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终他还是芸芸众生里那个被命运摆布的当事人,不比谁精明,也不比谁通透,连装模作样都做不到,任嘴里说着“不要不要”,还是把心爱的人捧在手心里,随随便便就原谅他所有的坏和错。
“卢正……”顾雨歇声如蚊呐叫他的名字,卢正的热血一瞬间就往脑门冲。
以前在床上,顾雨歇大多数时候都克制纵容也从不多话,激动了或是舒服了,都会从嗓子里挤出卢正的名字,声音变了调,夹杂着亲密时互相撞击的颤音和温度,这种时刻让卢正兴奋不已。
可今天这一声,是无助的,还带着一份无能为力的哀伤,仿佛白天那个面试卢会计的顾总被卢正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拆穿,脆弱得不像话。
顾雨歇这两年在国外,醒来时总习惯性地要去摸胸口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身体的记忆尚未消失,那颗被怨恨牵着鼻子走的心早就归了位。
他还是爱着卢正,从没变过,所有的软肋都双手奉上,无处可躲。
卢正将卡片签字的那一面朝向顾雨歇,继续咄咄逼人地问他:“你还记得这上面的话吗?”
乳白色的卡片仍旧带着似有似无的香味,上面是卢正当年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旁边是顾雨歇的签名,白纸黑字一点没有褪色,比当年那份决裂的合同上签的名字还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待木兰花开,顾雨歇就答应卢正。”
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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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终章)
三天后。
顾雨歇的轿跑绕着环湖大道一路飞驰,湖边猛烈的暖风直朝车里灌,发出鼓鼓噪音。
“阿~~~嚏!”
老郁坐在副驾,被空调出风口和窗口的冷热风交替吹得打了个喷嚏。
顾雨歇一路眉心紧压神色凝重开着车,一直没留意到身边瑟瑟发抖的那位,这声喷嚏终于让他回了神,把车窗关了起来。
老郁揉了揉鼻子:“那什么,你也别太紧张了,卢正今天就能结束调查回来,说明没什么大问题。蔡绍元在那事儿上虽然的确有过失,但是举报的人显然是拿了假证据虚张声势,否则这帮人不会这么快就全须全尾地出来。只是啊……卢正可能还是要付出点代价,就看上面怎么定性这事儿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家伙底子和实力都雄厚,缓一阵就好了。”
三天来,颖东区乃至整个颖城因为蔡绍元被调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这事儿到最后颇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颖东高新集团脱胎于颖城国资委,人物和资产关系盘根错节到能塞满半个档案馆了,投资案的决策涉及多方利益,难免一碗水端不平水,蔡绍元和刘刚稍加疏忽就成了众矢之的。
说到底,蔡绍元的行事风格虽然剑走偏锋,偶尔爱搞擦边球,但原则性问题上倒是从不马虎,不然也不会找卢正调查标的企业。这次他被从头到尾查个底儿掉都没查出什么大问题来,可见还是有“鸿鹄之志”珍惜羽毛的主儿。
虽然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是清白的,但蔡绍元多少还是利用个人影响力让刘刚在程序上顺利跳过了一些规定步骤,处罚是免不了的。
从专业角度看,卢正光明坦荡没有做任何手脚,但依郁桂馥的判断,“正馥”恐怕还是会因为这事遭到一些牵连——无非左手名誉右手钱,离不开这两桩俗事。
不过这些都不是顾雨歇在意的,他一脚油门又加了速,直奔湖边山林里那个偏僻酒店。
二人在调查组指定的酒店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老郁接了电话,转头对顾雨歇道:“马上出来了,我先去和律师见个面。”
顾雨歇跟石化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大门口,木然点了点头。说是马上出来,可这十几分钟等得几乎耗尽他前半生修炼出的全部耐心。
就在顾雨歇急得想上前向保安询问时,卢正终于从酒店大门里一摇一晃走了出来,他手里松松垮垮提着一件黑西服,身上穿着离开时的衬衣还打着领带,虽然全身都皱巴巴的,但幸亏理了板寸,几天没洗头也还显得利落精神,骚包帅气的脸照旧迷人。
不过顾雨歇从来也不会被他嬉皮笑脸的外表迷惑,刚看到卢正的第一眼,他心里就像被根烧红了的细针狠狠刺了个透。卢正面皮上维持的那份神情自若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但顾雨歇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他刚刚背地里做了一番功夫强装的,任谁经受这一番三天三夜不间断彻头彻尾的调查都不可能带着细腻红润有光泽的一脸健康无恙出来。
顾雨歇倚靠在车门边,眼神紧紧追着卢正。卢正缓缓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就单手紧紧环抱住他,而后抬起顾雨歇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个带有“报平安”意味的深吻,全然不顾身后一排保安们瞪着眼珠张嘴吐舌。
卢正下巴上长出来的胡茬邋邋遢遢的,但蹭着顾雨歇脸颊的瞬间就很舒服踏实,浑身隐藏着的憔悴落魄不知不觉就在他怀里自动烟消云散了。
顾雨歇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回家。”
一路上顾雨歇都没怎么说话,就听卢正滔滔不绝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人分饰多角地表演得惟妙惟肖,却也没逗笑他,搞得卢正心里很是不安。
顾雨歇没征求卢正的意见,自顾自将车开回了新芸芸,停在小白楼下。
两人和六爷打了招呼后就上了楼,卢正刚踏进房门就抱怨道:“你怎么回这儿了,我还想先回家洗个……唔唔!!!!”
