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他上车以后第一次直视韩岩。
韩岩打开顶灯,看向他以后久久没能挪眼,“下月十六。”
“啊?那很快了。”安宁就此活泼起来,几乎要扳着手指头算天数,“还有十九天,不到三周。”
他对着韩岩笑。
韩岩收回目光,“他喜欢什么。”
“我知道他不抽烟,所以烟就肯定不用考虑了。鞋子他喜欢限量款耐克,朋友圈发过好几次,但是现在去找代购买,不确定能不能来得及哎。电子产品呢,手机怎么样,我记得他手机有点旧了,你知不知道他喜欢哪个牌子的?要不然电脑——”
有车突然闪出来插道,韩岩猛地一拍方向盘,喇叭按得震天响。
安宁刹住口。
“手机电脑你送得起?”韩岩冷冷地问。
租房的时候是谁说的,越便宜越好,现在倒来装阔。
“我以为你是让我给意见。”安宁窘住,壮着胆子反驳,“不过我也送得起,你别小看人,我还有积蓄的。”
停顿片刻,小声道:“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喜欢。”
只要他喜欢。
这句话余波绵长,久久不散。
韩岩就此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沉默地将人送回了小区。
下车后安宁走了五米就停住。韩岩以为他要跟自己说声谢谢,站在原地沉默等待。
走到很近的位置,安宁说话声音还是一样小。
韩岩没等来那句谢谢。
“你先别告诉乔屿我要给他过生日行吗?”他耳朵都红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阵冷风吹过,韩岩周身毛孔收紧。
—
两天后,终于周末,乔屿约他出来喝酒。
“来啦?”
“来了!”
“好久不见啊乔哥!”
灯红酒绿的酒吧,琳琅满目的洋酒瓶,震耳欲聋的音乐。
乔屿一进来,就有许多熟面孔跟他打招呼。他绕过人群和卡座,往角落自饮自酌的韩岩身边一坐,攀住他的肩,“我靠还穿着衬衫西裤,又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
韩岩扭头,闻见他身上的古龙水味,眉峰紧紧一蹙,“又穿这么骚包。”
“注意你的用词啊,什么叫骚包啊。”乔屿笑得玩世不恭,“这他妈叫有品。”
韩岩拂开他的手。
“说真的,你也该改改这一身打扮了。瞧瞧你在事务所都学了些什么陋习,甭管数九寒冬还是三伏天永远是西服领带,你不腻我都看腻了。”他扯住韩岩的领带,嫌弃地往外拽了拽,“现在人人都喜欢玩得开的,像你这样成天板着脸,别人一看,直接就吓跑了,谁还来爬你的床?”
论家庭背景两人相差无几,论个人能力韩岩更是全胜。但韩岩从来就没有乔屿这么好的桃花运,曾经谈过两段,也都没能长久。
“我去国外这段时间你怎么样,有没有新进展。”
乔屿早发现韩岩把那个社交软件的密码改了,以为是他脸皮薄,约炮不想被人发现。
韩岩喝了口酒,烟都快烧到手了。
\t“你把号拿回去吧,”他说,“我不用了。”
乔屿一愣:“不是吧,跟我置气?我没说什么啊。你想用就继续用,大不了我再买个号。”
刚一说完,气氛组的人又来跟大客户乔屿请安,乔屿扭头就开始热聊。
音浪带动身体,鼓点贴着耳膜,灯光晃人眼睛。
韩岩置身其中却有种割裂感。一开始还有人上前攀谈,但很快就都无趣地走了。他这张脸再怎么英俊,假如脾气不改,注定不适合谈感情。
坐了一会儿后杯里就空了。他将手机拿出来,想把密码给乔屿改回去。还没解锁,屏幕上就出现一大串未读消息。
从昨天到今天,安宁给他发了二十多条消息,他一条也没回。
[来自]Ning:你回来了吗?
[来自]Ning:人呢?
[来自]Ning:Knock knock.有人在吗?
