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失败的尝试。毫无结果的谈话。被浪费的时间。她站起来,这是她要走的标志。
“只死他一个,”赫莫斯轻声说,“对我们的法律不会造成什么损害。”他仰起头,再次以恳切地目光看着他的姊妹。
但龙王看起来简直比他们的父亲更无情。元初之龙还会收回自己的成命,对他说:那你去专心等他吧。
“‘让强权者可以自由杀人的时代结束’,是你给我读的这份宣言,是你竭力说服其他人,龙族应该加入这份公约。”她的声音流露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赫莫斯捂着自己的脸。
幸好她还不知道,那句话——来自丹马克的演讲——他就是丹马克——他自己都在反对他刚刚说出口的话——
“但是不行——其他人都可以——但他不一样——我不能——”他艰难地说。
“再见。我过几天再来看你。”龙王消失了。
赫莫斯蜷缩在地上。他在哀嚎。
*
第64章 小毛病
洛尔走进来时,赫莫斯已经恢复了。他甚至还有心情更换了幻象,是一片灿烂的星空。他就躺在地上,盯着星星看。
洛尔于是也仰起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新奇的。就是些星星。
“这是哪的星空啊。”洛尔问。
“不涉之森。”
果然。
“你抱怨了那么长一大段他令你如此痛苦,”洛尔笑道,“结果还要从和他的回忆里找平静。”
“本来可以一直平静下去。”赫莫斯说。他的身畔凝聚出一个幻影。
“我喜欢呆在人群,又不喜欢呆在人群。”幻影说。
“你不喜欢孤独。”洛尔听见赫莫斯的声音在幻象里回荡。
“对,”回忆里的帕雷萨说,“我不喜欢孤独。”
幻影笑起来。像被回忆牵动,赫莫斯也笑起来。
“你现在孤独吗?”幻象里赫莫斯的声音问帕雷萨。幻象外赫莫斯扭头看着帕雷萨的幻影。
“不。”幻影倾身吻他。
然后回忆就结束了。他消失了。
“本来……”赫莫斯抓着那缕空气。回忆越好,现实越糟。过去越甜美,现在越无法松手。刚刚的那点动摇反而荡然无存。爱所激起的牺牲的决心是真实的,爱所激起的毁灭欲也是深切的。我不能失去他。这是当初在封印里和自己想象出的恋人呆在一起时,每一道伤口里融入的想法。我不能失去他。这是当初再度看到他时,心中升腾起的最沉重的恐惧。我不能失去他。它最终变成了恐怖的想法。恐怖的行为。恐怖的一意孤行。
我不能失去他。
“他反悔了,多正常啊。”洛尔在旁边说,“你不能因为你喜欢这个人,就不许他有短生种族的那点小毛病吧。何况我看海泽拉姆还算是毛病比较多的那类人。没有天长地久,有一时半刻留作纪念,也挺好的啦,小七。”
“他现在属于长生种族了。”赫莫斯说。
“可他的身体还是人类的身体。就算精神成长……没个几百年也不行。哎呀!你呢,就该趁这个机会专心养伤,让他去随便玩。他没准有一天一觉醒来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恨你了,跑过来和你一屏前嫌亲亲抱抱——”
“他只会忘了我,就像我在决定放下他的那些时候忘了他。他会爱上别人,爱上没有我的生活。他会开始想怎么一劳永逸地解决我。”
“他没能力解决你,”洛尔嗤笑,“倒是你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他——好吧,解决你们俩。”他顿了一下,“你不是神,小七,你应该学会接受你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事。”
“你带着那堆灵魂碎片好几百年了,”赫莫斯说,“你怎么不学着好好承受一下,把它们放走,让它们消散在天地之间?”
