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我受伤的事情不能教任何人知道……咳咳……翰林,你的医术姑父是信得过的。你去抓药,什么人参,鹿茸,只要能吊命的,都开出来。”
听他连“吊命”两个字都说出来,顾翰林和梁少龙互视了一眼 ,退出了房间。
“表哥……我爹他,他还能撑下去么?”
两人走到外间的花厅,梁少龙挥退了下人,一脸悲愤地问道。
几天前,他的父亲在老城厢的扬州茶楼喝完早茶后,还未走出茶楼就被埋伏在那里的杀手射中了两枪。幸好当时跟在他身旁的梁少龙将他拉到大厅的柱子后面,否则可能就要命丧当场了。
不过因此梁少龙的胳膊也中了一枪,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他没有到处晃荡,引起外界猜测的原因了。
“姑父年纪大了,身体不比年轻的时候……如果他愿意去医院看病,打针消炎,说不定能撑过去。只是像现在这样喝汤药,用老山参吊着的话……能够熬到明年春天就算很不错了。”
顾翰林看着墙角的一盆含苞待放的腊梅花,眼神晦暗不明。
他姑姑的闺名,便是叫做顾咏梅。
这位于城外的老宅子,名唤“梅园”,是姑父发迹之后为了姑母特意建造的。
小时候他最喜欢冬天的时候来到这里。
腊月里,腊梅清香透窗。过了正月,梅园里更是争奇斗艳,红梅白梅惜春风,绿梅墨梅暗香浓。
一到冬天,姑父就会住进这梅园里,直到第二年梅花全部落了才离开。
世人都说“青龙堂”的梁老大狠辣无情,只有他明白,他对已经过世的姑妈,一直都是如此用心。
“‘老头子’用完我们家就想扔过墙……卑鄙。”
梁少龙狠狠地用他还完好的右手重重地打到一边的墙壁上。
“医院也不安全,别说‘老头子’的人,就算是新崛起的那两个堂口,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父亲。”
“表哥……你之前跟我说的对,漕运不可能做一辈子,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活,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颓丧地靠在墙壁上,梁少龙再也不见往日嚣张的表情。
“一点点的把摊子收起来了吧。别说现在‘老头子’要收回航道,就算他今天没有这个想法,现在已经不是大清朝了。就像夏至说的一样,铁路终究有一天会铺满整个中国,更别提飞机了……”
拒绝了梁少龙递过来的烟,顾翰林继续说道,“晚上还要去的时迈百货的慈善拍卖会,不想给他闻到烟味。”
将烟叼在嘴上,单手点燃,梁少龙促狭地笑了笑,“你对这罗少爷还是真的用上心了。以前那几个也没见你这样花过心思啊……”
“我都跟家里摊牌了,两家都一起吃过饭了。”
顾翰林半真半假地说道。
“咳咳,真的假的?我那老古板的舅舅没当场气的打人,还同意去吃饭了?”
梁少龙呛得烟都从鼻孔里喷出来了,“不对?小夏他居然同意了?你们谁什么时候再一起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以为你还没得手呢!”
“我骗你的呗。”
顾翰林靠着墙,捂着嘴小声笑着,“我爸也被我骗了,以为我已经拐到人家了。”
“……你这个人啊……”
梁少龙愣了半晌,无言以对地摇了摇头,“你这种人去做教育,真的能培育好祖国的下一代么?”
“是啊。确实也没有资格做别人的老师呢……”
顾翰林弯腰,将那墙角腊梅折下一枝,放到鼻尖,轻轻嗅着若有似无的暗香。
篱菊抱香死,化入岁寒枝。为有轻盈态,都无浅俗香。
香气冷冽,却让他体内的热血一阵阵地沸腾。
他知道自己有病,一直都知道。
“表哥……当年‘那件事情’……”
梁少龙愧疚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走了,晚到了的话,夏至要生气的。”
不等他说完,顾翰林就匆匆走出花厅,在佣人和门生的恭送声中离开。
“对不起……”
梁少龙望着他灰色的背影,嘴唇微动。
“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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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们,先生们,下面就是今天的压轴大戏——请看这边!”