[来自]Ning:睡了没。
[来自]Ning: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很担心你。
[来自]Ning:回我消息好不好,我好担心。
[来自]Ning:晚安。
十小时后。
[来自]Ning: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来自]Ning:如果是因为要求见面的事,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不见也没关系,只要你还愿意和我说话,我什么都不要求了。
[来自]Ning:没有礼物也没关系,你能答复我吗?
十二小时后,也就是刚刚。
[来自]Ning: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
[来自]Ning:你讨厌我了?
消息末尾不再显示距离,因为韩岩关闭了距离提醒。
离得再近,心是远的。
他把屏幕反扣向桌面,手指离开的那一瞬,机身又震了一下。
[来自]Ning:至少跟我说声再见。
周遭寂寂。
韩岩倒向沙发,缄默地仰面望着头顶的激光灯,光线太强,眼底发涩。
不知过了多久,交际完的乔屿坐回他身边,摸出身上的手机瞧了一眼,啧一声道:“小安?谁啊。”
感情世界就是这样残酷,在乎你的人记得你眼帘睫毛几许,不在乎你的人连你的名字都毫无印象。
也就一个月而已。
“打不着车告诉我干嘛,”乔屿双眼微眯,边看边念,“我在中山公路,东湖公园后门。钱包丢了,手机也快没电了,怎么都打不到车,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念完重重地嘁了一声:“妈的,当我司机啊。”
下一秒手机却被人抢去。
韩岩耸然站起,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整条短信,紧接着便拿上外套,拔腿往门口飞奔。
“哎!哎你跑哪去?!”乔屿在后面扯着脖子喊,“喝了酒别他妈开车!”
第10章 吻我
东湖公园是离市区最远的一个湖景公园,韩岩赶到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路上司机犯困,连打两个哈欠以后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回头跟他商量,“小伙子,我抽支烟行吗?”
韩岩将车窗降到最低。
司机会意,手往后一伸,“来,你也来一支,提提神。”
\t打火机咔噔一响,幽蓝的火苗被冷风吹得缩首缩尾。他接过烟,用手护住火,嘴衔着烟低下头。做过定型的刘海原本正统严肃,此刻却有一缕头发撂下,松松地搭在额前,像是石膏像最生动的那处细节。
风把烟全吹到脸上,他眯着眼。
“这么晚了去那儿干嘛?”司机瞅着后视镜,“还穿得这么正式。”
这一趟来回估计得一百五。上车的时候就说好了,目的地太远,只坐单程就不去。
“接人。”韩岩惜字如金。
“接女朋友吧。”
他没有再回答,转向寒冷的窗外,沉默地看着飞速后退的梧桐黄叶。
开到公园附近,司机把车速降下来,“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
韩岩五官绷紧,没应。
司机摇了摇头,跟他一起找。
兜到第二圈的时候,终于在路灯的影子里发现一个人,蹲着的,很小一只。
“停车。”韩岩喊。
车被一脚刹住。
砰——
他甩上车门迎风走过去,因为步伐太快,风衣下摆直往后翻,离人还有两米就骤然沉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安宁抱着腿靠坐在灯杆旁边,头埋在膝间。看不见脸,但耳朵和脖子苍灰发青。
听见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前一刻表情还是惊喜,看清来人后却变为诧异和失落。
“怎么是你?”
“起来!”韩岩一把把他扯起来,动作粗鲁暴力,“我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冷的天晃到郊区,等乔屿来救你?”
安宁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上衣领口也歪向一边,露出一大截早已冻得发白的颈。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开我……”
韩岩反而将人拽得更近,“我告诉你,别再玩这些幼稚的把戏,再这样没人管你。”
“我让你管了吗?”安宁奋力扳开他的手,顶着兔子一样的眼睛用力将他往外一推,“这是我和乔屿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出了事就跟我脱不了干系!”
两人的身影在路灯下纠缠,激烈地对峙,始终没能分开。
“跟我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咣得一声——
韩岩狠踹灯杆:“我他妈让你跟我走!”
他五官凌厉,怒目骁悍,身体里像蕴藏着极大的暴戾。
安宁身体微颤,紧攥双手强行镇定:“乔屿让你来的?他什么时候肯见我?”
