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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浔(近代现代)——石头与水

时间:2020-12-09 10:20:25  作者:石头与水
  顾繁琳年纪不大,也有真性情,郁闷的说,“每次考不好我都会急。”
  家里女孩子少,大家都安慰她,夸她成绩一向很好。江浔也说,“一次失利不算什么,谁都有失手的时候。”
  顾繁琳立刻问,“二哥你也有考不好的时候?”
  “当然有。”
  “什么时候?”顾繁琳有个跟顾守静相似的缺点,不懂见好就收。
  江浔欲言又止,顾繁琳追问,“你不都一直是第一么?快说说,让我心平一些。”
  她这样直言快语,又有些可爱。江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了怕你受打击。”
  “快说快说。”顾繁琳催促,顾繁月这点就比她聪明,“我劝你还是别问,万一阿浔哥说他失手只考了个第二,那咱们不得郁闷死。”
  “第二我也愿意听。”
  “不是第二,是第三。第一次IMO竞赛,我以为能考满分,结果经验不足差了两分,总分只能排第三。”
  顾繁琳气的捏手指,瞪着江浔,气鼓嘴巴,“我现在特别想吐血!”
  逗的大家伙都笑起来。
  正在跟老爷子下棋的时堰也露出些许微笑,一向冷淡的面孔柔和起来,几能见些许年轻时的清隽温柔。
  这笑容落在顾守静眼中,却如一根钢针刺入眼中,直入心头。
  凌昀适时递了杯热茶给顾守静。
  新年是每个家庭团聚的日子,凌昀并不是顾家人,他原是老爷子的警卫,后来顾守静创业,凌昀一直陪在顾守静身边,是顾守静的得力助手。
  凌昀话不多,是个斯文低调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男人,性情却是奋发自强。他早年文凭亦止步于高中,后来全凭自学,如今已取得博士学位。这些年,凌昀一直没有成家,老家父母也已过逝,节日都是跟顾家一起过。纵不姓顾,也是半个顾家人。
  顾守拙笑说,“阿锋你小时候数学一直很普通。”
  顾守锋得意的挑挑眉梢,儿子好就行。
  饺子包的差不离,李嫂端到厨房下锅,程雪赵佳去厨房帮忙,老爷子顾守拙顾守锋父子三人坐沙发说话,顾繁灯在一旁听长辈说话。顾繁月顾繁琳不喜这种拘束,两人一人一只手机时不时嘀咕着说些什么。
  老太太哄着重孙女玩儿,江浔觉着屋里暖气有些热,去后门透透气。
  顾守锋见江浔套上大衣便没问他,后门是门斗设计,挡风御寒。隔着玻璃,江浔见天空一粒粒雪花飘落,不禁惊喜,这几年,北方下雪越来越少了,一年能有一两场大雪都是惊喜。他推开门站在院中看雪,听到隐隐一声低喝,“你给我站住!”
  这声音是压在喉咙里说出来的,声音不高,却含着隐而不发的怒气。江浔没有那种非礼勿听的道德感,他听得出,这是顾守静的声音。
  江浔放轻脚步,循声走了过去,院子里绿植很多,有一株极大的合欢树。声音便是从合欢树那边传来,江浔掩在不远的一丛芭蕉后。雪粒沙沙落在芭蕉上,江浔听到此生最恐惧的一段对话:
  “你发什么疯?”这是时堰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发什么疯?你很得意吧?看到那杂种笑话琳琳,你笑什么?笑琳琳比不上那杂种,还是想到你那旧情人,那下贱的婊子!我看你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了是不是?!”顾守静的话恶毒至极,声音也很低,显见知道不能大声嚷嚷叫人听到。但万簌俱寂的夜里,压低的声音与冰冷风雪如千万钢针刺入江浔的耳膜。
  “我看你是疯了!”
  “你最好别招惹我,不然……”
  “不然什么,你敢碰阿浔一根手指,我……”
  “你什么?你什么!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我不杀你,我就把当年的事告诉守锋告诉老爷子,你看他们饶不饶你!”
  “当年的事?你要跟我爸我哥我弟诬蔑我?”
  “的确,我没有证据。可你说,我若说了,他们是信还是不信?只要他们肯信,你就完了!”时堰的声音带着警告,“你也可以找人撞死我,我时刻等着,等十几年了。”
  江浔感觉,他的灵魂仿佛被一列疾驰而来的列车撞的粉碎,灵魂的碎片在这寒冷的雪夜里冻成冰晶,化为齑粉,与这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顾守静时堰短暂争吵后先后回到室内,江浔感觉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有千斤重,他脑海里不停回放着顾守静与时堰的话:
  当年的事……
  找人撞死我……
  江浔浑身颤抖,幻象破碎后血淋淋的真实让他恨到极致也怒到极致,原来竟是这样吗?他妈妈,他妈妈竟是这样死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喊他,“阿浔,阿浔。”
  是爸爸的声音,可江浔半点不想理会。顾守锋在院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江浔,便拿手机拨江浔的电话。
  手机铃声蓦然在口袋里响起,江浔以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控制住眼中因激怒而升起的泪水,他从芭蕉后走出去。顾守锋正说,“饺子好了,我刚刚叫你,没听到么?”
