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的表情包眼睛瞪得硕大。
糜知秋回了一个猫猫哭泣的表情,然后拍了张照给夏炘然看。
火焰扑腾着碎屑和芭蕉叶,被阳光在地上投射出波光粼粼的影子。
墓碑上照片里的老人有份眼熟,夏炘然想了想是糜知秋有点像他,又回忆了一下,好像和糜知秋的妈妈更像,“是外公的忌日嘛?”
糜知秋看到夏炘然发来的消息,单手回得飞快,“不愧是和我学的面相。”
七年来的这一天都是晴天。
夏天的火把空气灼烧得抖动,糜知秋和外婆轮流往铁桶里塞冥币,外婆扔一半感叹太热了,忍不住躲到糜知秋身后。
外婆个子缩了,可以完全站在糜知秋的影子里。
邻居家的爷爷是去年去世的,也葬在了这个陵园,远处糜知秋的妈妈正在挑一个好的角度,她准备把买给外公的白菊先放在那个爷爷墓前拍个照,发给邻居就充当“走亲访友”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家从来不清明上坟,所以学不会忌日的氛围。外公刚去世的时候,糜知秋捧着那留给他的,两只手都圈不过来的笔芯,感觉要用一生写完它们,好像如果不带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继续生活,就会感到抱歉。
后来他发现一生比想象得也长太多了,才刚刚浅尝辄止时间的厚度,不该试图用人生作为单位衡量怀念。就像想念也没有那么沉重,只是轻轻的,仿佛外婆拍墓碑的那一下。
外公左手边的邻居也是一个精神的地中海,右手邻居一看就是个军官家庭,子弟的名字全是晦涩单字,有一半糜知秋不认识。大家都挺慈眉善目的,只有外公名字旁边的外婆名字上面,暂时还没有照片。
外婆用真身证明了她是这里不笑起来最严肃的那个,又沉默又开心地研究怎么让火烧大点,糜知秋遗传了她的不擅表达,就在心里偷偷念叨,希望他在哪里都能过得轻松开心点,要是太无聊了就再找个老伴。
糜知秋拿着橙黄的纸张催眠着,这是不限额的支票,外公你想填多少就填多少,只要把婆婆多让给我几年。
好多好多年就更好了。
离开陵园的时候,还没有到糜知秋平时起床的时间,他有些昏昏沉沉地在车上发呆,突然想起来半天没看消息,打开手机时,夏炘然像感应一般发来了消息,“你们长得好像。”
糜知秋只有和他说话的时候会那么跳跃,但从来不担心对方听不懂,“如果不伤心,是不是不好。”
夏炘然回复得很快,“没有人希望被想起时,全是伤心吧。”
糜知秋又问,“你长大后就不喜欢童话了吗?”
大概是这个问题真的飞跃太远了,糜知秋明显感觉到他打了半天字,猜想着夏炘然这时候表情大概会放空几秒,“不是不喜欢,是长大后就没有再看过了,所以不知道喜不喜欢。”
糜知秋被这种有问必答的认真可爱到了,有点想笑。
夏炘然大概没想到糜知秋感情转换这么快,还在认真回答,“很多童话本来就是写给大人的,不是长大了就不喜欢,是长大了能懂得太多言下之意,反而不想去看了。”
糜知秋想回复“夏老师说得真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些奇妙的错觉,好像回答自己问题时的夏炘然,就像回答小姑娘问题时的自己。
他看着窗外梧桐树葳蕤,两边的枝叶连在一起,仿佛天然的墨绿隧道,光掉落下来就像一艘艘小船,在地面上飘动。
人长大的过程中会不断定义更多的世界,慢慢接受越来越远的距离,直到有一天生死相隔,说一句记得就好。
超过五米是远,隔着走廊是远,跨过一个区是远,不同的时间是远,最后忘记才是远。
糜知秋捏着手机,知道一个完整的夏炘然就在对话框里。
但就是好像什么都远,突然好想他。
第55章 想你
糜知秋对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就是后悔,很后悔。
因为他难得被绿泱泱的树鼓励着变得直接一点,把在想着的话说给夏炘然听,“我有一点想你。”
夏炘然回在对话框里的哈哈哈哈都快溢满了屏幕,随后跟了一句,“你好可爱。”
糜知秋抱着手机感觉“早起”这个恶魔在太阳穴跳动,蛊惑了自己干这么丢人的事,有点自暴自弃,“可爱个屁。”
夏炘然回他,“屁也可爱。”
属于暑假的那一部分夏天是特别的,是低温的空调裹着被子,是光照进来有温度但空气是冰凉的。
小时候他还不懂得冰柜上为什么要盖着棉被,只知道掀开那棉布一角,就有缤纷的包装在里面。那时候他太小了,举着雪糕总会落了一手黏乎的奶油,长大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意味着,完整地吃完一根雪糕都不会弄脏手。
他还问过夏炘然,“你小时候吃冰棒会吃得满手都是吗?”