洛尔罕见地像被掐住了喉咙,失去了几秒钟声音。
“我和你要做的事不一样,”洛尔说,“这是我欠的债,我必须还清。”
“那是他欠我的债,我必须取走。”
“你对我说,像第二那样毁灭生命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说这话的时候,第一和第三还活着,第八和第十三还没出生。”
“那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
“那么,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帮帮我。”
“不可能。”
星空变成了一片黑暗。
“你之前说我应该接受自己不是神的事实,”第七说,“我接受了。我经营不好我最看重的这份爱情。”
“那是常事。”
“我放弃了我之前所有不切实际的愿望,只有一个想法……”
“不行。”
“我要和他一起死。”
洛尔看到第七仰躺在地上,白发铺展开,金色的眼睛燃烧着狂热。
“你只是需要点时间恢复健康……”黑龙喃喃说。
“我肯定会死的,没有东西能够长存不朽。现在我愿意这样消失,为什么我不可以这样做呢?看在我们的友情上,帮帮我吧,洛尔嘉耶德。”他坐起来,望着洛尔。
“我不能接受,”洛尔说,“你——黑渊第七——巴尔卡莫尼菲多——寒冰之赫莫斯——要这样终结。”
“听听你自己的话,你说我要接受自己不是神,你自己却还把我当成一个不可衰落的神。”
“反正我不会帮你。”洛尔说。他接着恢复了之前过分轻快的语调,“如果你想越狱,你可以自己努力呀。你之前不是成功在龙王眼皮底下人间蒸发了十几年吗?你当时到底躲到哪儿去了。真的在永恒之洲吗?你有没有泡上一两个精灵?……”
赫莫斯翻身,张开翅膀,把自己裹了起来。
洛尔见他这副样子,耸耸肩,坐下来。他捏了两头幼龙的形象,发着白光,在黑暗里高兴地又飞又跑。他盯着他们出神。
赫莫斯躲在自己的翼围成的空间里,盯着自己的手臂。那是他刻下的契约咒文,它没有变成契约,而成了誓约。誓约是凝固在那一刻的决心。塔姆林这么解释。所以在那一刻,当他们的决心都荡然无存时,誓约失效了。
帕雷萨当时发的誓是——爱他。
但是心灵是变换不定的,所以现在,天知道到底是谁的缘故,它虽然微弱,但还存在。
也许是他们两人的缘故。
某几个时刻,赫莫斯能感到帕雷萨的孤独,以及在孤独里对他的渴求。
但是很快就又是憎恨,诅咒,希望他去死,希望他们永远不再见面。对他的思念那么的少,对他的厌恶那么的多。
这就是他。赫莫斯掐着自己的手臂。别再空抱希望。一时半刻的爱,是有,有什么用?第三留下来的魔法阵说,他有一条纯粹洁白的灵魂,呵,是够纯粹洁白的,为了他自己,什么都干得出,一点良心的负担也没有。多疑,刻薄,恶毒,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能刺痛到他说什么。要把别人折磨得筋疲力竭,除了顺从他的命令不知道别的他才罢手。暴君。
这是人类的小毛病。这是弱小的短生物种的小毛病。
可是他答应过他!——什么事都没有——他不会恨他——那是过去发生的事了——他不为以前的事恨现在的他——
他反悔了——赫莫斯的心痛到无法忍受——他反悔了——
太熟悉的感觉了。心痛。酸涩。眼泪流出来。哭。他以前不会哭,只有人类才会哭。因为帕雷萨,他学会了哭。此后每一次哭,都是因为他。
他答应过他的。赫莫斯反复想着这一点。
可他反悔了。
击溃所有。
*
第65章 实话实说
“一回去就给我写信。”扎着发辫的姑娘——妮克尔——对莱尼说。
“好。”莱尼回答。
对方笑意盈盈,在车停稳后,飞快地探身啄了他一口,站起来。她率先走入下车的人流里。莱尼坐在那里慢慢给自己戴围巾,过了好一会儿,等过道不那么拥挤后,才站起来。
他用一个法术,悬浮起沉重的箱子。火车站这个时节总能见到放假回家的法师学徒们,大家已经对这种奇景见怪不怪。
他走出车站,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里,一眼就看到向他招手的约翰。
“你怎么这么慢?”
“你们怎么没告诉我你要过来接我!”
