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整个木板结构都开始发出可疑的『吱呀吱呀』声。
夏茨无意被影响,但这完全不可能。那阵剧烈的响动早就带领他脱离了刚才的状态。他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并且感觉到深深的侮辱。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乐师会获得的待遇。
鹰嘴豆的腺毛,这两个无耻混蛋,人渣和情妇,竟然光天化日干出这种事!
有那么几秒,夏茨充满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不过,夏茨想了想自己的利益,又勉强忍了一会。
因为从本质上说,那两个混蛋在干什么,并不关他的事。
想想更坏的情况……想想他之前碰到的奇葩事……
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后,夏茨决定要好好完成自己的表演。这是他的职责,至于别的,他都可以视若无睹。瞧,旁边那几位面无表情的大哥,还有低头涂鸦的记录员,不都是司空见惯,对这种场合毫无波动吗?
现在,深呼吸,噪音不是阻力。
维持中强基调,弹对下一个音……
……
该死的!!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叫魔乐师来做这种事啊!!
夏茨愤怒之际,不小心手滑了一下,顿时听女人惊呼出声。
「哎呀,好快啊。亲爱的,这次你怎么会这么早就……」
语未尽,便有男性的怒吼从床上传来。
「魔乐师!刚才有个音你弹错了!!」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好像还真能怪到他头上……狗屎的。
夏茨单手捂脸,阻止着自己把鲁特琴当成凶器,过去抡到他们脑袋上。
古德温公爵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面对乐师,但毫无疑问是第一次面对魔乐师。
只有真正熟悉魔乐的少数人知道,魔乐同样可以充满攻击性,甚至使活人精神错乱。
但是他要为公爵打破自己的底线吗?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会面临良心的考验,可那不是今天。今天,他会完成这场不尽如人意的表演,以后对这类的邀请都打探清楚,敬而远之。
当日晚些时候,公爵的私人马车再次停在了大院的外面。
夏茨提着沉甸甸的盒子,下车时差点失去平衡,面朝地摔一跤。
随着新一轮鞭响和吆喝,车轮滚滚移动,马车开始驶离礼乐坊大院。
在回去的路上,夏茨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一部分,塞给了记录员,因此有幸目睹了一张冷脸瞬间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奇景,还得了几句夸奖,称他总算开窍,以后一定会多多关照他。
夏茨暗暗叹息,看来记录员之所以没有提醒他公爵的癖好,就是因为他先前没有塞过钱。
如果是他的好友,这种事估计早就反应过来了,或者说习惯成自然,根本不用特意费心。
不知怎么,这让他觉得很可笑。芒罗人也好,翼人也好,都只是虚假又贪婪的人类而已。
尽管说他是一个幼稚的家伙吧。反正他不曾欣赏过这类特质,将来也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夏茨走进屋里,开启照明按钮后,花了几秒钟适应这亮如白昼的感觉。
那个盒子被他放到桌子上,里面全是金币,但他暂时不想再看第二眼。
当蜥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自然而然地招招手,让它爬到自己身上。
「唉,你不知道我这一天过得有多夸张。」
夏茨抱住蜥蜴,让那粗糙的皮肤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个公爵可能有点毛病。做那种事情还要音乐助兴。」
他的语气充斥着疑惑,但比起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怎么可能做得来这个?为什么有人会做这个?」
当然,他相信有人确实会做这个。兴许这是文化的问题。
「总之我算是搞砸了,不过公爵最后还是支付了报酬。」
而他原本可以选择拒收,然则思来想去,要是只靠基本工资恐怕连宠物都养不起了。
于是他收下了金盒,感觉自己正式染上了一种『肮脏的气息』,恍恍惚惚地回来了。
「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变态那么多。」夏茨咕哝,「还是跟你在一起开心。」
蜥蜴一直听着他的牢骚,金色的大眼眨了眨,忽然挣脱出他的怀抱。
「嘿,小家伙,你去哪里?」
不理会夏茨的叫唤,蜥蜴撒开丫子就往前飞奔。
夏茨惊叹于它爬行的速度,不由得跑起来,跟着它到厨房的方向。
那个厨房很小,倒还算五脏俱全。冰柜不知怎么打开了。
蜥蜴蹲在旁边,示意他过来这里。
夏茨好奇地过去,往冰柜里看了看,找到一个小碗,便伸手取了碗出来。
那个碗原本是空的,但现在盛满了奇怪的东西,整体呈淡黄色,里面混合了各色物质。
与此同时,冰柜里有一部分食物已经不翼而飞,例如牛奶、鸡蛋、覆盆子、黑莓……
夏茨怀疑厨房里也有些东西不见了,但他暂时没去管,取出碗端到桌边,望见蜥蜴几步爬过来,跳到桌面上手舞足蹈。
「怎么了……」夏茨迟疑地出声,「难道,你想要我吃这个?」
蜥蜴猛烈点头。
夏茨低头看了看碗,又抬头看蜥蜴,「为什么?」
像是没料到这个问题,蜥蜴呆滞了一下,过后双爪合十,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夏茨盯了蜥蜴半天,通过想象出一个人类这样做的情形,多少领悟到蜥蜴的用意。
它可能在向他道歉!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夏茨就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有理由相信蜥蜴就是这么聪明。
瞧,这个小家伙甚至还给他做了一碗……看起来稍微有点恶心的食物。天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或许可以尝尝看,万一没那么糟糕呢?