夏炘然的回复很刁钻,“感觉那画面还挺可爱的。”
糜知秋这两天对可爱这个词过敏,表示沉默。
对那几年的糜知秋来说,暑假是很奢侈的事情。夏天就意味着新的考级,每天拎着他的小提琴去琴房,把几张谱子标出各种颜色的笔迹,那时候他唯一能玩到的就是陪练老师手机里的一个水果游戏,那时候他小到还不会写荔枝两个字,但已经知道荔枝的图标表示着分值最高的奖励。直到终于有一年,他再也没有更高的级别可以考了,于是第一次拥有一个可以支配的夏天。
对小孩子来说,支配再多金钱可能都没有支配一个夏天快乐,因为那时候钱还只是钱,用来买快乐和满足,夏天比钱厉害一点,是更多的快乐和满足。
于是他从拎着小提琴改成了拎着自行车,一个人在小区里扶着墙,磕磕绊绊地学起了骑自行车,还和满院子的狗混成了朋友。
夏炘然对他描述里的最后一句感到非常有兴趣,“就是那种地头狗老大的感觉吗?”
糜知秋翻了个身子把手机放在另外一个耳朵边上,“那时候感觉流行养大型犬,我们那一排的车库挨个过去是斑点狗,巨型贵宾,边牧,金毛和藏獒。”
听到最后一个品种的时候,夏炘然感觉自己要不是去过那个小区,可能会怀疑他家是不是北方什么高危地带,“那你骑着自行车,看上去是不是会像在被追杀。”
糜知秋笑起来,“大型犬不可能放养呀,但是后来我牵着几只狗出门确实很拉风。”
夏炘然回想了一下,“我去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有那么多狗唉。”
糜知秋松开手,躺着的姿势可以让手机继续贴着耳朵,“因为确实都不在了,那是太多年前啦。”
十几年前的夏天就像微微发热的手机屏幕,恰恰好的烫,那时候狗多车少,给一双鞋就能疯到天黑,糜知秋小到可以骑在藏獒的身上,期盼下一个暑假。
现在他长大到了可以回忆的年纪,体验了生离也见过了死别,回想起来,大部分狗狗都是在某一天离开了的,有的是因为搬家,有的是因为全家移民被送人,有的寿终正寝,和种子一起被埋葬在院子里,开出了花。
那些时刻都是转折点,但也不过是平凡的一天,只有对比回忆和当下,才能发现那些日积月累的细节组成了变化。为什么口吻沧桑的人爱说岁月呢,岁岁年年日日月月,终于有了今天。
夏炘然的声音就像从话筒里漏下来一般,“虽然寿命不一样,但很多人还是喜欢和动物一起生活。”
糜知秋接茬,”人还喜欢和长生不老的红木家具翡翠玉石一起生活呢。”
夏炘然笑,“鄙视链够多了,不要再加寿命这一条。”
糜知秋叹口气,“长大后有点不敢养小动物,总担心它会离开我。”
夏炘然偷偷怼他,“所以你就养了一阳台的猫。”
“那不一样。”糜知秋又摆出了自己的歪理大全,“它们是自由的,所以即使有一天哪只猫再也不来了,我还是会觉得它们只是找到了自己更想拥有的生活。”
说完他就听到夏炘然又笑了起来,“糜糜好悲观哦。”
糜知秋感觉这声糜糜让手机更加升温,他有点嫌弃又有点烫手一样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我去洗澡了!”
结果他还没放下手机,夏炘然的微信消息叮一声就冒上了屏幕。
“你等一下。”
夏炘然很少打完电话这么快就传消息来,糜知秋拿着手机看到下一条消息又咕嘟冒了上来。
“你看时间。”
糜知秋明明抓着手机,还是条件反射看了一眼钟,分针快要走满一圈,帮着一天收尾。
距离十二点还有几分钟。
暑假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他记不得星期几,更记不得几号,有些迟钝地回了一个问号,夏炘然的正在输入已经变成了一段话。
“一只猫也许只能陪你十分之一的人生。”
“而恰好,我刚刚参与了你生命的十分之一,以后会变成五分之一,二分之一。”
“如果我们努力变老,最后就可以无限趋近于一。”
糜知秋看着对话框的上面正在输入几个字闪烁又熄灭,最后好像半天不动,他有些好笑地想,该不会是夏炘然觉得太肉麻,自己说不下去了吧。
下一秒对面语音就发了过来。
糜知秋点开来听,第一句夏炘然像是捂着脸在说,“你要不是挂了电话我可能就不好意思唱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夏炘然唱了一句“突然好想你。”
糜知秋还没来得及笑,夏炘然就先笑了起来。
分针被夜晚追赶着,终于和时针在零点相遇了。
夏炘然说,“生日快乐。”
糜知秋的名字是懂得秋天,却生于盛夏,和夏炘然名字一样燃烧在七月。
他已经不过生日很多年了。
就好像时间是被年份截肢的片段,生日就是里面的标记,春夏秋冬,路口花开,红灯绿灯。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说想努力在他生命里凑一个一,他好像找到了新的标记。
糜知秋也打了满屏的哈哈哈哈,然后夸夏炘然,“你更可爱。”
第56章 冷笑话
夏炘然对糜知秋的小小反击不为所动,甚至还问糜知秋,“那你选一首歌唱会唱什么?”