中庭舞台上,一身优雅晚礼服,将头发高高挽起的“小飞燕”操着略带戏腔的国语,指着停在舞台中央的,被擦得蹭光发亮的福特牌汽车。
台下掌声雷动,上海滩的名流们几乎来了一半。
他们放弃了各个俱乐部和私人沙龙举办的圣诞晚宴,来到这里捧场,当然也有人是真心想要这部汽车。不过更加重要的是,想要结识这位一年来名震上海滩的罗家三少爷。
“儿子,姆妈好紧张啊。”
贵宾席上,一身白底绣金色凤凰旗袍,披着灰色貂皮披肩的白凤凰紧张地挽着小儿子的胳膊,“姆妈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现在拍卖正激烈地进行着,她身边坐着的好些大老板和太太们都在举牌出价,眼看价格越炒越高,现场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要说真的是“后生可畏”,台上那个主持拍卖会的小姑娘她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是见过的,按理说这“小飞燕”还要叫她一声“师姑”呢。但是人家二十岁都不到,主持起这种大场面却游刃有余,节奏把控的刚刚好。
反观她,紧张的脚踝都在发抖,比第一次上台唱戏的时候都不如。
“小奶奶,别怕,你比她漂亮多啦。一会儿笑笑陪你一起上去。”
坐在她右手边的是打扮的跟花童一样的笑笑小姐,他们教会学校放了一个星期的圣诞假期,这段时间里都是她陪着白凤凰在背诵一会儿演讲时候要说的台词。
白凤凰感激地用脑袋顶了顶笑笑的脑门,又捏了捏儿子的手,再探出头看了看坐在罗夏至另一侧,也正望向她的罗云泽,两人相视而笑。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罗夏至,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这一家子四口人,关系比《雷雨》都要混乱。若是被什么所谓“正人君子”知道了之间复杂的关系,必定要说简直是有违人伦,淫~秽不堪。
但是他们……每一个对他都太好,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来订阅我的小天使们~~在这里见到是你我的缘分哈哈哈
第25章 爱的表白
“我希望, 每个女童都能读书。我希望,每个女性都能选择自己的未来——她们可以选择是要做一个职业女性,走进社会;她们也可以选择做一个家庭妇女,走进家庭。甚至, 她们还可以成为女科学家, 女政治家!她们的选择应该被尊重。身为她们的前辈,身为一个有责任的, 有担当的社会人士, 我想, 我们应该做的, 就是创造出这样的机会, 让更多的女童有机会进入学校念书。教育——是改变她们命运最关键的一步!”
站在聚光灯下,白凤凰流利无比地说出了她练习了将近半个月的台词。
台下掌声雷动,记者们不停地闪着镁光灯,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回想起了曾经作为“仙桃班第一青衣”时的风光。
“今天,这部小轿车的拍卖所得, 和圣诞节当天一半的营业额, 都将作为我母亲‘白凤凰’女士所创办的‘广慈女童学校’的创始基金!本间学校,将免费录取家庭贫困的女孩, 和孤女入学, 教导她们必要的知识和生存技能。甚至,在她们毕业后, 可以优先被时迈百货和罗氏商行录取!”
白凤凰捂着“噗噗”跳动的胸口,骄傲地看着她的儿子走到台前,对着众人侃侃而谈的帅气模样。
“各位都是上海滩的闻人善信,也欢迎各位踊跃捐助, 为女童学校出一份心力!”
罗夏至鞠躬下台,又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最后出场的是笑笑和她的同学们,十几个被打扮成天使,手捧花环,身后还穿着洁白翅膀的小女孩,在现场钢琴的伴奏下,唱起了圣诞颂歌,将这场圣诞慈善拍卖推向了高-潮。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Round young virgin mother and child!
Holy Infant, so tender and mild,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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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你。”
罗夏至甫一下台转身,就看到眼前的一枝腊梅花。
递花给他的人,可不就是应该早早到场,如今却迟到了的顾校长么!
“我可没听说过,圣诞节有送给人梅花的传统。”
话虽这么说,罗夏至还是欣喜地接了过来。
嗯,真是一枝好梅花,花苞朵朵,枝节遒劲,一会儿让阿乐找个好看的瓷瓶供在他书桌的桌案上,过几天就是满室生香了。
“拍卖会很成功。恭喜你。”
“谢谢!”
