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天道的衣服借助天道的力量再次提升搜寻范围的法则此刻如果有了实体,必然也是满头大汗。
“找找找……再往前……不是这里……”法则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了那种“崩溃”的厄运的临近,上蹿下跳地跟着天道在瞬息之间卷过了半条忘川,猛然提高声音,“停停停!!就是这附近!”
鬼王问也没有问,当空跃下,在血红的忘川河上凝聚鬼体,双眼逡巡望着这条颜色不详的河流,神情冰寒:“人在这里面?!”
忘川河宽达数十丈,环绕整个鬼蜮,不知来处亦不知尽头,里面尽是犯了错不能投胎的鬼尸,伸着腐烂的骨爪绝望地朝着天空,试图抓下一个替死鬼来,斑斓毒虫攀附在骨爪之上,细细密密地啃啮着上面的腐肉。
为防孤魂野鬼逃脱,忘川河吸力庞大,其中更有无数的恶鬼在互相撕咬,人若掉进去了,哪里还有能出来的道理?
法则快速地绕着河岸转了一圈,飞回来道:“可能真的在河里,离忘川越近那种感觉就越强。”
天道皱起了眉头。
气运之子为什么会在忘川河里?法则是忽然检测到气运崩散的,可见之前对方还好好的,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鬼蜮里的鬼都心思扭曲,做出这种推人进忘川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务之急是要救人出来,旁的大可以之后再说。
可是他要怎么在忘川里找人?里面全是鬼尸,虽然鬼尸好杀,但是让人不停地杀蚂蚁也是会累的,况且与此同时那个气运之子还在被鬼尸咬呢。
玄衣的鬼王深吸一口气,周身鬼气翻涌如云,幂篱上的薄纱在狂风中翻卷,露出一张没有任何遮蔽的艳丽容颜。
一声鬼啸骤然响彻整个鬼蜮。
行进中的魂魄齐齐停下,拧转头颅望着同一个方向,数万里长不见头尾的队伍做出一个动作,恐怖而阴森,更多的恶鬼则止住了撕咬同类的动作,漆黑的鬼目猛然扩大占据了整只眼睛,滴着涎水的鬼怪们咬着半截魂魄,宛如定格在了此刻。
片刻的停顿后,浑浑噩噩的魂魄仿佛有了神智,凶悍的恶鬼抛下了撕咬一半的猎物,被咬掉肢体的魂魄也站立了起来,万千鬼魂发出应和的嘶鸣,这声音传彻整个鬼蜮,凄厉得像是要撕裂整个大地。
它们同时调转了方向,朝着一个地方奔去。
从鬼蜮出现以来,大约就未曾出现过这样令人颤栗的景象。
面貌可怖的鬼魂们如同狂热的信徒向他们的神明聚集而来,散沙一样徘徊在鬼蜮各处的恶鬼不约而同地汇聚入这条滚滚的河流,它们摒弃了一切阻碍,朝着鬼王而去。
最先到达忘川边的恶鬼看见了悬停在暗色天穹下的鬼王,随后它连一丝停顿也没有的,直直跳入了这条血红的河流。
紧随其后的鬼魂们和它一样,没有任何的迟疑,义无反顾跃进了忘川,这场景堪比流沙没入海洋,如果不考虑每一个鬼魂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场景堪称是壮观,而加上这个前提后,原本的壮观就成了毛骨悚然。
跳入忘川的鬼魂在接触河水的一瞬间就成了一缕冰冷的烟气,随后还有源源不断的鬼魂前来填河,玄衣的鬼王看着下方恐怖的景象,神情没有一丝的变动,甚至还在冷静地计算着还要多久才能达到目的。
入河的鬼魂数量在疯狂地上升,这是连最为穷凶极恶的天生恶人也不敢想象的无情屠杀,骇人的自尽延续了小半个时辰,有数十万的鬼魂跳进了忘川,血红的河流终于发生了变化。
平静流淌的河水开始慢慢凝结,有透明的冰层在河面浮起,随着鬼魂越来越多的跃下河水,这冰层由一触即分变得坚实,那些河流中伸着手欢喜地抓着下河来的鬼魂们的鬼尸也慢慢僵直,骨爪凝固在一个怪异的角度上,好像无数的枝杈伸向天空。
如果从天空上看,便能发现,万万里忘川流淌到这里时,竟然凝结成了坚冰,血红的缎带中央有了一截褪色的冰面。
忘川被冻住了。
见差不多了,希夷君再度厉啸一声,前赴后继的自尽骤然停下,汇聚在岸边的鬼魂们慢慢散去,像是方才的倒放,如流沙散入鬼蜮各处。