夏茨挖了一勺淡黄色的固体,送进嘴里的时候,下意识皱起脸,准备好了迎接怪味。
但是,结果超乎了夏茨的意料。味道确实有点奇特,可要说难吃……似乎也谈不上。
为了验证自己的味觉,夏茨又挖了一勺,这回放心大胆地品尝了起来。柔滑香甜,入口即化,各种新鲜食材融合在一块,增强了整体的层次感。非要形容的话,就像雪沙和甜糕的结合体,既冰爽又美味,简直双倍快乐。
夏茨刚尝两口就停不下来了。转眼间,一整碗都被他解决。然后他瘫倒在椅子上,感觉自己跟蜥蜴的角色互换了。他终于能理解那种吃完还想吃的感觉了。
「我原谅你了,小家伙。」夏茨打了个嗝,「看在这很棒的份上。」
蜥蜴听了这话,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被夏茨笑着接住了。
其实他回来的时候气就已经消了,要不是这么一出,他都想不起自己先前讲过什么话。
想想也挺过分,那样威胁要把它送走,对任何有理解能力的动物都会造成伤害。
没准在他离开以后,这个小家伙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真的被舍弃……
……他真是个差劲的主人!
仰视着自己胸膛上的爬行动物,夏茨沉默半晌,突然伸出手来,举起它的身躯,不顾半空中的它疯狂扭动,坐起来,实打实亲吻了一下它的脑袋。
这个小家伙瞬间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喜欢啊。夏茨哼哼着,见它回不过神,趁机又凑上去亲了一下。
他每天都给小家伙洗澡,所以它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波味。
当然,泥土的气味也少不了,因为它总是到处乱爬。
等到蜥蜴终于反应过来,它的第一反应是跳出夏茨的桎梏,落到他的肩膀上。
夏茨以为它要跑了,也不强留,只是望着它的脊背,笑得像个偷腥的猫一样。
谁知蜥蜴转过身,一下子跳到夏茨的脸上,张嘴啄住了那片柔软的唇。
那双绿色的眼睛蓦然睁大,犹如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波纹。
当夏茨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事,并试图采取措施的时候,蜥蜴已经抓紧机会见好就收,跳到地上飞快地爬走了。
留下夏茨独自在那里,先是迷茫,后是啼笑皆非。
动物是无法理解吻的含义的,也不会用这种动作来表达喜爱。
刚才蜥蜴之所以主动吻他一下,很可能是当他咬了它,所以它也要咬回来。
这么想,小家伙还挺有报复心的嘛。看来以后不能随便亲它了。
第015章
二号练习室里面没人。这是非常罕见的景象,至少卢克贝应该在这里。
夏茨在寂静的练习室里写了会儿字,始终感觉不对劲,出去才发现公告板上有更新。
原来马莱因王子要跟朗泰小姐订婚了。许多宫廷乐师都去了。他们将献上传统的浪漫协奏曲,过后还要转战另一个场所。
这个小村庄变得空空荡荡,夏茨在目击范围内只能看到李特一个人。
除了李特,现场还有两个女人,但夏茨的视线仅仅放在他身上。李特正在唱歌。他的嗓子可以清朗,也可以低沉,音域广阔,几乎没有禁忌,这一点经常能引来夏茨的羡慕。
但现在夏茨心里没有羡慕,只有恼火。
暂时忍耐一会,夏茨告诉自己,等待李特完成他的『表演』。
最后夏茨做到了,耐下了性子直到音乐落下帷幕。
李特唱完小情歌,就搂着那两个女人离开了。
夏茨想上去拦住他,却发现三个人忽然打闹起来,你追我赶,一路嬉笑,就这么进了李特的住所。夏茨稍慢一步,愣是被关在门外。
望着染上阳光温度的大门,夏茨的脸色变得冰寒。
一些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伴随着各种攻击性言语。
夏茨开始敲门了。他敲得很猛烈,用上了全部的力气,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
即便如此,李特还是过了好一会才来开门,上半身打着赤膊,面不红气不喘。
夏茨往屋里瞥了一眼,隐约望见那两个女人在穿外套,嘴巴里还抱怨着什么。
「有什么急事找我?」李特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你那里借了五位数的金币咧。」
夏茨不语,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李特懂了他的意思,将那两个愠怒的女人请了出去,态度温和有礼。女人们临走的时候,被李特哄了几句,就重新挂上笑容,还送了李特一个飞吻。