猝不及防的,顾雨歇甩上门,一回身就将卢正一推摁在墙上吻了上去。
这还是顾雨歇头一次这么主动地“骚扰”卢正,卢正反而有些意外,一颗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七上八下的,身心极度不协调地呆愣着任由顾雨歇亲吻。
“宝贝……你……”卢正好不容易理智归位,刚费劲从喉咙里磨了几个字,又被顾雨歇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
“不要说话。”顾雨歇牵住卢正的领带奋力一拽,将他从墙上拖了下来,俩人一起滚到了沙发上。
卢正也是很久没这么任人摆布了,他耐着性子尝够了被动的滋味,忽而发力将顾雨歇的双手反扣在身后,一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顾雨歇喘得厉害,力气也不及卢正大,刚刚的挑衅实在是“自取其辱”,这会儿只得被卢正死死钳制着,他无力地望向居高临下的卢正,眼睛里是说不完的话,可到了嘴边又被那一股股喘息挤压地销声匿迹。
卢正问:“你怎么了?”
顾雨歇不说话。
“这两天担心我了,是吗?”卢正说,“……是怕我出事?恩?”
顾雨歇将头转向一边,而后点了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哽咽道:
“卢正,对不起……”
顾雨歇应该是因为一桩事或一份执念绷紧了好多年了,他曾经觉得那棵被蔡毅然带走的树斩断了他和卢正之间的关系,蔡毅然那通电话里不明不白的说辞又让他鬼迷了心窍怀疑卢正并不是真的爱他。顾雨歇那年离开时几乎两手空空掏光了一切,于是他看了太多的“自己委屈”,却忘了问一问卢正在这件事里被安了个什么角色。
顾雨歇太过纠结于“被骗”这两个字,那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牺牲了他们刚刚结成果的感情,正是最动人的时刻却残忍地戛然而止。
如果不是这桩不怎么光彩的事被“水落石出”,他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年卢正为了“芸芸”承受过什么。
方才卢正从那扇大门里身心憔悴地走出来时,顾雨歇负隅顽抗的自尊心瞬间土崩瓦解,后知后觉尝出了“后悔”两个字。他虽然看上去在这段感情里是弱势的那一个,但他执拗刚烈,说走就走,这一回头,就用温柔一刀把卢正捅得苦和痛都说不出了。
那年顾雨歇带着怨恨,把卢正和两千多种植物一起丢弃在了芸芸。新的花园,新的小楼,新的人群总会重新回来,时间压碎了圆镜,把苦乐顺着裂痕分散切割,流逝无踪影,可直到现在,那个陪六爷一点一滴把新芸芸建起来还给顾雨歇的人,深夜缱绻时还会像个孩子似的求自己别再丢下他。
有的人伤心了会哭会闹会离家出走,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有的人却一言不发继续嬉皮笑脸,那是因为心碎成了豆腐渣,五脏六腑被气血吞噬,没有力气再哭闹。
然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会哭的……就只能承受痛苦和离别,任世事轮转,等一份好运,换一个“公平对待”的机会。
顾雨歇恨得把自己舌尖咬破了,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混蛋,鼻尖却涌起一股难捱的酸涩。
卢正垂下头,发现顾雨歇眼圈通红,他紧闭双唇在顾雨歇眼角吻了吻,随后与他额头相抵,低低的气音柔密缠绵:“我可能会落魄好一阵子,赚不到钱或是得不到认可,总之,情况会比之前糟糕很多,如果我不够好,你还爱我吗?”
顾雨歇抬起手,摸了摸卢正侧脸颊的胡渣,前言不搭后语道:“你留胡子还蛮好看的,够资格靠脸做一个赚不到钱的穷鬼。”
“……”
“卢正,”顾雨歇说,“你比较在意哪个?境遇更糟,还是我会因此不爱你?”
