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得走了。”江沉说着,已经急不可耐地抠开了车门开关,有些抱歉地看着她,“您应该能猜到我的目的,我真的很需要我父亲的副官回来。今晚的晚宴不会受到影响,您可以和老友放松消遣,对了,如果不介意,回去后我希望能约您有才华的女儿见上一面。”
他说着匆匆下车,尽可能缓慢温柔地关上车门,却在车门落锁的一瞬间转身大步往街尾跑去。
西装和衬衫跑动起来远不如军装舒适。
江沉一边跑一边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但刚跑到工作室附近,又骤然刹车。
那是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多年前在异国故地看到千梧跪在那些画作间,心被绞碎的感觉。
儿童交易风波牵扯甚广,帝国人民愤怒时,舆论会吞噬掉许多压根不沾边的无辜人士。这一年才刚刚崭露头角且势头凶猛的新锐艺术家自然首当其冲,更不必说,背后不知还有多少幸灾乐祸的推手。
被激愤的粉丝砸画什么的,在见惯上层风波的江沉眼中,只是小打小闹。
但他深知对千梧不是。
他往前挪了半步,让工作室里的景象进入视线,黑眸黯了黯。
那些都是千梧的得意作,有很多是少年时画的,没拿出来见过人。
他跪在他破碎的作品间,背影如是憔悴。
江沉深呼吸。
他和当年一样心痛,但又有丝复杂的感动。他知道,在这之后没多久,千梧直白辛辣地在媒体上痛骂了那些听风是雨的乌合之众,邀请警方介入。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很深,但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在事业上的青云直上。大概在今年底,他开始了世界巡回美术展,雇佣最好的安保系统,轰轰烈烈地打响招牌。
跪在地上的千梧终于动了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开始捡拾那些破碎的画框,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作品来,判断哪些是可以抢救的。
江沉深呼吸,再深呼吸,退后两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一直存在他手机里的号码。
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
酒吧里人来人往,千梧坐在吧台前,趴在桌子上,手边有一溜还没来得及被收走的空酒杯。
他垂着醺然的眼眸听查尔斯讲话。
江沉坐在远处角落里观察着,从他的视角,看不清查尔斯的脸,却能看见千梧的神情。
穿越而来的指挥官先生轻轻举着酒杯,却迟迟没有把那口烈酒灌下去。
当年他忍得几乎崩溃。
他多想冲进那个展览馆,抱住地上的他最爱的人。
但他如是理智,那只会在千梧最崩溃和警惕的时刻让他更加觉得在前男友面前失去颜面,不会起到任何正面的作用,只会把局面搞的一团糟。
查尔斯是唯一一个适合在那个场合里出现的人。
过了许久,千梧终于没有再举手叫新的酒。
他轻柔而深长地吁着气,似是在缓释酒力,终于从桌子上撑起来,眉眼带笑地接了几句查尔斯的玩笑话。
江沉如释重负。
时隔多年,再经历相同的一幕,他仍然觉得像打了一场硬仗一样紧张。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差十分钟晚上十二点。再过一会,千梧就要趴在吧台上睡着了,查尔斯会叫醒他送他回酒店,而江沉自己要急匆匆赶回晚宴去补救。
如果没猜错,往昔之门大概会在那时结束。毕竟神经许诺的是一段温柔的往昔,再往后的觥筹交错属实没有重温的必要。
江沉手指在桌面上有些焦躁地点了点,片刻后他做出决定,给查尔斯发了一条讯息。
不远处的查尔斯低头看见手机,回头向这边看过来,江沉抬手示意。
而后查尔斯低头对已经半昏睡的千梧说道:“千,我去一趟洗手间,你等我回来替你叫车回酒店。”
千梧没应声,他已经醉得不像话。
查尔斯走后,江沉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烈酒,而后走过去。
当年他没敢靠近他。
此刻凑近看,千梧那时明显状态更好。哪怕刚刚经历了人生第一场社会毒打,但仍然散发着天真的富有朝气的意味,连失落酒醉都有些可爱。
江沉目光落在他指尖没喝完的半杯烈酒上,无声地拿起,饮尽。