韩岩低声骂了句极难听的脏话,狠狠盯着安宁。安宁也望着他,表情倔强,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嘀嘀——
司机按喇叭催促。
韩岩骂了声操,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咣当一声连踹两下路灯,然后才压住火,从喉间啐出两个字:“今晚。”
“真的?”安宁神情一松,眼圈霎时红了。
嘀嘀——
又是一声喇叭响。
韩岩没再说话,转身朝等候多时的出租车走去。安宁亦步亦趋,无需任何外力推促,安静地坐到他身旁。
目睹全程的司机打开暖气,大概觉得尴尬,抬手又扭开电台。
“您二位回哪儿?”
韩岩报了自己小区的名字。
安宁扭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唇,但没有开口质疑,而是顺从地接受了一切。
谁拿谁没办法。
深夜电台,柔软的女声如水流淌。
车里渐渐暖和起来,只剩一点若有似无的烟味,还记得来时的凛冽。
尽管安宁全程安静,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谁都能轻易看出他既高兴又紧张。他的双颊慢慢恢复血色,眼睛亮而有神,十指交缠在一起,偶尔会分开无措地弄一下头发,然后又绞到一起。
越接近目的地他越紧张,酝酿了好几次以后终于忍不住问:“乔屿已经到了吗?”
韩岩转头。
好像天越黑,他的眼越亮。
沉默许久后,韩岩忽然抬手,想去拨一下他稍显凌乱的刘海。
安宁下意识地一躲。
手停在半途。韩岩目光稍移,看到车窗上自己那张狼狈颓唐的脸。
他收回手,五官恢复冷峻:“他有事要处理,一会儿才能到。”
“喔喔,”安宁不动声色地往车门挪了挪,表情有些不自然,“你跟他说不急的,我可以等。”
接下来又是一阵空白。
好像只要他们俩单独在一起就永远是这样,你不言我不语,枯坐到天荒地老。
车窗上凝了一层白雾,安宁把脸靠过去呵了口气,伸出手指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回过头时发现韩岩正盯着玻璃,双眉微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画得不怎么样,送给你,算是谢谢你今晚来接我。”
其实不光是谢这个,彼此都明白。
韩岩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嘴边。
可惜车子顿刹,司机打断:“二位,到了。”
安宁对着韩岩,做了一个歪头的动作——
你要说什么?
韩岩转身下车。
安宁愣了一下,迅速闷头跟上。
—
“你先去冲个热水澡,”进门后韩岩替安宁找了身睡衣,“乔屿会很晚。”
“不用麻烦了吧。”
“我不想说第二遍,”大概是太晚了,韩岩眼下泛青,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又把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掏出来,扔到茶几上叮咣作响,“洗完了去我床上躺着,我还要加班,别出来打扰我。”
安宁只得从命。
不多时,浴室水声响起。
韩岩仰躺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给乔屿打电话,烟灰抖得到处都是。一口又一口的白烟吐出去,笼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烟头的火星在雾中晃。
大约过了一刻钟,水声停止。
满身松木香气的安宁走出来,发现沙发上的韩岩已经是工作状态,笔电屏幕的白光反射到他脸上,显得轮廓更加生冷。
“请问吹风机在哪里?”
“卧室,进去以后把门关上。”
他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想了想,又小声嘱咐:“要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乔屿到了以后可以麻烦你叫醒我吗?”
敲键盘的手一顿。
韩岩沉默片刻,仍未抬头看他:“乔屿会叫你。”
“好的,”安宁手里还兜着自己的衣服,低头呐呐,“不过我应该不会睡着的。”
这是实话。
他哪里睡得着呢?
很快就会见到乔屿。等了这么多天,心结终于要全盘解开,这最后等待的几十分钟就像是苦药回甘,煎熬后泛起津甜,一剂下去药到病除。
韩岩不愧是有洁癖的人,尽管是独居男人,但卧室的寝具干净又蓬松,枕头上一根落发也没有,更没有任何难闻的味道。
卧室很暖和,空调不知何时已经提前被人打开。
抬头看到上面显示的28度,安宁心里莫名一暖。其实韩岩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只是木讷了一些,话不会好好说,骨子里是个不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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