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干什么?”彦周紫色的眸子掠过一道光影,语气有些严厉。
昔尔有些惊慌失措,半晌咂舌:“我想你了。”他忍着心意,解释:“你好久没回家我看不到你,我有点难过。”
“我告诉过你要待在荒谷,要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昔尔没有吭声,局促的攥攥手。
他想看着彦周,眼神触到一点又惊乱地低头。
彦周几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他凑的很近,近到昔尔以为他会可怜自己抚摸自己的脸庞。
手情不自禁的举起来,却被彦周冰凉的声音止顿。
“是不是又开始疼了?”
“啊?”昔尔一愣,旋即一股带着刺似的灵法袭近他的面具里,“点燃”了他的眼睛,瞳孔如有火烧。
难耐的痛呼出声,却无法动弹,强忍着这种粗暴的治疗。
好在很快,彦周收回了灵法,他的脸也不痛了,周身也舒服极了。
“滚回去,否则扒了你的皮。”彦周丢下这句话,消失了。
昔尔僵着脸,片刻感觉到手里有东西,他抬起一看,是金桂琥珀糖。
酸楚在心底一缕烟似的散了,心中全是欢喜。
第六十六章
“弱儿身体不好,心智也不成熟。”楚老夫人给他们带路,走在穿林风的走廊上。
走廊两边种满了观赏用的花树,一年四季的都有,现在正值夏季,合欢树开的正旺。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是天生的,可我就是想试一试,就抱了那么一点期望,万一不是自生来如此,我家弱儿也可以如正常孩子一样健康快乐的长大。”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着说着,眼里晕上了水汽。
“夫人也不必多忧,换个角度想,您家孩子一定过得更加无忧无愁,天真烂漫,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么。”薛焕安慰她说。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一个心志不成熟的孩子未必总是坏的,往好处想,他能快快乐乐长大,生活中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在他心目当中就如冰块一样干净透明。
这世上总是没有两全之美,住在一个屋顶漏洞、风雨无遮的房间是坏,但晴天晚间,一抬头就能瞧见满天星辰。
世人多磨砺,好从坏丛生。
说话间,薛焕看见了楚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楚弱。
他正在跟府上的丫鬟们玩闹,玩追逐游戏。
楚弱个子小,走路不稳,就算丫鬟们绑着眼布蒙着眼睛追他,他一个大眼瞪天的都跑的东倒西歪,险些摔倒。
小院子尽是楚弱天真的笑声。
他拿着棍子追赶这些丫鬟,丫鬟空手来捉他,若是他抓住了她们,便是一阵鼓掌叫好,若是丫鬟们躲过了他的追捕,也能看见这小小公子在院里摘一朵花送给她们。
这般和谐光景,从外人眼中,哪知楚弱是个心智不全的孩童。
“人生来孑然,于世遭苦难灾患趟涉,沾染一身世故气,楚小公子纯然无暇,无异。”南小回触景有感而发,在他眼里,小孩子心性没有恶念,是为可贵。
楚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孙儿,满眼慈爱。“我想,我也不着急,还有楚澹和楚溶呢,日后他俩娶妻生子自会发扬家族,我这孙儿就让他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
楚弱挑着两个小木棍摆在地上玩你追我打的游戏,丫鬟陪玩时间结束都下去干活了。
孩子年纪小,满脑子都是玩,南小回见他玩的投入,轻手轻脚坐在旁边看着他嬉戏。
头上洒下一片阴影,楚弱扭身抬头,看见一陌生人,一点也不抵触,还有意往他身边凑了凑。
他长得可爱,南小回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轻点一下,很快收回了手。
试探这一下,楚弱迎着小回的笑脸完全放下了戒心,庄重的把手上两根打架的木棍递了过去。
“给我玩吗?”南小回没有接过,而是用手碰他递过来的棍尖。
楚弱点点头,又把手往前送了送。
南小回这回接了过来,抿嘴笑道:“谢谢你。”
“不、谢,好、看。”楚弱说话一顿一顿的,有点咬舌不清的感觉,南小回本来以为他仅是心智如一两岁小孩,没想过这孩子说话有缺陷。
“好看?”
