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姆妈。”
罗夏至拿起调羹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
小夏的母亲是个很年轻的女人,虽然儿子都十八了,但她现今只有三十四五岁而已,放在未来,这把年纪可能还在做单身贵族。
最难得是她眼睛里还带着几分天真,让人我见犹怜。她的面庞很饱满,像个蘸满了香粉的粉扑子,粉嫩嫩的有些娇憨,嘴唇不自觉地嘟起,居然有些性感的味道。以罗夏至百年后的眼光看,也不得不称赞她是个大美人。
他妈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听“小夏”说过,母亲从小家贫,四五岁就被卖入了戏班。长到十六岁总算唱出点名堂到魔都戏院来跑码头,没想到才唱了半年,就被年纪大的做她爹都绰绰有余的罗振华看上了。当即就收了房,做了八姨太。
她没有念过书,却吃过太多的苦,又穷人乍富做了富贵笼里的金丝鸟,仅有的生存之道便是攀附丈夫和紧锁儿子。
罗夏至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替小夏好好孝顺她,让她安度一生。
罗振华动了筷子后,众人这才纷纷端碗提筷。
罗家的早餐是很沪式的。清粥小菜,大饼油条,配上几碟嫩姜丝,酱青瓜,黄泥螺,很是下饭爽口。让在现代因为他亲妈吴女士懒得早上做饭,而吃了好几年干面包的罗夏至感动不已。
“爸爸。”
吃饱喝足,放下调羹,罗夏至对罗振华开口叫到。
可能原来的小夏很少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屋子的人都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尤其是贺兰母女三个。
“什么事?”
罗振华可能也觉得这个一向温柔到有些懦弱的小儿子难得主动找他说些事情,本来准备起身离开饭桌的他,又重新坐定。
“爸爸,我想了一下,我现在身体不好,想要去江南修养一段时间,等过了夏天再回来。”
按说等夏天过了,这“罗夏至”就应该去圣约翰大学上学了,但是罗夏至却没有这个打算——他如今连繁体字都认不全,谈何读书?
而且等他拆了石膏,到时候一握笔写字,那字迹必然和原版的“罗夏至”完全不同。
这罗家的几个人,一个个看着都跟人精似得,到时候必然对他发难。他一定要去个远离他们这大家子人的地方先修养修养,再做其他打算。
“哟,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如此的娇惯?这才几月,就要去避暑了?”
罗赫赫嘲讽地笑道。
她妹妹罗敏敏倒是一声不吭,拿起牛奶慢慢地小口喝着。
也不知道这两姐妹哪个像他们亲妈贺兰多一些。
“是啊,我就是身体不好。不然怎么会‘突然’从露台上掉下来呢?”
罗夏至眨眨眼,对着罗赫赫“陈恳”地笑了笑,“五姐,你讲,是不是?”
根据小夏的说法,一周前,他站在三楼的阳台上背书,清楚地感觉到背后被人用力一推,才猝不及防地摔下去的。
就是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这么问啥意思啊?”
就如同罗夏至所想的一样,这位罗五姐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炸,立即俏脸通红,柳眉倒竖。
“别吵。”
罗振华眼睛一抬,炮仗声立马没了。
“你说的没错,你的身体是太弱了些,去散散心也好……”
罗振华难得想要关心关心儿子表达一下舐犊之情,看到这个一贯柔弱善良的老来子如今脸色苍白,还带着重伤的样子,顿时父爱涌动。
“你也别去什么江南了。我在崇明岛上不是还有一间别墅么?旧年刚让人重新装修了一番。等你石膏拆了,就上岛上住两个月吧。要是住的喜欢了,这别墅就送给你吧,就当是十八岁的成人礼物了。”
“啊?”
头一次被人送房子的罗夏至呆了。
爸爸好大方!
第3章 初次邂逅
一个月后,已经拆除了石膏的罗夏至带着仆人阿乐,来到了江边的十六铺码头,准备坐船出发。
“三叔,阿拉什么时候到崇明啊?崇明岛好玩伐?”
一个小女孩拉着他的裤脚,抬头问道。
“笑笑,我们这才刚上船呢。船都没开,你急啥?”