卢少爷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转眼被尘世烂泥一抹,也不过是个逃不过天打雷劈的泥菩萨,这些年围着他转的蝇营狗苟都将变成世事无常,他只能去做个弹性系数颇大的弹簧,上得了天也入得了地,但他压根没放在心上,锦衣玉食还是破衣烂衫都得活下去。
唯有心里眷恋着的那一点点温柔,都依赖着顾雨歇。
卢正叹了口气:“我想你爱我,这是我唯一忧虑。”
“那我保你一生无忧无虑,”顾雨歇说,“从今以后可以在芸芸吃软饭了。”
梦想照进现实,卢正伟大崇高的理想终于实现了。
顾雨歇的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花香爽身粉的味道,卢正光闻着就足以沦陷,他脱衣服的动作大了点,顾雨歇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哼哼,卢正停下扯领带的手,决定晚一点再收拾衣冠不整,先收拾人。
于是,卢少爷衬衣西裤穿得一丝不苟地就再次做回了一株“水生植物”。
可见流氓都是穿戴整齐衣冠楚楚来骗人的。
余晖扫进小白楼,天上的云浮在窗玻璃上,落成一匹火红野马。
沙发上的人影和花树缠绵,静滞在时光中的人轻轻一动,便像拂过时间的涟漪恍如隔世。
拖卢少爷的福,屋里从人到植物、家具和摆设,什么都没变,床头那个不知叫“滑稽”还是“勾稽”的捕梦网也被顾雨歇一寸不挪地挂了回来。
在这个热搜一分钟换一轮,猪肉价眨眨眼就上蹿下跳,醒来不知谁又会离开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在分秒必争的暗涌中寻找栖身地和安全感,于是芸芸一方昏暗狭小的“故地”什么都没变,才让人珍惜得舍不得眨眼错过一秒。
……
五月的卢家老宅埋伏在一片绿荫荣荣里,婆娑树影遮住正午的光芒,风掠过的每一处都在喃喃细语着光阴似箭。
“进来吧,好多年没住人了,”卢正打开生了锈的斑驳铁门,和住在副楼的林叔远远打了声招呼,侧身引顾雨歇进去,“也就请林叔一家常来打扫照拂,不然就是个荒宅,瘆人得很。
二人沿着老宅里的碎石小径往宅院深处走去,一步一景,再抬头时,古木兰就出现在了眼前。
顾雨歇抬头望时,恰巧一阵风吹过,木兰枝头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朵如碎玉飞散,一片浅浅的桃红花瓣堕入顾雨歇手里。
时隔多年,这棵木兰终于又开了花,酒盏般的花型和淡淡微红的色泽,姿态和花色与顾雨歇记忆里的样子差别不大,微弱的似莲如兰之香也与记忆深处的气味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古话也有偏颇之处,凡事只要肯悉心照料,总也有万般生机。
顾雨歇站在树下拍了几张照,职业病又犯了起来,他蹲在树根处仰望枝条和花蕾,一边研究长势,一边将观察笔记记入手机备忘录,叮嘱卢正道:“现在谁负责养护的?记得提醒他们开花还是有些稀落,在主干周围挖沟施肥复壮试试……唉算了,过两天你再陪我来一次吧,我把长得不好的老枝条削平。”
卢正拍拍顾雨歇让他别急:“当时把这棵树从卢澄手里弄回来也费了老大劲,我跟韩奕他们所里一个养护员签了合同,他负责照顾这棵木兰的时间到今年年底,到时候就把树迁回芸芸吧,还给你们。”
卢正刚说完就有点后悔自己口没遮拦,这句“还给你们”显然还有些挑事儿的性质。
谁知顾雨歇倒是浑不在意,蹲在地上取样了一些树根处的泥土,说道:“不用了。”
“什么?”
顾雨歇站起身收好取样袋,搭住卢正的肩拍了拍裤腿:“我说,不用迁回芸芸了。”
“你……你生气了?”卢正惴惴不安扶住他。
“生什么气,我有这么喜怒无常吗?”顾雨歇道,“这棵老树经不起折腾,既然回到这里它能生得枝繁叶茂繁花似锦的,就不要挪动了,反正我听说这棵树也是从你家当嫁妆出身的,继续当吧,就……就当是我给你的了。”
这棵树曾经当过卢正的奶奶和顾雨歇母亲的嫁妆,兜兜转转大半个世纪,作孽的缘分又让它成了……
“等等!”卢正一把抓住顾雨歇刚想收回去的手,激动到语无伦次,“你,你是说……把它当嫁妆送到我家了?”
“什么嫁妆,聘礼!我娶你过门的聘礼,行吗?”顾雨歇推了推他,“走吧,回去了。”
“你等等,”卢正追了上去,从后面搂上顾雨歇,“掰扯掰扯清楚,到底是聘礼还是嫁妆?!”
“你好烦!”顾雨歇感觉自己身上的“承重墙”快被卢正压塌了,立马转移话题,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爷爷干嘛要把遗产只留给你一个人?”
卢正挠挠头:“倒是一直没想明白,老爷子大概是觉得一个人走了寂寞得很,非得我们小辈为了他打得头破血流才算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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