楚弱方才一直盯着他瞧,这会儿功夫不太好意思移开目光,揪玩着自己的手指,腼腆的傻笑。
“是说我吗?”南小回指着自己的鼻尖。
楚弱闭了嘴决心不再开口,他掰着自己的手指尖,看着南小回,毫无预兆在他颈间一戳,然后深深呼了一口气,笑意很浓。
“做什么?”小回抚摸被他触碰的地方,轻柔地问他。
楚弱傻笑一会,说:“喜欢。”
他不懂楚弱的心思,见他云里雾里的回答后也不出声,陪他坐了一会。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也很无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自娱自乐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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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焕在和楚老夫人闲聊的时候,楚泽川从外面回家,两人打了个照面,客套几句,楚泽川叫丫鬟准备热水,洗洗风尘。
看样子他出门有几天,脸上的胡子有些糟乱,眼底有红血丝,一看就是觉没睡好。
楚泽川回房后,薛焕客客气气道:“楚先生总是这么忙吗?”
老夫人貌似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颇为自豪:“我就泽川一个孩子,老爷走后,家里就靠泽川扛起来,大大小小的事他没少操心,有时候我看见他头发乱糟糟的没工夫打理,心里都难受。”
楚泽川是一家支柱,年少当家,为了发扬父亲留下的家业,走南闯北,风雨兼程,从来没有好好放松身心过。
楚府家大业大,丈夫离去,一介女流不认识字不会办事,重担自然只有靠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拖拽着走过,任谁不心疼呢。
“好在楚澹和楚溶都长大了,楚沐虽然……但好歹给自己留了个根,多年来虽有波折,老天垂怜,我们楚府还算不错,楚澹楚溶都是好孩子。”
说到这两人,薛焕便顺水推舟提道:“楚二公子在永安的名声真是厉害,我随着我师父刚来这里就听说了,他武功高强,侠肝义胆,是永安的守护神。”
楚老夫人乐的听别人夸楚溶,“楚溶这孩子有上进心,不服输的劲儿,这两年给楚府争光了,我这老婆子为他骄傲。”
薛焕陪笑。
“其实楚溶十七岁之前不爱读书,也不爱武,自从生了一场病,病好了之后性格有些变了,大师说他灵根不错,修习什么灵法一点就通,是好苗子,他也愿意学,我不太约束孩子,就随他去了。”
她这番话里,薛焕精准嗅到一个敏感的问题。
“生病?楚二公子生的什么病?”薛焕拿出医者学无止境那种态度,好奇道。
这都是发生在两年前的事了,老夫人不以为意,不加隐瞒说:“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病,有一天楚溶突然病倒了,皮肤滚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请了好多郎中来看,结果都是没病,但楚溶身上摸起来很热,像感染了风寒。城中郎中找不出病因,楚溶又昏迷不醒,我和泽川都急得不行。”
“后来呢?”君安迫不及待道。他没能做成算命如神的大师,进楚府前临时改变主意觉得三个人团在一起有安全感,所以此时他正窝在薛焕旁边,伸着脑袋,听故事。
“后来某天晚上来了个大师。”楚老夫人想了想,说:“我记得那天晚上还下着雨,家丁跑过来跟我说外面有个黑衣人敲门,信誓旦旦能治楚溶的病。泽川实在没办法就让他试了,谁知道就治好了,那大师也真是神。”
“黑衣人?”
“对,个子有些矮,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
薛焕稍加思索,说:“老夫人,在下专门研究疑难杂症,对此类病状非常感兴趣,请问这位大师是如何治好楚溶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大师治病的时候不让外人一旁观看。”
“不过也多亏了他。”
那大师给楚溶治好后,跟楚泽川说楚溶命中有天,将来必成大器,楚泽川一脸茫然,因为在此之前,他是不大看好楚溶的,虽然他是自己的儿子,但论才学,他更偏向楚澹。
后来楚澹也变了,性格更为沉闷,除了家里人,他很少与人接触。
老夫人身边扇风扇的丫鬟补了一句,说:“大师很看好二公子,但是对大公子有所偏见。”
说完老夫人咳嗽一声,微微偏头,丫鬟收到警示,立马闭了嘴。
薛焕也没继续追问下去,他和老夫人连编带扯几下药草学问,借着时候不早的理由请求告辞。
两人离开前,故意走的慢,薛焕跟踪楚老夫人,看见丫鬟扶她回房休息了。
丫鬟服侍好老夫人,轻轻带上房门,她走出院门被薛焕迎了一脸笑意。
薛焕特别像那种流氓,仗着一张人见人爱的长相“行方便”,拉着人家姑娘询问两年前的事。
丫鬟自小长在楚府,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距离没出过永安,阅历不够,还真就被薛焕模糊的晕头转向,眼睛直的撇不开,害羞的脸红通通的。
“你说大公子?大公子人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丫鬟道:“听管家说大公子生下来天赋异禀,眼睛是红色的,他身体强壮,天生神力,老爷特别喜欢大公子。”
“你不是说那个给你们家二公子治病的大师对楚澹有偏见吗?”薛焕问。
丫鬟:“对啊,但是说实话我对这个大师有点害怕,看不清他的脸,雨夜没打伞进到楚府,身上居然一点雨水都没沾到,而且他进来后,第一个去的不是二公子的房间,而是楚家祖宗祠堂,在那转了一圈后,说了一句话,我记不太清,好像说是什么‘不是病,是祸’,神神叨叨的,后来他把二公子治好了,老爷很感谢他。”
不是病,是祸——是什么意思?
