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千梧坐在桌前随手用铅笔轻轻勾勒着炼狱子和炼狱午的轮廓。
两个轮廓在笔下重合,那当真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双生子,除了炼狱午眼下那枚平日鲜少被人注意的红痣,几乎没有半点差别。
“法典上目前为止什么字都没浮现。”江沉说。
千梧轻轻描摹着炼狱午的眼睛,说道:“这个本里的生存法则不是未知数,随便推敲就有了,大概法典也没什么可写的。”
“你怎么想?”江沉问。
油灯昏黄的光下,千梧托腮想了想,“说句实话,我觉得炼狱午给我的感觉更像是BOSS。”
“但这本未必有寻常意义的BOSS。”江沉说,“这里遍地都是能杀人的魔鬼,我们的任务是拯救NPC。”
“神经在第一天就说过,要尊重副本里的鬼怪。”千梧摇摇头,“一定是有BOSS的。我只是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一个取名叫子,另一个取名叫午?”
“也许是出生时辰,一个在子时,一个在午时。”江沉说着顿了下,又说道:“如果鬼怪间年龄差距不太容易从外观上表现出来的话,那也可能是生肖吧。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子和午,那么大概一个属鼠,一个属……”
房间忽然静谧了一瞬。
千梧放下笔,猛地回过头来。
他们在幽暗中四目相对,片刻后,几乎同时挑唇一笑。
“找到了。”千梧垂眸笑道:“鼠和马。陈蜀,陈马。”
“今天胖二家出现的那个小孩就是陈马。”江沉说,“明天就去陈家看看。”
打更声响起,顽强工作的更夫在楼下喊到:“子时已到,熄灯安寝,小心火烛——”
千梧循着声音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小心躲开了飘进来的雨。
他向外看去,阴沉的夜幕下,更夫打着伞很快便消失在巷尾。而在他走之后不久,一个修长平静的身影忽然出现。
炼狱子依旧走在雨里,寂静冷清的,没有任何表情。
他仿佛也是在巡街,就像白天炼狱午那样。
只是他很孤寂,炼狱午白天巡街时有两列鬼差开路,而炼狱子却孤身一人,只是偶然路过一个扮作凡人的鬼怪,那鬼怪会恭敬喊一声八殿大人。
彭彭在走廊吼道:“江沉千梧洗澡了!我们都洗完了。”
“来了。”江沉走过去推开门,“热水还有多少?”
“应该还剩很多。”彭彭用一块布狂搓着自己洗澡后仍然爆炸的头发,说道:“别的不说,这客栈真不错,供水供饭条件都一流。哦对了,屈樱等会要煮红豆沙年糕,你们下来吃吗?”
“半夜还煮东西吃?”江沉皱眉道:“今晚本来就不一定太平。”
“我也这么觉得,但茄子那个来了,肚子疼。”彭彭说着有点脸红,清了清嗓子,“屈樱说给茄子煮点热热甜甜的东西喝,我和钟离冶怕她们三个女孩子危险,干脆多叫几个人一起吧。”
“我也想喝。”千梧忽然回头说。
江沉扭头看他一眼,“你认真的么。”
“屈樱手艺好。”千梧说,“英可是很难约的,我还没吃过英的主厨做甜品。”
江沉轻叹一声,无奈妥协,“好吧。”
“你们两个先洗澡吧,屈樱说红豆要煮很久,年糕得现发现搓,至少得一个多小时。”彭彭继续搓着淌水的头发,“不着急哦。”
等他走了,江沉回头说,“洗澡吧。”
“今天你先。”千梧回到桌边坐下,再次拿起铅笔,“我还没画完。”
江沉看着他在灯下安静执笔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双生子是很好的作画素材,因为千梧从小就喜欢画有宿命缘分的东西,同样,他对那些有宿命感的东西或人也格外敏锐。
并蒂而生的植株,两颗同时闪烁的星星,江夫人打出双黄蛋时的手,还有掀翻棋盘后无意摞在一起的两颗棋子。
都是些很小的的东西,随手涂鸦,不算作品,但他会把那些收进一本叫《宿命》的作品集里,那副作品集的第一幅画是携手一起从车祸现场上空飞向天堂的他的父母,创作于九岁。
后来又有一幅十岁时画的他和江沉一起坐在学校房顶看多福山的倒影。
那时江沉就被震撼到,心想这小孩可真会讨人喜欢,给这段相识半月的友谊戴了好高好高一顶帽子啊。
“双生子是绝佳的宿命。”千梧一边伏案作画一边说,似是自言自语,也像在对他解释。
“狭隘点说,炼狱子和炼狱午皮相骨相都很好看,难得手痒。”