颂歌唱毕,小天使们下台后,乐队登场。整个中庭都成了派对的舞台。身着华美服饰的绅士淑女们仿佛游鱼一样滑进了舞池,在音乐的伴奏下开始狂欢。
“你说,这些今天在这里听你演讲,纷纷大方掏钱的人。是真的认同要建立女童学校,还是只是不甘于人后,觉得不能在这些媒体记者前丢脸,所以不得不捐款呢?”
路过的侍者端着香槟,顾翰林和罗夏至各自拿了一杯。
“我敢打赌,在他们这群人里,真正觉得这是件功德无量事情的人,可能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罗夏至端起香槟轻轻啜了一口。
“剩下的三分之一甚至可能觉得我办这女童学校无非是沽名钓誉。我还能肯定,他们当中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压根不认为女童应该上学,甚至于不应该识字。”
“但是他们依然一个劲地捐钱。”
顾翰林看着他,满眼含笑。
“因为时代变了。”
捏着香槟杯的杯脚,罗夏至笑了。
“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可以明目张胆地说:‘女人有怎么资格上学?女人必须嫁人生孩子’的时代了——哪怕他们内心是这么想的,但是面对着大庭广众,作为一群有身份的人,他们是说不出口的。所以我说:时代变了。无论如何,它是在前进的,哪怕崎岖。”
“就像你前几天说的那样——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顾翰林有感而发。
“哪里是我说的,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那么为中国苍生,为亚洲黄种,为世界人道——干一杯!”
“干杯!”
“叮~”
玻璃杯轻轻撞击,仿佛一个短暂又轻盈的吻。
喝的有些上头的罗夏至回过头望向舞池,看着罗云泽将笑笑抱在怀里,一本正经地跳起了舞,而白凤凰站在一边抿着嘴笑的和乐模样,干脆一把抓起了顾翰林的手。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酒气!”
说着,他拉起他,朝着后台没有人的地方奔去。
顾翰林看着前头这个穿着一身雪白西装的少年,感受着他的手掌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炙热温度。
夏天到来那天生的孩子,果然是个小太阳……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站在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地上,看着前头立着的硕大灯牌,又转头看了看一边的钟楼。一阵冷风吹过,顾翰林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这不就是天台么?”
“天台?你觉得这里只是‘天台’?”
罗夏至倒是不怕冷,可能是内心火热的关系吧,虽然只穿着单薄的西服,脸蛋依然红扑扑的。
他在原地自传了一圈,兴奋地说道,“这里可是未来我整个百货公司最好玩的地方了!我先提前带你来见识见识。”
“唔……”
顾翰林很想捧场,但是有学问如他,面对着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地,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适合的恭维词汇来接茬。
“我的百货大楼加上底下仓库,一共八层,现在真正用起来的是一到五楼。六楼是办公室。负一楼现在是仓库,七楼和天台是空着的——你不觉得太浪费了么?这可是在大马路上的大楼啊,沙同一年要收我二十万的房租,我怎么可能不把每一寸的土地都利用起来呢?”
顾翰林闻弦歌知雅意,听出罗夏至这是已经开始做百货公司下一轮的发展规划了。
这百货公司开业才几个月,他竟然已经想到那么后面了么?
顾翰林一直相信有些人是某方面的天才的。
他深信成功的画家,音乐家都是天生的秉性,天生就应该做艺术家的。
用梨园行的话说,就是祖师爷赏饭吃。
今天他刚知道,原来还有人天生就应该做生意。正确的说,天生就应该来开百货公司的。
“你想要在这里开个什么呢?露天茶楼么?还是洋人的那种露天咖啡厅?”
跟着罗夏至并肩站在了栏杆边,顾翰林低头看着下面的街道。
因为今天时迈百货延长营业到晚上十点,故而这个时候了,周围几条街的店铺,舞厅和酒馆还在继续营业,汽车黄包车络绎不绝地拉着客人来来往往,构成了一派冬日里难得的繁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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