“让我做点当年想疯了却不敢做的事吧。”他垂眸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样才算温柔的往昔。”
他轻轻凑近千梧,酒气浓郁,不知是他身上还是千梧身上的酒气更浓一些。但那和酒宴上的觥筹交错截然不同,不仅不令人生厌,反而让他难以抗拒地被深深吸引。
他在侧头趴着的千梧眼睛旁轻轻亲吻。
“你打起精神来。”他在他耳边低沉呢喃,“马上还有更多更漂亮的巡演要开呢。”
千梧没醒来,耳边有点痒,他动了动脑袋而后含糊地嗯了一声。
困意席卷而来。
江沉意识到不妙,他匆匆抽身离开,回到角落里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尽管是坐在那,但他已难以抗拒地想要闭眼入睡。他努力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看到查尔斯从洗手间回来了,轻轻拍醒千梧,才终于放任自己闭上眼。
仿佛是很漫长的无梦的一夜,又仿佛只是闭眼一瞬。
江沉猛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船舱里的单人床上。和上一个副本帐篷里的景象相同,视线上方是上铺低压压的床板,让人觉得狭窄又压抑。
外头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江沉猛地翻身坐起,立刻走到隔壁车厢。
——隔壁车厢,千梧才刚刚从床上坐起来,蹙眉看着车厢的地板。
神情略带不悦。
江沉顿了下,“你——”
千梧抬眼看了他一会,“你回去哪儿了?”
江沉微顿。那年的事是专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他并不打算让千梧知道。
老道的指挥官先生自然而然地叹口气,“很荒唐,小学的时候。”
“那么早?”千梧震惊,上下打量着江沉,“那你——岂不是变身——”
“啊,是。”江沉严肃地说,“变小又变大,跟玩一样。”
“……”千梧沉默良久,“神经够会玩的。”
“你去哪了?”
千梧沉思片刻,“英格兰。”
对面的人忽然绷紧了一瞬,千梧看着他,叹气道:“就是那趟旅行,你不会忘了吧?”
“啊。”江沉又放松下去,说道:“当然不会。”
千梧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江沉却忽然皱眉,“哪一天的行程?见查尔斯那天吗?”
“嗯。”千梧点头。
“那天——”江沉眉头紧锁,好一会才说道:“如果我没记错——”
千梧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对面那家伙似乎比自己更紧张和不自在,反而让他产生了一丝罪恶的幸灾乐祸。
他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江沉,片刻后说道:“没错。”
江沉:“……”
指挥官先生失去了表情,许久后才挑眉问道:“时间线?”
“我记得,当年是你先写完作业,等了我一会,我们一起看了零点的夜景,然后上床的。”千梧用聊天气一样风轻云淡的口吻聊道:“但是此时的我画画比当年又精进不少,我先画完了,节省了一些时间。”
江沉:“……”
“真是一个美好的晚上啊。”千梧摇头感慨,在看着对面的人精神濒临崩溃前终于饶过他,说道:“可惜还是回来得太快了。前戏过长。”
“……”
千梧从来没在江沉脸上见过含义这么丰富的表情。
许久后,江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谢谢自己青涩时的仪式感。”
千梧当场笑崩了,笑得向后瘫倒靠在隔板上。江沉注视了他许久,而后有些无奈却也跟着挑起了嘴角。
“行吧。”江沉看开地说道:“你开心怎么着都行。”
千梧笑了一会后止住,黑眸仍然带着笑意,又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他压低声音道:“但你皮带都解开了。”
江沉挑眉,“细节可以不必提了。给人留一分面子如何?”
“我是想说。”千梧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神经再晚一会。”
江沉忽然僵硬了一瞬,“再晚一会,你会吗?”
千梧沉思许久,“应该会的。我想不到一个不会的理由。”
“如果那只是重温往昔,何不保留往昔最心动美好的样子。”千梧轻声道:“更何况,这是在神经里。这是一个与外面隔绝的世界,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和你一起?”