“气运崩散停下了。”法则长出一口气,不无庆幸地说,“魂体至阴至冷,用来冻住忘川居然真的可行,不过你杀了这么多鬼,这笔账可是要记到希夷君头上的。”
天道叹口气:“记吧记吧,权宜之计罢了,至少能保护那个倒霉孩子不被里面的鬼尸吃掉。”
提起鬼尸,鬼王美艳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厌恶。
鬼王驱使生魂厉鬼,却对忘川里的鬼尸没有什么办法,那些身上爬满了腐烂蛆虫的鬼尸非人非鬼,没有神智,只有吞吃鬼魂的本能,真像是凡间的寄生虫一样,是鬼蜮里最为惹鬼厌烦的低下的东西,若非鬼尸只出现在忘川里,鬼王可能都不愿意住在鬼蜮里了。
看着低下密密麻麻遍布忘川的鬼尸,鬼王脸上出现了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脚下一动,身躯如缥缈云烟一般轻轻落入了忘川。
腐烂的鬼尸在希夷眼前出现,散了魂体却仍然保留了五感的鬼王不得不近距离和这些面貌狰狞的鬼尸贴面而过,挂着腐肉的骨爪从他身体里穿过,挂着半个眼球的空洞眼眶正好挡在希夷下沉的路线上,他被迫眼睁睁看清了那半个眼球上挂着的仍在蠕动的虫子。
表情一瞬间变得煞是精彩的希夷君感觉自己得到了超脱。
鬼蜮诞生以来,沉在忘川下的鬼尸不知有多少,希夷甚至忘记了自己往下沉了多久,眼前只有各式各样恶心的鬼尸,看到后来他甚至已经麻木了,还能对那些眼眶空洞的鬼尸礼貌性地点点头。
法则忽然出声:“往右!”
玄衣的鬼王闻言调转方向,穿过狰狞丑陋的鬼尸,仔细地搜寻着其中不和谐的身影,他们找了很久,凝冻的河水都隐隐有了开始解冻流淌的迹象,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异象。
那场景简直像是极恶的画师笔下对于炼狱的描绘。
样貌清秀的孩童无依无靠地向下沉去,鬼尸如漩涡般朝他汇聚而来,指爪张开森然如蛛丝的网,拢住那个小小的身影,露着牙床带着腐肉的嘴撕咬下他的血肉,无数鬼爪抓住孩童清瘦纤弱的四肢,攀附在他身上,吸吮着他的鲜血,后面的鬼尸们一边啃啮着前面的同族,一边向着中心的孩童露出贪婪的神情,而漩涡中心的孩子则微微阖着眼眸,神色平静恬淡,不像是要逃避面前这可怕的吞吃自己的怪物们,而只是简单的怕水进了眼睛。
他镇定从容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吞噬与被吞噬,死亡与即将死亡,下沉与上浮,一切都凝固在了河流凝结的一瞬间,这个场面带着难以言喻的张力,极恶的恶人见此或许也会痛哭流涕。
法则和鬼王同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法则干巴巴地说:“我觉得……这个孩子……可能……”
鬼与佛是天生死敌,绝无任何和解可能的那种,属于鬼王的化身在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就发出了那种微妙的讯息,玄衣的美人静默了半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个被吞吃撕咬得鲜血淋漓的孩子身边,慢慢伸出了双手。
——在二者接触到的一瞬间,法则与天道心中闪过了“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落在鬼蜮的这个气运之子,竟然是未来的佛子。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玄衣的鬼王抱住了这个年幼的孩童。
于此同时,早已咯吱咯吱开裂的冰层倏然裂解,耗费数十万鬼魂才冻住的忘川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重新开始涌流,被冻住的鬼尸转动头颅,看向了突然出现在它们中间的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四崽崽出场啦!还是个小娃娃呢!