糜知秋第一反应是,“我为什么要唱歌?”
夏炘然发来了猫猫的表情包,眼睛睁得老大,“我只是想知道歌名,又不是让你唱。”
真的是太会装可怜了,糜知秋都不好意思抬杠了,翻了翻自己的歌单,最后回复的是《我就不爱唱情歌》。
我就不爱唱情歌,对你却忘我。
假期在家里的头半个月总是肆意一点,糜知秋妈妈还会端着水果问他吃不吃,过了时间的临界,关心就变成了念叨,“你也该动动了,你看你出去好不容易出去转一圈,刚黑了一度这又捂白了!”
糜知秋妈妈似乎很执着于让儿子比自己黑这件事,伸出手往他腿上拍出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没一个从来不擦防晒霜的小子白,小心眼地又拍了一巴掌。
于是糜知秋下午就乖乖跑去到小区门口的游泳馆办了卡。
销售员只有这种时候很热情,直接甩出他们的重磅套餐,“我们暑期做活动,买三年送五年,非常划算。”
糜知秋一算,这等于是直接买断到自己三十岁。他环顾了一圈金碧辉煌的装修,觉得这家店一定能长盛不衰,然后微笑着说,“月卡。”
办卡是当代人运动的第一步,好像办下了这张卡,就是健康生活响起了号角。
糜知秋记得初中的时候外婆家的小区有露天的泳池,五块钱一次,水面上会漂着属于那个季节的叶子。那时候他个子还没拔高,但已经能一脚踩到池底,他喜欢放空自己仰躺在水面上,仍凭细微的风把自己推到泳池边上,就像一艘触岸的小船,看着树枝努力帮他挡住一点阳光。
办卡的这个游泳馆也能看到天空,但只有光掉落进水里,屋顶上的玻璃挡住灰尘,也没有那么高的树能伸着枝叶来凑热闹了。
糜知秋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仰泳,只用脚踩水,他望着高高的屋顶,第一反应是,这块玻璃这么大应该打扫起来很费劲吧。
人真的会因为长大改变思考的模式,那时候他只觉得叶子落在水面了,好像夏天和秋天的叶子不一样,可是他现在就会在意打扫起来是不是麻烦。
糜知秋妈妈偶尔没事干,会跑来围观糜知秋游泳。
看别人运动是一件特别快乐的事情,好像在岸边比他快一步的走路,会有一种人在陆面的奇妙优越感。
其实糜知秋妈妈有很多次试图学游泳,“我准备找一个私教好好学。”
糜知秋爸爸就会插嘴,“家里两个那么会游泳的人,我们只要半价,找私教干什么?”
糜知秋妈妈并没有抓住半价这个槽点,而是会反驳,“你又教不好。”
于是两个人就会赶去泳池实地操作一番,结局是糜知秋爸爸非常震惊,“你为什么划半天水都不前进?”
糜知秋妈妈认真指着瓷砖缝,“我明明前进了一格瓷砖。”
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直到下一次糜知秋妈妈又突发奇想,“我准备找一个私教好好学。”
堪称套娃现场。
所以当她因为走路比糜知秋快一步到达终点时,糜知秋只能为她鼓鼓掌。
回家的路上明明已经傍晚了,夏天的太阳似乎不甘心草草收场,坚持要把大地灼烧得更烫一些。
糜知秋套着宽大的T恤,感觉没有擦干净的水珠被衣服吮吸,又被温度蒸腾干燥。他埋着头不想直视那太过有进攻性的夕阳,于是发现门卫站岗的台子上落了很多桂花。
“现在是桂花的季节吗?”
糜知秋妈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是啊,但那是常年桂,所以夏天也有。”
糜知秋顺手捏了一点细碎的花,“好卑微哦。”
他重复,“常年跪。”
糜知秋妈妈大概没听懂他的谐音冷笑话,抬头看了看那株桂花,“也叫四季桂,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小区很喜欢种一年四季都漂亮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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