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陈蜀说,“肯定要去。”
“那把这个交给陈马。”千梧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来。
是那个小木匣,拉开,里面有一张画。
画上的炼狱子和炼狱午并肩而立,炼狱子神色淡然,而炼狱午红唇猎猎,染透了朱砂。
“匣子是我弟弟的,我收拾东西没找到,怎么跑到你手里去了。”陈蜀皱眉道:“里面的拨浪鼓呢?”
“我在街上捡到,没见到什么拨浪鼓。”千梧说。
“你画这个干什么?画那两位大人送给我弟弟?”陈蜀把画翻了两遍,“你画得倒是不错,但我弟弟和那两个魔鬼不熟。”
“你不懂。”千梧笑着抚摸小孩子的头,“他俩是下边的大人,让你弟弟有了这个,算有靠山。”
“哦——”陈蜀恍然大悟,立刻关上木匣说,“那我收好。”
锁链声消失的一瞬,街道上的百鬼也都消失。千梧站直,在一低头,陈蜀也不见了。
陈家小院在迅速分崩离析,整个村镇都在漆黑的夜色下消无,仿佛一个被展示出的时空位面又被折叠收好,里面的一切人和故事也都不再被关注。
只有玩家们还矗立在原地,直到视野忽然转换回他们进入村镇前的路口,只是原本入镇的口变成了一片黑暗,而身后的黑暗褪去,重现神经之海。
海上如同极昼,两艘小船在波浪中轻轻起伏着,向他们靠岸。
“结束了。”小白长松一口气,“感谢大佬带我们。”
妙妙低声叹气,“来时有三只船,现在只有两只来接了。”
大兵小队三人中死了两人,只剩下闻力落了单。
“还好,这个副本虽然坑很深,但归根到底没有放逐者,大家也都很友好。”妙妙一边登船一边说,“对了,闻力,你要跟千梧他们还是跟我们?”
“谁也不跟。”闻力说,“我还不知道下一个副本会穿梭进哪条神经。”
话音落,周围一片死寂。
已经登船的几个玩家脸色发白,带着惊恐看着他。
“你是放逐者?”千梧问。
闻力点头,“嗯。”
“怎么做到的,你和大兵茄子明明是一起来的。”千梧说。
闻力说,“这不难,上上次我穿梭时直接被放在了他们的船上。通常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记忆会自动模糊,强行加入我这个人。而我会跟着他们一直闯荡在这条神经里,直到他们都死去。”
“别害怕。”闻力说着挽起袖子,“我不是什么邪恶神经的人,甚至还和你们撞了指标。”
他的手臂上有一条蓝色的神经,还有一条是淡淡的青色。青色和蓝色很接近,如果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两条冷静神经。但两条神经一正一负,数值近乎完全相反。
“这是什么意思?”江沉问。
“冷静和冲动。”闻力说着叹了口气,按按太阳穴,“我们神经的人就像先天不足,拿到两个完全相悖的指标,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走出神经。”
众人一片窒息,彭彭讷讷道:“那你——其实可以通过在副本里杀其他的玩家,掠夺他们的神经啊。”
“是可以。”闻力摇摇头,眼神有些恍惚,“但我从前是军人,我的职责是守护,我怎么能去伤害呢。或许就这样吧,就在这些副本间永无止尽地闯荡下去,直到死掉就去撑船,好像没什么不好的。在神经里,我反而很少发作创伤应激,出不去就出不去吧。”
千梧闻言沉默,他忽然想到闻力那条义肢,和他风轻云淡地上说出在任务里被炸掉了一条腿。
原来如此。
海上忽然来了第三只小船。
“是我的。”闻力说,“我要去下一个神经了。”
“等等。”江沉忽然叫住他,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玩家为什么会被神经放逐?”