江沉愣住。
他深深地凝视着对面的人,仿佛听出了其他的含义,但又拿捏不准。
千梧没再说话了,他轻轻吁气,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段往昔。
“不得不提。”千梧忽然说,“你从军后身材确实比当年结实不少,人还是要比的。”
江沉:“……多谢。”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有屈樱和钟离冶的小声说话声。
“他们都回来了。”千梧起身,“去看看。”
屈樱和钟离冶正站在彭彭门口,两个人瞪眼看向那个门栋里,无语中。
千梧走过去一看,彭彭躺在床上,怀里抱满了方便面。
千梧:“……”
“怎么做到的?”钟离冶皱眉按着鼻梁,“我入睡前特意把手机揣进口袋,但醒来后还是没有。”
“手机也太奢侈了,神经里不允许用手机的吧。而且你也不够心诚,回到往昔后衣服都变了,你放口袋有什么用啊?”彭彭撇撇嘴,“我可是在最后关头动手抱着这些方便面睡着的,睡前最后一句话我还在求神经让我带走它们。”
“……”
屈樱问道:“有地方放吗?”
“能放的,福袋里空间可以装好多东西,我刚试了。”彭彭说,“更何况我有两个福袋啊,可惜自己没长八只手。”
“……”
“其实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江沉若有所思,“下次去往昔之门,大家都尽可能带点物资回来。除了食物,或许我们后面还需要些别的,挑些不过分的小工具带,也许神经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点头,千梧没吭声,他手伸进裤子口袋,轻轻摩挲着那里面的两个小东西。
其实他也带了点儿东西回来。
他和江沉的对戒,在接吻时,不知哪根神经搭错桥,他鬼使神差地就偷走了对方手指上那一枚。因为没来得及藏起来,一直和自己的那枚一起攥在手心里。
一不小心就给带出来了。
“我现在就想吃泡面。”屈樱叹气,“可以分给我一碗吗?我回到过去一直在疯狂做饭,我的天啊,那天生意怎么会那么好!我一口都没捞上吃。”
彭彭爽快点头,“可以啊,你们谁还要?”
“我不吃了。”钟离冶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他揉着鼻梁说,“我抓紧再休息一会。”
江沉说,“我要一碗。”
千梧疑惑问道:“你不是回到小学了吗?好歹经历过中午,连家里带的便当都没吃吗?”
江沉顿了顿,“那只是一个小孩的量,能吃饱吗?”
“……也是哦。”
车厢里有开水,江沉泡好面就坐在窄窄的小桌前伏案吃面。当年的江家少爷挑剔得很,食材,厨师,都要讲究。但现在不同,他屈起长腿坐在那里唏哩呼噜地吃泡面,也吃得很香。
家族变故和军营里的黑暗让一个世家少爷真正长成了一个不畏风霜的男人。
千梧坐在床上看着他,片刻后,默然无声地从福袋里掏出那本画册翻开。
江沉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看画册,没放在心上,低头继续吃面。
千梧却随手抽出自己带着的那根笔,翻过一页,在空白处轻轻地素描。
手痒。
很久没有过的手痒,也无所谓什么灵感,就是想记录这一幕。
阴影打在男人的侧颊上,泡面的热气上涌,模糊了那人的眉眼,却又让他看起来无比生动。
江沉面吃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船桨砸门的声音。
“到了到了!”船夫在外面喊,“你们回来了没?准备登岛了!”
“这么快!”彭彭一声哀嚎,乒里乓啷地把东西往福袋里塞,“来了来了!等我一下!”
江沉抓紧时间把最后一点面吃完,放下碗,说道:“走吧。”
“嗯。”千梧合起画册。
*
神经之海上已是落日。
一座孤岛再次出现在不远处,这一次的岛屿似乎比前两次都大很多,船只靠岸,仍旧是座古风小村镇。
江沉他们的船是第一个到,在岸边等了一会,才等来另两船玩家。
“人数又缩减了。”江沉目光扫过下船的玩家,说道:“加上我们五个,只有十三个人。”
“也许还没完。”千梧说。
然而在第三艘船最后一个人下船的一刹那,忽然乌云密布,黑夜铺开,轰隆一声惊雷,瓢泼暴雨迎头而下。
“……”
众人被浇了个猝不及防。
身后是无边的黑暗,阴沉沉的天仿佛蕴着狂怒,惊雷要把人撕碎。
密集而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近乎疼痛,轰隆隆的雨声中,彭彭叫道:“我去!什么情况!”
31/149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