“你开心,画什么都行。”江沉并不在意他画副本里的鬼怪,只说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千梧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伏得更低。
*
走廊没人,隐约能听见聊天声。江沉路过女生们的房间,听见屈樱说,“煮上了,我等会下去看锅。”
茄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你真好,来床上和我们一起睡吧。”
妙妙也说,“对啊,其实这张床三人能挤下,我俩都一起挤了,你别在地上了。”
“没事。”屈樱笑着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两人睡一张隔的稍微远点我还能接受,三个人真的太近了,我有点受不了这个。”
“唉没事,我前男友就这样,睡觉都不给抱抱的。”茄子嘟囔。
三个女孩子就这样聊起了前任。
神经里是个危险而宁静的世界,素昧平生的人为了保命关进同一间房间,一晚就能聊完一生。
江沉无意听女生的八卦,他踩着楼梯下楼,却忍不住一直在想下午的事。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炼狱午问。
前面几个题都答得眼睛不眨,而那一刻江沉却犹豫了。
“没人了?”炼狱午替他回答,“走流程问问罢了,没人也没事,不会因为这个被退掉。”
“有人。”江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这两个字,说着回头往外门上看了一眼。
“一直都有。千梧。”他说。
炼狱午哦了一声:“哪个千哪个梧?”
“一千零一夜的千,梧桐的梧。”
江沉踏入浴室,又忍不住想千梧今天是怎么答的。
按照常理,千梧大概要说没有亲人了。他从小就没了父母,除了他这个前男友,确实没有别的家人。
热水冲下,江沉在水雾中好似发了好一会呆,直到从浴房里走出还在琢磨这件事。
厨房里还在煮着红豆沙,味道已经有点飘出来了,江沉过去看了眼,屈樱正守着锅。
“还要一会。”屈樱笑道:“彭彭说千梧也要吃,是吧。”
江沉点头,“但我不确定他睡没睡着,如果睡着了就明早再吃,辛苦你。”
“不碍事。”屈樱好脾气地用勺子搅着粘稠的红豆沙,“茄子也睡着了,她肚子有点疼,要是能睡着就不喊她了,明早热一下喝也是一样的。”
江沉把声音放低:“我先回去看看。”
“嗯。”屈樱仍旧盯着锅,捞起一勺轻轻尝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
楼上比刚才安静许多,江沉上楼的脚步声也放轻了。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
屋里油灯还亮着,千梧却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江沉把脚步更放轻了一点,走过去凑近看千梧的画——炼狱子和炼狱午都画好了,三年未见,抛开艺术水平不谈,画功果然比从前更精进。炼狱午妖娆轻笑,炼狱子平静淡漠。本以为只是随手涂鸦,现在凑近看,那两幅成品肖像竟然栩栩如生得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千梧。”江沉温柔地拍了拍千梧的肩膀,“到床上睡吧。”
“唔……”千梧慢吞吞地苏醒,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你洗完了?”
江沉点点头,“嗯,要是累的话就明早再洗,直接睡吧。”
千梧闻言犹豫了一下,“红豆沙呢?”
“屈樱说还要好一会。”江沉哄着他说,“不如明天早上吃吧。”
“那行。”
千梧站起来抻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肢在宽绰的丝绸衬衫下若隐若现。他慵懒地动了动肩膀,一边往床边走去一边随口道:“哦对了,今天炼狱午问家人,你是不是说我了。”
江沉准备熄灯的动作骤然一僵。
“是。”他停顿片刻,“怎么了?
”
“没怎么,就问问。”千梧坐在床上咕哝道:“他问我姓名后吓了一跳,然后告诉我的。”
“毕竟是问家人,即便分手,我们无论如何也都算的。”江沉的语气听起来很沉着,“你怎么回答?”