带着一副圆框的金丝眼镜,罗夏至弯下腰,将小女孩抱起。
两人走到船舷边,看到岸上依然徘徊着众多游人,时不时地对着船的方向挥手,于是他也拉起小女孩的手,似模似样地朝着下面挥了挥。
“三叔,你什么时候近视眼了啊?上回笑笑回家,三叔还没有配眼镜呢。”
小女孩把脑袋靠在罗夏至的颈边,好奇地问道。
这长得颇为讨喜的小姑娘就是大哥罗云泽唯一的女儿,也是罗夏至的侄女,罗婉仪,乳名笑笑。
笑笑人如其名是个爱笑的小姑娘,不过运气不怎么好,一出生就没了妈。
他大哥对这个女儿既疼惜,又看重,居然不顾她年纪还小,就把她送去了寄宿的外国教会女校去念书了。
他们这个时代的人读书普遍很早,算起来小小不过才六周岁,居然已经过了一年的小住宿生生活了——不过还好,她也不是单独一个人去住校,身边除了带了上了一位贴身嬷嬷林嫂,还有一个十几岁的丫鬟巧娣照顾起居。
小学生昨天放暑假回家,听说她三叔要去崇明岛的别墅里小住,就无论如何也要一同跟着去。于是本来罗夏至很是精简的一主一仆的度假队伍,就发展成了现在一个少爷,一个小姐,一个小厮,一个丫头和一个老妈子的庞大组织了。
如果不是他坚持不能再塞人了,他那个舐犊情深的大哥,甚至想要再塞两个厨子,和四个保镖进来。后来想想本来别墅里就有仆人和护院,而且罗夏至一再坚持后,总算打消了这个念头。
罗夏至有些不习惯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是他特意让阿乐给他配的平光眼镜,没有度数,只是为了遮掩一下自己的眼神。
现在这副金丝边的眼镜在鼻梁上一架,前额上放一些刘海下来,乍一看,那个温温润润的罗家小少爷又回来啦。
随着一声刺耳的鸣笛声,轮船缓缓开动,驶入了滚滚的黄浦江。
抱着笑笑,罗夏至回头看着码头上滚滚的人流,无数满怀着对这座城市憧憬的外乡人,和携带者一个梦想的本地人,在此处交织着。
不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传来,一记记地敲入了行人的心里。江风混着泥沙和热汗的味道直扑鼻子,外滩和平女神的塑像张开翅膀,守护着这一方的安宁。
这便是魔都的滚滚红尘,是东方的小巴黎,是冒险家的乐园,无数梦想,斗争,黑暗,光明交织的魔幻都市!
百年前如是,百年后亦如是!
从所未有的豪情在罗夏至的胸口-交交织着,走出罗公馆那一方窄小的院落,睁眼看看这往来的万丈红尘,才能切实感觉到这时代变化的冲击。
“笑笑!你要去哪里?”
罗夏至一个不留神,笑笑就跟泥猴子一样从他的怀抱里滑了下去,眨眼间被淹没在了人群里。
罗夏至吓得顿时出了一声冷汗,也顾不上阿乐的阻拦冲进了下去。
真是该死!
他这个从没带过孩子的莽夫,居然忘记了现在可是魔都治安最混乱的年代,笑笑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要是遇到什么意外,他怎么对得起他的大哥和死去的大嫂!
罗夏至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却半天也找不到笑笑的身影,耳边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提醒还未上船的游客,很快就要发船了。
“三叔!”
就在罗夏至吓得满头大汗,跟蒙头苍蝇一样乱窜的时候,一记无异于天籁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罗夏至转头,便看到笑笑正被一个男人抱在手上,正朝着他热情地挥着手。
“三叔,我刚才把你弄丢啦!对不起啦。”
小姑娘愧疚万分地说道。
好吧,原来是她弄丢了他。
罗夏至急忙跑到他俩的面前,责怪地看了笑笑一眼。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不安地捏起衣角,“三叔,对不起,我不该瞎跑的……”
“真是谢谢这位先生了。”
眼前的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身形高大,身穿一身浅驼色的长衫,带着一顶绅士帽,一派知识分子的模样。
下巴微尖,鼻梁高挺,一副浓眉直入云鬓,但是身上却又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端的是相貌堂堂。
罗夏至伸出双手想要将笑笑接过来,谁知那男子居然丝毫不接翎子,依然把笑笑抱在怀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笑笑甚至大方地拍了拍抱着她的男子的肩膀,抬起头,很是人小鬼大地说道:“顾老师,这是我的三叔,他长得很好看是不是?我没有吹牛吧。”
罗夏至挑了挑眉毛。
“是,是……笑笑说的一点没错。”
男子看着她人小鬼大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三叔,这位是顾老师。”
罗夏至哭笑不得
“那我介绍好啦,你们可以握手啦。”