“你们竟然不知道吗。”闻力有些惊讶挑眉,片刻后又点点头道:“也是,放逐者和原生玩家往往势不两立,说破关系时必有一死者。”
三个船夫各自在船头坐下,背对着众人,并没有催促的意思,也完全不想彼此交谈。
他们就像神经之海上的工具人,只偶尔提点玩家,但也完全随心。
闻力低声道:“我无法解释这个交织着无数神经的位面为什么存在,但我知道一根特定的神经里,所有玩家是被同时拉进来的,就像是一群人成立一家公司。”
“这个我们也知道。”江沉说,“船夫说过。”
闻力点点头,“我们遇到过一个船夫,死前是放逐者。他告诉我们,其实每一根神经形成时都是相同的,比如希望玩家永远陪伴。但这只是非常初始的形态,当一批玩家进来后,神经会选择一个人,攀附于这个人的意志生长,衍生出其他的性格。”
“这个人类似宿主。我们猜测,神经崇尚的两种品质,也提取自宿主的信仰。甚至,神经的行事作风也会越来越贴靠这个宿主。”
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唯有千梧忽然扭过头看向江沉。
江沉眼神微怔。许久后,轻轻拉起了自己的袖子。
保持冷静,绝对理性,是他刻进骨子里赖以生存的东西。
强大的共情,永远体察别人的感受,是他最爱千梧的特质。
更重要的是,神经偏爱千梧,这一点毋庸置疑。
闻力忽然低声叹道:“据说,杀掉宿主就能杀死神经。”
江沉心中忽然一沉。然而转瞬,他忽然听到身边千梧冰冷的声音。
“你在骗人。”
千梧打断闻力,犀利道:“如果杀掉宿主就能杀死神经,为什么你们会变成放逐者?”
众人俱是一愣,随即恍然,仿佛被人从一个魇住的状态拉出来。
“杀掉宿主,就会被神经放逐。”千梧说道:“或许,欺骗一整条神经的玩家沦落为放逐者,是你们给自己记人头的其他算分方法吗?”
闻力愣了许久。
许久后,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被我说中了。”
千梧轻蔑地瞥开视线,低声道:“亏我们一直带你,狼心狗肺。”
作者有话要说:你意思江沉是我爸爸咯?
小神经冷笑,不,我不同意。
江沉面无表情:我也不同意。
第40章 门票
小木船行驶在神经之海上。
彭彭一手搭着受伤的肩膀, 低头看着船板小声飞快说:“我知道我很蠢说出来你们要在心里翻白眼但对不起我真的不懂宿主是什么。”
钟离冶将他压着伤口的手拿下来,解释道:“闻力的意思是,每根神经在最初只是半成品,只有最基础的规则设定。在它拉一批玩家进入时, 它会选择其中一位, 依靠于这位玩家的意志分化出它所崇尚的两个指标。”
屈樱点点头, “我理解也是这个意思。这就很好解释了为什么神经之间会天差地别, 我们是冷静和敏感, 还有人是杀戮,欺骗。众生百态, 如果神经刚好选择了一个阴暗的人, 那对于这个神经的玩家而言就是灾难。”
“喔。”彭彭顿了顿,伸手摸摸小木船,低声道:“那还挺谢谢你的啊。”
“……”钟离冶哭笑不得,“你摸船干嘛,船又不是神经。”
彭彭忍不住又用手搭上肩膀的伤处, 在钟离冶谴责的目光下发了会呆, 而后说道:“所以千梧只是不相信杀死宿主这个建议, 但是不怀疑宿主的存在?”
“嗯。”千梧随手折着一张副本里带出来的纸,有些皱巴巴的, 纤长的手指耐心将上面的折痕展平。
他平静道:“不仅是崇尚的指标,神经在行事风格上也将逐渐贴靠宿主。所以这件事,或许不用人提点, 我们再闯几个本也能自己察觉,我觉得放逐者们能推测出这个很合理。”
“那你怎么偏偏就觉得他最后一句是在说谎?”彭彭严肃凑近。
千梧一噎,半晌后抬眸也严肃地看了彭彭一眼。
“你认真在问吗。”他忍不住确认道。
屈樱不禁乐出了声,拍了一下彭彭, “动动脑子,如果杀掉宿主玩家就能走出神经,闻力为什么还没出去,而且还成了放逐者?”
彭彭眼睛一亮,“知道了!杀死宿主不会消灭神经,反而会被放逐!”