  江浔先一步扑向顾守锋,扑他一身的雪,江浔哽咽,“听到了,就是想看爸爸能不能找到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回答顾守锋。
  顾守锋含笑抱住儿子,听他声音不对,“怎么了?”
  “有点想妈妈。”
  江浔吸吸鼻尖,在爸爸肩头蹭去眼泪,顾守锋拍拍江浔的脊背,给他拂去发丝肩头的雪,“在外站了多久?”
  “难得下雪。”
  “那也别久站,当心感冒。”
  “嗯。”
  父子俩踩着院中薄薄积雪进屋,过一时,合欢花树后走出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人撵灭指间烟蒂,轻轻一抖身上积雪,也向屋内走去。
  雪地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新的落雪掩埋,自门厅透出的橘黄灯光缓缓勾勒出这人的面貌,斯文瘦削,沉默俊雅,正是凌昀。
 
 
第43章 泪水
  父子俩挽着手回屋, 顾守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阿浔刚在院子里么?”
  “去看下雪了。”看江浔微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顾守锋以为他仍在思念母亲, 拍拍儿子的肩。
  在与爸爸回屋之前, 江浔已经试图压抑心中巨大的悲恸与愤怒,但在听到顾守静声音的一刹那, 江浔方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杀刀万剐挫骨扬灰这样的语言存在。原来,恨到极致就会生出这样的暴虐!
  江浔的恨在他的精神世界形成滔天巨浪,似乎要将他理智的防线淹没。好在一息尚存的理智牵绊住他几要发狂的内心, 江浔仿佛在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看顾守静, 这个杀死她妈妈的女人, 是他的仇人, 他要让这个人在悔恨中流尽血泪,他要让这个人失去名誉、失去家庭、失去财富、失去亲人,他要让这个人付出一百倍一千倍的代价!他要让这个人为他妈妈血债血偿!
  他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恨到,他都舍不得她立刻就死。
  老爷子曾经对他说过,烦恼是最无用的, 只能扰乱心绪。找到解决烦恼的办法,一步一步付诸实践, 便能解决了。
  这话很对。
  仇恨也是无用的, 最重要的是找到报仇的方法。然后,一步一步付诸实践,这才是报仇最正确的道路。
  江浔把心底全部的愤怒全部压缩密存,搁置在精神世界的最角落,如同生生咽下一把带血钢刀。一直垂落的眼睫忽然抬起来, 他根本没看顾守静一眼,而是搓搓脸,有些撒娇的跟顾守锋说,“外头还不觉得,一进屋才觉着脸是僵的。”
  顾守锋握住他的手,给他暖一暖,“先喝些热饮。”
  “我等着喝饺子汤,以前在家都会喝饺子汤,我们老家叫原汤化原食。爸爸,你喝过饺子汤没?”
  顾守锋好笑,“我难道不是北方人。”
  父子俩说说笑笑,程雪赵佳婆媳俩带着李嫂摆盘,顾繁琳也跟着忙,顾繁月时不时捏块肉偷吃,江浔的眼睛眯了眯,嘴角翘了起来。
  顾守静松口气。
  老爷子笑,“入席吧。”
  江浔看最后进入餐厅的凌昀一眼,无端觉着凌昀身上有些淡淡的风雪寒意,但凌昀头发身上并无雪迹,只是发间偶有一点湿,像雪花融化过的湿潮。江浔迅速回忆着刚刚和爸爸回屋后的场景,好像是没看到凌昀在屋里,不过,凌昀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是不是他记漏了?
  这事并不难确定。
  江浔看一眼时间,眼下还是先吃饭,自己气死倒叫这些杀人凶手得了意!
  北方团圆夜的主食就是饺子,顾家的坐次向来讲究长幼有序,顾守锋下首应该是顾繁灯,不过,顾繁灯看堂弟跟二叔那么粘乎,主动让江浔坐在二叔身边。果然人家吃起东西是你给我夹饺子,我给你布菜。
  江浔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八方讨好的性情,他对旁人也不错,但没谁能跟他爸爸比。北方的饺子会捏几个元宝形状的以示吉利,江浔眼疾手快,立刻捞一个给爸爸。叫人瞧着好笑,可能就是因江浔这份不圆滑,反让顾家人更喜欢。
  江浔胃口竟然还很不错,见时堰都没怎么动筷子,他心脏冷到冰点,脸上笑的热乎,劝时堰一句,“姑姑减肥不敢多吃,姑父你这么瘦,多吃点。”
  时堰的笑容淡的几乎看不到,“好。”
  时堰一向话很少,江浔也不再跟他多言,转而与跟爸爸讨论哪种馅儿最好吃。江浔除了不太喜欢羊肉馅儿,连素素的三鲜都觉着味儿好。大家说着各地过年的习俗,顾守静优雅的喝口葡萄酒,一脸关切的问,“阿浔往年都是怎么过年的?”