楚溶被谁诅咒了?
薛焕手搓着下巴,问:“楚二公子后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二公子比以前勤奋了许多,然后很亲和,人很好。”
这时,南小回从楚弱的小院子回来,正好碰见他们。
丫鬟短时间里被两位美男子冲洗眼球,一时间不知道看谁好,眼睛在他俩身上轮着溜,红晕一直居高不下。
君安看看左边的薛焕,又看看右边的南小回,郁闷道:“所以说是看不见我吗?”
丫鬟还处在被两个帅哥包围的美梦中,薛焕大致了解后,跟她道谢:“真是太感谢你了,在永安,我最崇拜楚溶了。”
他扭头对君安和南小回说:“走吧。”,末了总觉得有点少点什么,但没想出来少了什么。
他们刚打算走,那丫鬟又喊住他们。
“等一下。”
她小步走到他们面前,说:“我想起来了,当时老爷答谢那位大师的时候我站在旁边伺候,好像听那人说他叫、叫游牧者。”
三人同时惊讶出声。
“游墓者?!”
“对,他说他行走三千大世,历经一切死生之痛。”
第六十七章
“游牧者”,为江南水乡一位落榜的书生,他空有满腔才华却不被重视,身无长物,出口怪异文章,不被市井认同,心灰意冷,背负行囊,远离家乡,游牧山清水秀之地。
而“游墓者”,世人多为不知。
游牧者,凡人之躯;游墓者,诞于人间地狱。
民间志怪粗略记载,游墓者为弃子,因其侏儒身材,被亲人遗弃在一处坟地,黑雨大降墓地七日,不散魂以鬼气饲养,昼伏夜出,子活,而同时,瞳孔不常用,故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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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清江水,伞下有清荷。
昔尔为彦周撑伞,目光刚从一条黑色鲤鱼身上收回来,转向那张恋恋不忘的侧脸。
“哥,昨日子夜,天悬血月。”
彦周面不改色,仿佛已经猜到了这种结果。对他而言,自初醒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好似被一股无名的力量蒙上了一层纱罩。
这个凡间虽无异变,却总有什么是不一样了。
“哥。”昔尔弱弱开口:“这个世道真的变了吗?”
彦周这才稍微侧了些身,看着他,说:“听说过嚼尸童吗?还记得在哪听到过的?”
乍听这个名字昔尔还未反应过来,继仔细回想,印象中对此有一点残缺影像。彦周没给他说出来的机会,自顾自道:“以前在神界的时候,鲲鹏北冥顶明鉴上有一本书,名《大怒》,专门记载九州四海的妖魔鬼怪,大怒世界,跪于桑池之下,凡灵共存,积善积怨,男女老少脆弱可杀,又强至不死,无穷无尽,阴阳制衡,谓大怒。”
他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看似云里雾里的话,他是明白了,所谓大怒世界,就是历劫。
“大怒和人间很像,又称人间地狱,你还记得那本书扉页上写了一句什么话吗?”
昔尔摇头。
彦周道:“大怒唯异人间,每月十六,探井中映天——”他顿了顿,两片唇轻启:“血月。”
昔尔顿悟:“昨天是十六,所以你昨天让我去留意月亮,还专门强调找一口井。”
他昨天在低头看井之前,特意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是白色的,但是井中那轮圆月,却是血红的。
“嚼尸童是大怒里的鬼,婴者,由人成鬼,和这里下黄泉走轮回不同,大怒没有轮回。”
说的更简单点,人界死后入冥界,死后有魂魄可转世,隶属阎王爷,有鬼管,大怒则不属于六界,他就像一颗小水珠,黏在六界之外,通常情况下互不相干。
一旦水珠点破,他就会化作一层水浪拍过六界,虽然从表面看不出一丝变化,但实质已经与先前不同了,悄无声息地发生融合。
“我记得当时无双仙官曾说大怒之所以能独立于六界之外,是因为他的阴阳极为平衡,无论是好是坏在他们的世界里都会相互制约以达到平衡,因此不会对外界有威胁,但有个傻子说,既然阴阳平衡为何要叫大怒世界这么拗口,不如直接叫阴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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