夏茨目送那两道倩影离开,转头面对李特,「她们是谁?」
「莉莉和安娜…不对,好像是琳娜,还是鲁娜来着……」
李特记不住女伴的名字,这并不能引起夏茨的惊讶。
夏茨进入了屋里,随手关上房门,抱起双臂。
「她们是第几个?你这样做多久了?」
李特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这家伙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夏茨咬了咬牙,「你迷惑了她们。」
李特看着他,像是不明白这句指控从何而来。
夏茨努力瞪视着李特,半晌,却让对方破功笑出来。
「是吗?」李特前仰后合,「你觉得我用魔乐迷惑了她们?」
顿了顿,他眨了一下眼,「可我不过是唱情歌来讨她们的欢心而已。」
「够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如果没有第二个魔乐师在场,搞不好别人还真的会相信你。」夏茨指责道,「你忘了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本领来谋取这种私利吗?」
「谁说我们不能?」
「什…」夏茨不敢相信,「从入学第一天起,我们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李特愣了一下,表情变得微妙。夏茨看起来那么生气,所以李特不得不判断他是认真的。
这个多年的同学和朋友性格温和,甚至称得上软弱,如今却在谴责他不正当演奏魔乐。
李特开始围着房子走起来,时不时抬头看,像在寻找微不可见的东西。
最终,李特回到夏茨的面前,停下来压低了声音。
「在这个地方,我们算是什么人?」李特抛出一个修辞型问句,「我们就像是贵族,而他们就像是平民。两者有一道鸿沟,永远无法跨越,因为我们的音乐是与众不同的。」
「你真该听听你的话。」夏茨说,「我们是独特的,世界上绝无仅有,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就因此高贵,比别人更有权利。」他顿了顿,「首席计划着召开一场内部研讨会,我正在为此做准备,我相信你也……」
「啧。」李特用一个舌音打断了夏茨的话语。
夏茨消了声音,望见轻蔑的神色浮现在李特的面容上。
那种神色不是夏茨第一次见到。有些魔法师遇见他们的时候,也会流露出相同的表情。这也是为什么夏茨不喜欢看到它。他别过脸,不再正视李特,但仍能听到李特的言论。
「这些翼人只是想窃取我们的东西罢了。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就会回家,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会竭尽所能从我们这里套取信息,用于尽快培养自己的魔乐师。」李特笑了笑,从轻蔑变成了无奈,「你啊,应该也知道他们多么想利用这份力量吧。」
毫无疑问,李特说的有一定道理。夏茨知道芒罗与光明岛的协议复杂繁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建立在更庞大的框架下,如同深谭隐藏着重重危机。
两个刚毕业的魔乐师仅作为两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做着无关紧要的事。
不如说,正是因为他们无关紧要,所以才被派来。这是整件事的意义。
没有什么光明的理由,即使他们在外面夭折了,也是将损失减到最小。
但这能说明他做的事不对吗?
恰恰相反,他仍然是对的。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没办法说服你。」夏茨转身开了门,回头看了一眼,「我去写稿了。你来吗?」
李特耸肩,「来呗。反正你都把我的好事给搅了。」
他抓起一件上衣,就跟着夏茨出去了。
尽管李特表现出配合,但夏茨出于理智,没对这家伙抱有期待。
结果不出预料,李特撑了没多久,就开始找杂役喝茶聊天,只留下他一个认真写东西。
他们的交谈声屡次打断了夏茨的思绪,夏茨气得对他们怒目而视,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待那杂役走后,李特还兴奋地告诉他,「明天下午南门那边有展会,一起去吧?」
「去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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