“上次我也过来接你了。你不爱叫马车,一个人走那么久那么远的路,你姑妈不放心你。”
莱尼看了眼帕雷萨手里的手杖。
“那这次我们叫马车。”
“马车早就派完了。没事啦,不用担心我。”他非常大的力气拍拍小法师的后背。“我看到洛古特早就出来了,你——”
“她的保姆不喜欢我,要是她看出来……”
“嗯?”
“我们在一起了,暂时还是个秘密……”
“哇哦~你们眉来眼去了一个多学期,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们其实也没有……”莱尼说。他想起最开始的那个吻,冻冷的脸开始烧灼起来。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一个月前。”
“你居然没有告诉过我!”
“……我也没告诉姑妈!”
“好吧。”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们能持续多久。”
“哦,反正你们现在可以自由恋爱,你可以先享受现在,以后的事以后说。”
“……你说的仿佛你那时候没有自由恋爱一样。”
“是没有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订好婚约了,我知道我以后要娶哪个姑娘,和她共度一生,所以我完全不再费心择偶的事。我母亲还担心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天生对女孩儿没兴趣。”
“你看起来确实有点问题,你不就……”小法师猛地截住话头。
他们踩进松软的雪地里,咯吱咯吱。帕雷萨拄着那根手杖,脚步一浅一深。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帕雷萨状似轻松地说:
“那不是一回事,要是他一开始变成个女的来接近我,我也会爱上他的。”
小法师把围巾稍微扯开点,看到自己呼出的白色的水汽消散在冷风里。
他决定快点换个话题:“所以你就和你父母给你挑的那个姑娘结婚了。”
“嗯,差不多吧,”帕雷萨说,“不是一开始那个,她不小心死了,在我们到了年龄,可以开始走那些仪式的时候,结果我的父母只好从头再来……最后挑了一个和我小时候有过节的。”他哈哈大笑,但小法师可笑不出来。结婚这么重要的大事,影响你一生的抉择,却要被父母完全掌控……莱尼甩甩头,活在现代真好。
“过节?”
“她小时候是住在我家的,我们经常一起玩。但是小孩子嘛,总有磕磕碰碰……有一次我们打架,因为什么我忘了,她把我的脸挠破了,那个疤过了好几年才消下去。”
“你不喜欢她?”
“雷蒙娜王的母亲,你说呢?”
小法师一愣,那些历史知识和八卦轶闻从脑海里划过,但是……感觉真古怪,把自己的朋友和历史人物等同起来。
“不过可能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对她深情款款什么的……”帕雷萨又说,“应该说是……我敬佩她,她是个有出众的智力,能力,以及志向的人……明明小时候只是看起来有点倔强而已……我一直觉得,如果她不是死的那么早的话,她可以大展宏图,史书会记下她的名字……而不会只有她的女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的名字不是雷蒙娜。”
“不是说那时候长女的名字都要袭传母亲吗?”
“那时候的习俗,是。但我和她都是不喜欢因循守旧的人。我们给我们的女儿起名叫雷蒙娜,因为那是古代——我们那时候的古代——一个女龙骑士的名字。”
他再次叹气。
“而她……她叫法尔蒂娜,多兰德家的法尔蒂娜,男爵的长女。”
*
帕雷萨和莱尼到达盖沙夫人的旅店,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盖沙夫人告诉约翰,这位黑渊的警察中午到的,已经等了他一下午了。
“真是抱歉……”帕雷萨说,手心出汗。比起博古亚,他还是更不想面对乔耶斯,因为后者的态度过分友善了。“还是关于那件事吗?我们需要去个没人的地方谈吗?”
“如果您方便的话……”穿着制服的龙王说。
小法师在旁边突然开口了:“我见过您。”
龙王于是看向小法师。
“艾尔伯特的法师学徒?”她问。
小法师脸色发白。这表情显得太可疑了。
“我去艾尔伯特做过一个讲座,”龙王和颜悦色地和盖沙夫人解释,“当时可能讲了太多不太好的案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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