和有鞭子有剑的魔尊剑主不同,鬼王他……战斗就靠叫。
希夷君:【恼羞成怒】我叫一声就有几百万厉鬼到你家楼下唱k你怕不怕!
剑主:……
魔尊:……噗嗤。
第65章 惊梦(九)
在忘川冰凌喀嚓碎裂的声音中, 数以万计的鬼尸循着贪婪的欲望张开了嘴巴,嶙峋骨爪伸缩曲张, 在本能的役使下,它们朝着希夷漂浮而来。
血红幽冷的水里, 无数被死亡抛弃的身躯上下浮沉,在死去的忘川里, 连声音也被隔绝在外,只能看见水波一层一层荡开,鬼尸们无声无息地围拢过来, 这场景着实令人头皮发麻两股坠坠。
希夷皱起眉头,相当嫌恶地往后微微一退,避开了将要探进他怀里来触碰孩子的鬼爪,随手一按就搅碎了那具鬼尸的头颅, 失却头颅的鬼尸直挺挺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往下沉去, 还没有没入下方的黑暗中, 就被同类撕咬着吞吃殆尽了。
被他抱着的孩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希夷忙里偷闲垂眼瞥了这孩子一下,惊讶的发现这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竟然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黑白分明, 像是含着两丸萤亮的黑水银, 轮廓中正秀美, 天生带了点端庄温柔的气质, 简直像是聚集了人间钟灵之气,瞳色比常人稍浅,自然就有了拔离尘俗的缥缈意味。
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希夷都忍不住为了这双好看得不得了的眼睛恍神了片刻。
不愧是未来佛子,单单是这双眼睛,就已经有了日后处变不惊悲悯天下的大和尚的风范了。
被它们全心全意注视着的时候,简直有种要被完全看透的恐怖感觉。
鬼王掏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很快移开了打量他的视线,任由这个孩子直勾勾地在怀里看着自己,手臂却动了动,给这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孩子换了个姿势。
直到入手触碰,希夷才发现这孩子伤到了何等地步,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见了骨,止不住的血从身上溢出来,吸引着鬼尸们前赴后继涌上来争夺美食。
幂篱之下,鬼王美艳的脸笼上了一层冰霜,小孩却浑然不知世间常理一般,连害怕都不知为何物似的,依旧缩在希夷怀里,这个男人给他调整什么姿势,他便乖巧地按着这个姿势停在那里,面貌神情都仿佛静止,明明带着这样重的伤,连一点疼痛的神色都没有露出来。
抱住了怀里的小孩,顺手摘下自己的幂篱戴在他头上,让垂下的薄纱拢住小孩的身体和视线,在忘川河水中悬停着的鬼王像是从极恶地狱里生长出来的毒花,四周鬼尸狰狞扭曲,试图攀附着这朵世间极艳的花,不知是想要抓住这朵花沉入深渊,还是想要顺着这美艳的花爬入生者的世界。
玄色的衣袍鼓荡在水里,鬼王拧身在一个鬼尸头上一跺,鬼尸的头直接被跺进了腔子里,一只手犹在抓挠,踩它的人却已经轻轻松松借势上跃了十数丈,待到即将力竭时,又如法炮制找了个踏脚石。
这方法笨得很,而且越是靠近水面,忘川的吸力便越是庞大,希夷身上仿佛背负了一座山峦,原本一次能上浮十数丈,现在只能稍稍前进数尺,背后似有无数的手脚在拉着他,前方又暗沉沉地看不见尽头。
寂静的忘川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杀,无数的鬼尸被惊动,循着新鲜血肉的香气汇聚而来,它们像是蝗虫,聚拢成暴风和烟雾,像一个庞大无比的锥子,尖锥顶端是少数速度较快的鬼尸,连接托举着锥子尖端的则是无数憧憧鬼影。
就像是忘川贪婪地伸出了腐烂的手臂要留住一切来客一样。
而尖锥之上只有一点幽魅的玄色身影,他比沉溺在水中无数年的鬼尸更轻盈灵活,身躯辗转腾挪,护佑着手臂里的一个小小身躯,向着水面奔逃。