  “跟爷爷奶奶这里差不多,都是吃饺子。不过也不太一样,我们老家风俗多,年三十就要把到初五的饺子都捏出来,我们那里不讲究吃年夜饭,大年初一中午的菜最丰盛,会做一桌子好吃的。大年初一早上起的很早,亲戚们互相串门拜年,一直热闹到初五。我们老家在村里,管的不严,过年还能放鞭炮烟花。”
  顾守拙含笑听了,“很有意思。现在城市里年味儿越来越淡了。”
  顾守静同江浔道,“还什么你们老家,你家在这儿呢。下回可别说错了。”
  “我舅舅家也不是外处啊,跟自己家是一样的。南方人都说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北方也一样,我们那儿都跟舅家亲。”江浔说,“姑姑你还不是在娘家过年。”
  江浔的直言直语听的程雪赵佳婆媳目瞪口呆,程雪打个圆场,“现在男女平等,都一样。在网上还看到有新婚小夫妻为着过年在女方家还是男方家吵架的,要我说,这有什么吵的,新社会,干脆合一起过,更热闹。”
  江浔当然可以装刚刚的事没发生过,他却是做出个后知后觉的模样,吐吐舌头,“李姨,给我来碗饺子汤。我喝汤,喝汤。”
  大家当他不留神,其实也不怪江浔,话头是顾守静先挑起来的。
  江浔主动退一步,顾守静再计较就有失涵养了,只是这口气憋在心里亘在胸口可真难受。
  江浔乖巧的喝饺子汤,也不再轻易搭话了,他那天真无辜的模样甭提多招人疼。江浔在心中飞快的计算着,果然顾守静是个嫉妒心重又沉不住气的人,向时堰稍稍亲近就能刺激的顾守静露出这种丑陋面孔。
  这可真是太好了。
  等会儿大家吃差不离,顾守拙顾守锋还有顾繁灯都到老爷子书房说话,女人都在老太太那边,江浔问顾繁月平时都会玩儿什么,顾繁月提议玩儿纸牌。江浔也同意,再加上顾繁琳,三人斗地主。江浔心算很快,记牌清楚,顾繁月还能赢两把,顾繁琳一把都没赢过。江浔看向正与凌昀说话的时堰,对顾繁琳道,“你还是找个后援。姑父,你来帮繁琳看牌吧,她总是输。大过年的,再不赢一把,可预示着明年输一年哪。”
  顾繁琳气,“你少乌鸦嘴。”
  时堰起身坐到顾繁琳身边,帮她看牌。
  凌昀也一起过来,站在江浔身后。江浔回头看凌昀一眼,笑了笑,继续打牌。
  时堰早远离学术,不过,当年的老牌名校毕业生的底子还在,他一加入,果然顾繁琳开始转运,连赢三把,脸上眉飞色舞的。江浔顾繁月都说,“姑父太厉害了。”
  顾繁月说,“琳琳你这也算作弊。”
  “你要想这么作弊也行啊,把大舅叫来帮你看牌。”顾繁琳跟爸爸商量,“爸爸,出这张,还是这张?”
  时堰不说话,指指牌。
  江浔有意放水,顾繁月牌技有限,整个晚上,倒是顾繁琳赢的最多。顾繁琳平时并不缺钱,但这赢来的可不一样。顾繁月让她请客,顾繁琳得意洋洋的说,“请也不请你,我请我爸爸,都是爸爸帮我才能赢了你们的。”
  时堰看向顾繁琳的眼神有着淡淡的温柔。
  江浔心下冷笑,这温柔简直令人感动极了,如果不考虑背后的两条人命、一个破碎的人生、三个家庭的眼泪,简直是慈爱的典范。
  外头下雪,便都在老爷子这里歇了,房间有些不够,江浔和爸爸一个房间。程雪对江浔的印象一直不错,晚上休息时还与丈夫说呢,“阿浔跟二弟的感情真好。”
  顾守拙忍俊不禁,“你没见二弟像中彩票似的。”
  “中彩票都没这么高兴。”程雪说,“这孩子,晶莹剔透的。”
  “是挺好。”顾守拙也喜欢江浔的直率,“倒是阿静,不是不想她回娘家,可这大过年的,妹夫父母兄姐都在A市,那边儿父母没有不盼儿子团聚的。她一年年的带着家人往娘家过年,妹夫再好的性子,怕心里也会不乐意。就是轮替着一家一年也比这么着好。”
  “随阿静高兴吧,这些年都这么过来的。”程雪对顾守静的强势也是无奈,顾家可从来没要求时堰入赘,顾守静却让孩子跟她姓,大节小节都是在娘家。时堰一句反对的话不说,默默的跟着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家霸道。
  江浔再三叮嘱不许爸爸半夜踹他下床,顾守锋靠着床头做保,“爸爸哪里舍得。快点过来吧,小宝贝。”
  “好肉麻。”爷爷这里的床不如家里大,父子俩一人一个被窝紧紧挨着,江浔小声问,“爸爸,姑父是入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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