千梧没吭声,房间里静谧了片刻后,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江沉背过身想收拾下桌子,但手碰到桌面又顿住。
千梧画画的桌子不能碰,即使什么也不扔,只是单纯帮他整理下笔和纸都不行。如果笔的位置不对了他一定发火,小时候会直接发脾气冷战,长大后就会到床上咬人。
“江沉。”千梧语气忽然一低。
半晌后,江沉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床上的人,“嗯?”
“我们和好吧。”千梧定定地看着他,“你还爱我,是吗。”
这一问,猝不及防,江沉愣了许久。
内心深处似乎一直觉得会有这一天,或许在分手那天起,他就觉得人生中一定会有某个转角,他和他会再次重逢,携手,像从前的事无非是一场稍微久了一点的冷战。
但他一直以为会是自己主动踏出这一步。
“当然。”江沉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
“从未变过。”他看着千梧在床边地上投下的好看的身影,低声说道。
千梧看了他片刻,勾起唇角笑起来。
“那么,你来床上睡吧。”
“嗯?”江沉愣了愣,“这样就——”
他困惑的声音忽然顿住。
千梧掀开被子钻进去,说道:“别熄灯了,有点亮比较好,你睡靠外面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半敞开的被子下面解衬衫扣子。
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十分好看,手指轻动,飞快就解开了三四颗扣子,还要继续向下解去。
幽暗之处,千梧平日便殷红的嘴唇更红了,艳红的嘴唇更衬出那双黑眸的清澈。他勾唇而笑,黑眸中的一簇光点明动极了。
“来睡觉吧。”他轻声说。
江沉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走近床边,垂眸看着已经解开了衬衫全部扣子的被子里的人。
千梧脸颊到锁骨又蔓延开霞色,一双清瞳无辜地看着他。
“你这是嗑春.药了。”
江沉冷哼一声,下一秒已经从腰后摸出那把军刀来。
床上媚眼如丝娇笑着的“千梧”猝然敛起了神色。
那双黑眸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冰冷,犀利,带着一丝阴狠。
“很优秀的演出。”江沉的刀锋在幽暗下格外亮,他看着床上的人说道:“不得不承认,世界名画,很饱眼福。”
话音刚落,他一个恍惚,床上的千梧瞬间变成了炼狱午的脸。眼下那枚血色泪痣红艳得仿佛灼烧着一颗滚烫的血珠,炼狱午哂笑一声,“竟然露馅了么。我果然还是太诱惑了。”
江沉懒得废话,劈手便刺,然而他却仿佛突然被什么人当胸打了一拳,一个恍神,面前的床却空了,仿佛一阵阴风从身边刮过,片刻后房门嗵地一声弹开,那股阴风消失不见。
江沉猛一回神,军刀不在手,他也不在床边,而是在千梧桌前站着。
千梧正站在他面前,攥着拳头放在嘴边不停地呼呼吹。
“你练得可以啊。”千梧蹙眉道:“我打你一拳,差点把手打坏,以后拿不了画笔就真完了。”
桌上的两幅画刚刚起了半篇线稿。
江沉这才感到胸口沉闷生疼,他有些茫然道:“你打我干什么?”
“你回来站在我桌子前发呆。”千梧皱眉道:“发呆也就算了,你挡着光,那么大一道黑影投在我纸上,我没法画画了。”
“……”
“你不是中邪了吧?”千梧有些担忧,“我一共打了你三拳,前两拳没用上劲,第三拳才把你打回神的。”
江沉彻底沉默了。
那双眸注视了千梧片刻后空洞地挪走,仿佛再也不想说话。
“炼狱午。”片刻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我以为是你。”
千梧挑眉,“什么?”
他不等江沉解释,一下子醒悟过来,震惊道:“炼狱午本人给你捏了个幻觉?”
“他比下午你描述的鬼怪高明很多。”江沉脸色十足难看,压着火说道:“会套话,三两句话就套出我们的关系了。”
对面那双担忧的眼睛忽然变得困惑。
千梧费解地看了他一会,轻声道:“所以……现在连副本里的BOSS都知道我们过去曾狼狈为奸?”
“恕我直言。”江沉漠然挑眉,“要不是我及时把控住,我刚才差点和炼狱午狼狈为奸。”
“……”
江沉目光扫到千梧画画时随手解开的两粒衬衫扣子,又皱眉道:“把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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