一旁撑船的船夫忽然开口道:“宿主非自然死亡,神经里全体玩家都将遭到放逐。在这个世界里,神经是你们唯一的依托。要珍惜它,伤害背叛它的人终将一无所有。”
“原来你会说话啊。”彭彭挑眉,“我还以为这次的船夫是哑巴呢。”
船夫语气平静,“那我哑巴了。”
“别别别!”彭彭慌了,“我嘴贱,你会说就多说点。”
半晌,船夫才又开口道:“你们猜的都对。但还有一点,宿主在某种程度上对神经有约束作用。一旦神经选择了宿主,就像被设定了一个人格,虽然它依旧保留了自己的一点特质,但也会被宿主的意志约束。”
“没了?”彭彭瞪大眼。
船夫不吭声了。
江沉从上船起就没说过话,一直看着海上,似乎没有搭理人的意思。千梧也继续折着纸。
彭彭说,“所以我们可以大概推测一下宿主是谁,或许我们见过呢。”
“指标是从宿主的意志里分化出来的,也就是说,宿主要么是天赋者,要么是极度崇拜这两个特质的人。”钟离冶说着目光忽然落在千梧和江沉身上,左右徘徊。
彭彭逐渐严肃,狐疑道:“仔细想想,我们的神经有点高高在上,懒得理人。”
众人的视线朝江沉偏了偏。
屈樱轻声道:“不得不说,每次算分时,它都能接受与玩家争论协商,玩家不理解时还会写字解释,是个强势又有点民主的家伙。”
众人的视线又朝江沉偏了偏。
彭彭:“还有!像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样不接受挑衅,背后骂它一句就要被扣分!”
对面三个人已经一齐朝江沉看过来。
千梧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呛了几下,江沉在他身边轻轻叹一口气。
“其实这些都不是实锤。”钟离冶忽然轻笑一声,“神经偏爱千梧,这是最明显的线索,板上钉钉。”
屈樱点点头,彭彭皱眉盯着江沉,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偏爱千梧?”
江沉:“……”
一直不说话的千梧忽然挑眉,扭头看着他,“有吗?”
指挥官先生的神情逐渐复杂,千梧静静打量了他一会,撇撇嘴道:“没感觉出来啊。”
“……”一直不吭声的江沉终于开口,“你认真的么,问问他们感觉出来没。”
对面三脸严肃,千梧看过去,彭彭神神秘秘地用手遮着嘴,低声道:“其实好像有点。”
千梧再次乐出了声。
他一手撑着身后的船板,在船上轻轻抻了个懒腰,惬意地眯眼看着江沉略显僵硬的背影。
悠闲放松,心情很好。
这样的日子在外面久违了,进入这鬼地方后却反而越发容易得到。
压着船板的那只手掌心下,按着那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昨天趴桌上睡觉醒来时江沉在写的东西。当时江沉随手丢在一旁,他好奇给捡回来了,然后发现江沉竟然在画画。
指挥官先生和他一起长大,但显然没有受到任何艺术熏陶,比小学生还不如的线条手法,画了一个巨丑无比趴在桌子上的一坨怪物。千梧刚才把每一条折痕展平,看了半天才意识到,那玩意竟然是自己。
不由得对“偏爱”这个字眼打上一个问号。
“话说,你后面那个东西,是一上船就有的吗?”彭彭忽然问。
千梧愣了愣,回头一看,手边有一个木匣。
他心里好像明白过来什么,拿过那个木匣抽开,里面有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鼓面绷得很紧,两个摇锤设计得很轻盈,轻轻旋转,摇锤便欢快地甩出砰砰砰击打着鼓面。
“第三个纪念品了。”江沉勾起唇角看着他,“收好吧,后面应该还会有用的。”
钟离冶忽然问,“你们说炼狱子会杀炼狱午吗?”
“应该不会。”屈樱道:“炼狱子不舍得杀弟弟。”
“可他最后不是说,他从前不愿做恶魔,从今以后愿意了么。”彭彭叹口气,“我听他的意思是要处置炼狱午的。”
江沉却摇头,“不会杀,他不是说,要带回去好好管教吗。”
千梧没加入对话,他把玩着那个小孩的玩具,余光里是江沉的军靴。
脚踏军靴的指挥官先生在说出好好管教这四个字时,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彭彭嘟囔着伤口又开始疼了,钟离冶帮他查看有没有发炎。三个人注意力转移,江沉终于得以喘息,低声对千梧道:“真觉得是我?”
“嗯。”千梧神色平静,“别的也就算了,唐剪烛副本里出来,它无缘无故送了我一个桃子。这会都能解释清了。”
这世上除了江沉,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方式关照他。
无论在何时何地,哪段时空与位面,世上只有他和江沉知,因为那是专属于他们的童年。
“你儿子。”千梧忽然笑起来,“有点意思。”
“劝你住口。”江沉挑眉,眉眼间尽是嫌弃,“我不可能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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