希夷垂着眼睛往下方扫了一眼,马上被就在脚下的鬼尸吓了一跳,那张高度腐烂的脸近到快要触及他的靴底,希夷惊得差点倒吸一口冷气,好悬才在腥臭的水将要灌进去时闭上了嘴。
为了抱着怀里的孩子,他不得不凝聚鬼体,因此也担负了更多的压力,法则在他耳边不断为他加油打气,希夷皱着眉头躲开一具鬼尸的手,一脚将它踢碎,借此又上浮了数尺。
“太……重……了。”
希夷在意识里咬着牙对法则说。
他现在感觉背上的已经不是一座山,整条昆仑山脉的重量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法则担忧地围绕着他一沉一浮:“你沉入忘川太深了。”
希夷没有说话,侧着脸看了看怀里的小孩儿,对方依旧沉默着,一双眼睛正望着脚下,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思索似的淡淡的宁静,眼前的鬼尸和迫在眉睫的死亡气息不能引起他的任何一点触动,他看着这些鬼尸的眼神,和看着希夷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要从这具小小的身躯里抽离,将幼弱的灵魂捧向天际。
美艳的鬼王挑起了眉尖,露出了点说不清是生气还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孩子正低着头,忽然下巴上就多了两根手指。
他不得不随着那两根手指的力道抬起头,将透明无辜的眼睛落在那张好看得超出常理的脸上。
抱着他的男人身体冰凉,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因为透过薄薄的衣衫,他们相触的肌体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温度。
这样的温度是永恒的、稳定的、平静的。
孩子琉璃似的眼睛望着希夷。
这个堪称美艳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就像是盛开在鬼蜮里雪白的花朵,青山碧水沿岸铺展,鬼蜮里干涸的死亡都在这样的笑容下退避三舍,任由和煦春风吹入褶皱江水,把月光涂满苍山暮雪。
这个笑容里有红尘万丈的烟火气,有月色下山巅松林的波涛簌簌,也有寂静酒幌下伶仃潦倒的醉客,万千凡人在喜怒哀乐里生老病死,岁月来去,只有永远仰望着苍穹的鬼王数千年如一日地看着看不见的天空明月。
未曾识得美丑的孩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懵懵懂懂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对他微笑的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与其他人绝不相同的。
玄衣的鬼王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点住了孩子的太阳穴,随即孩子听到了一个带着笑意的慵懒声音:“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具骷髅。”
孩子睁着眼睛,听着忽然响在脑海中的声音,他现在的表情倒是有了一点属于孩子的惊奇,方才仿佛要超脱尘世的危险感一下子从他身上消失了。
希夷在鬼尸中间疯狂地闪避,为了节约体力,只有实在躲不掉的鬼尸才会得到冷酷的死亡,而就算是在这样惊险的逃窜中,那只抵在孩子太阳穴上的手指还是平稳温柔得如同衔着一片细嫩的花瓣。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我,”那个声音极其肯定自信地说,“你肯定是对于美丑没有任何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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