵起嘴角无奈笑笑,“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你不能还没审就给我判刑了,这不公平。”
“那我审审,”顾雨歇趴在沙发居高临下看着卢正,“你那什么,是什么时候弯的……是认真的?”
卢正撑着脑袋,眼神看上去还挺正经:“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没发现自己有泡男人的爱好,看见我们公司里男的我也没发情。我就看见你特冲动,哎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只变形金刚,可我现在只想当一块狗皮膏药,粘你身上。”
“噗……你可得了吧,我看你就是最近受老师教育受少了,精力没地儿发泄,”顾雨歇推了推他脑袋,躺倒回沙发上,“不确定的事以后就不要乱说,说出口了别人会……”顾雨歇硬是把“当真”俩字咽了回去。
“怎么?”卢正问,“哪有别人,只有你。”
卢正见他没兴致聊这话题,便话锋一转:“那我跟你说个确定的事。”
“什么?”
“你的湿地公园手稿我看过了,非常漂亮,”卢正这回是真正经起来了,“但是,芸芸这块地你守不了,这很残酷,但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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