笑笑从男子身上跳了下来,走到罗夏至脚边,抱住了他的大腿。
“您好,我是罗夏至,我是笑笑的三叔。不好意思了,让您见笑了。谢谢您刚才帮我照顾笑笑。”
罗夏至见她郑重其事,只好也郑重其事地伸出手,介绍起了自己。
“您好,弊姓顾,上翰下林,顾翰林。”
两人手掌交握,说起来这位顾翰林还是罗夏至来到这个时代,除了医生之外第一个和他有肢体接触的人,感受到对方干燥有力的手掌,罗夏至颇有些感触地想到。
“我是崇明县立小学的校长。”
男人继续说道。
这不巧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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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微凉,一等舱的甲板上还有茶会,于是罗夏至便带着笑笑小姐和她新交的朋友顾校长,在甲板上喝起了下午茶。
期间阿乐带着笑笑的贴身嬷嬷林婶来过一次,那忠心耿耿的娘姨本来想把罗夏至这个没有脑子居然敢放小姐一个人就消失不见的可耻行为给痛骂一顿的,但是基于有外人在场,在叮嘱了不可以给小姐吃太多的雪糕后就拧着阿乐的耳朵退下了。
说起来阿乐便是崇明岛本地人出身,大概十岁的时候才去了上海城里的罗家当佣人。
罗夏至端起红茶杯,试图让氤氲的热气掩盖他的尴尬,眼角余光便看到了笑笑一口吃掉了冰激凌甜筒上的奶球。
“……”
可见是个“惯犯”。
拦下了笑笑试图再叫一个冰激凌的举动,罗夏至对着顾翰林道,“顾校长是哪里人,国语说的真好。”
沪人说国语,历来都是老大难问题,罗夏至从小接受普通话教育也难免有些前后鼻音不分,这位顾先生一口漂亮的标准国语,甚至都带了些京片子了。
“我是从小在上海长大的,不过在北平念的大学,家里祖上也是老北平人。大学毕业后,回上海,搞教育。”
顾翰林端起咖啡,小酌一口放下,“难得罗先生的国语也很标准。”
“我三叔可是要去圣约翰大学念书的高材生,他很厉害的!”
笑笑无冰激凌可吃,但依然乖乖坐在位子上做淑女。大约知道刚才自己闯祸了,现在对着罗夏至狂拍马屁。
罗夏至比她要脸,低头品茶。
两人就北平的风物做了一番探讨。一个是久居北地熟门熟路,一个是充满了书本上的理论知识,而且好歹“上辈子”暑假寒假去北京旅游过几次,居然也做到了相谈盛欢,等到船靠岸了,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我这番去岛上,是为了暑假里建设校舍的事宜。夏至你若是有空,不妨也来看看。”
两人站在码头上依依惜别,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已经亲亲热热的了。
“自然要去,自然要去的。”
不能罗夏至应承,笑笑已经满口答应了。
罗夏至哈哈一笑,抱起笑笑,对着顾翰林点了点头。
顾翰林是一个人来岛上的,下了码头,已经有学校派来的人等候。
只是罗夏至没有想到,这学校里的人不但在等顾翰林,而且还在等他。
他们这一家子连主子加下人那么多人,行李自然也多。罗家在岛上虽然没有汽车,但是也有一辆马车的,照理,应该是马车来接他们。
谁知道来接罗夏至一行人的,居然是一辆……牛车。
360°全景敞篷,后头还拉着满满一车稻草的那种。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第4章 工友受伤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阿乐和笑笑的两位女仆都气的咬牙切齿,咒骂岛上别墅的下人无法无天,居然奴大欺主到这种地步。
“今天早上学校工地突然发生了点状况,一个工人被砸伤了。学校不就在我们家别墅的隔壁么?管家就做主把马车借给他们,让他们把那个受伤的工人送到镇上的医馆瞧病去了。”
来接罗夏至的家丁局促不安地说道,“我们没办法,只好问佃户家里借了辆牛车来接三少爷和小姐姐。”
这长工是崇明本地人,说的上海话和罗夏至他们平日说的还不一样,通过阿乐的翻译,他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顾校长,您看,我们果真缘分不浅。”
罗夏至都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
“那工人人没事吧?”
顾翰林皱着眉头问道。
“一条胳膊骨折了,还在医馆里躺着,现在家属闹到学校了……校长先生,我们快走一步吧,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学校里的工友拉着顾翰林一溜烟跑了,顾翰林回身朝着罗夏至脱了脱帽,一来表示谢意,二来表示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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