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仿佛存在着某种特殊的默契,几秒后,霍岩深深吸气,也笑道:“仅为联盟!”
仅为联盟,一往无前。
陆封寒挂断通讯时,祈言也已经将G11-3-25炮台的操作权归还回总控室,关闭监控后,他从堡垒的总控制系统里退出来,顺便抹掉了所有痕迹。
整个堡垒又重重晃了一下,陆封寒一把将祈言护到自己旁边,闲聊:“你会唇语?”
“也不算会,”祈言学着陆封寒,背靠着金属墙站稳,有些冷,不过勉强能适应。他回忆,“我没有刻意学过,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会的。听人说话时,我能记住他的口型,也能记住他说的话,如果我想,我就能将每个口型和对应的话分离出来,单独记住。”
陆封寒试着理解:“类似于,你的大脑里储存有一个对应表,每一个字对应一个口型。当你想要分辨一个人的唇语时,只需要快速翻看这个对应表,一一找出来就行?”
“大概就是这样。”祈言望着陆封寒,“我不是故意读你的唇语,你前面说的那些话,我都没看。是发现你突然变得紧张,我才下意识地看了你的唇语。”
“嗯,我没有介意。”
陆封寒确实不介意。
真要论起来,他和祈言之前,说不准谁的秘密更多一点。
而且刚才,虽然紧要关头应该事急从权,但随意入侵枫丹一号的总控制系统,查看监控,夺走炮台控制权,在无堡垒防务长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开炮——
随便一条,都够以“非法入侵军事系统、窃取联盟机密、背叛联盟”论处了。就是陆封寒自己,也会落下“逾权”的把柄。
但祈言却似乎根本没想过这些。
他这么说,祈言就这么做了。
陆封寒一直都能察觉到,祈言对他,似乎存在着一种极为强烈的信任。
包括两人第一次见面,自己的手都掐在了祈言脖子上,祈言却连呼吸频率都未有改变。
可是陆封寒不明白,这种几乎超越人类本能求生意识的“信任”,到底是来自哪里,又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直到头顶亮着的红灯彻底熄灭,陆封寒才和祈言继续朝前走,到了最初和几人分开的地方。
林嘉正在安抚叶裴,蒙德里安和许旻站在旁边。
见祈言带着陆封寒走近,蒙德里安和叶裴快步迎上去,叶裴把祈言上下打量了两遍:“祈言你没事吧?”
明明祈言一直表现得很冷静、理智,叶裴却总感觉祈言身上带着一种……易碎感。
祈言摇头:“我没事。”
叶裴拍着胸口:“遇到袭击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在这里,就你没在,担心死我们了!”
蒙德里安也道:“没事就好。”
陆封寒适时开口:“是出了什么事?我跟祈言听到堡垒内的广播后,就在原地没动,怕会添乱。”
回答的是林嘉:“不是大事,刚刚堡垒防务那边通报,本次事件是一伙星际海盗,误入已经停用的长距离跃迁点,意外到达勒托附近,现在,两艘敌舰都已经被消灭。”
叶裴一直住在勒托,第一次如此接近所谓的星际海盗和现实意义上“战争”,听见是海盗误入,又已经被消灭,彻底放下心来,“太好了,那我们还是能在枫丹一号留住一晚对吗?我还担心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提前把我们送回地面呢!”
林嘉笑道:“已经解决了,当然能按计划住一晚上的。”
陆封寒却清楚,刚刚防务通报全堡垒的内容,也将是对外的统一说辞。
比起反叛军有计划、有预谋地穿过跃迁点,到达首都星勒托附近,试图抢夺星舰中控系统,唯有被打残了的星际海盗误入、两艘敌舰轻易被消灭,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普通民众的恐慌。
而反叛军为什么能够找到这个停用的跃迁通道,又是从哪里得知中控系统的消息,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起第一次跟祈言出去吃饭时,夏知扬评价的那句,各个大区都成筛子了。
陆封寒眼神有些冷——各个大区不一定,但看起来,联盟军方是真的快成筛子了。
晚餐是全堡垒统一的意大利面,几种酱能随意搭配,还提供果汁。
叶裴和蒙德里安几个明显都带了滤镜,觉得十分美味。陆封寒则是因为长期被前线的意大利面罐头荼毒,吃着勉勉强强评价一句味道还行。
再看祈言一口都没尝,他就知道,小娇气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对这盘意大利面表示拒绝。
不过因为今天突然的袭击,不少人都受到了惊吓,没什么食欲,祈言的表现倒不怎么突出。
吃完晚餐,几人跟着林嘉,去了枫丹一号的太空试验场。现场的研究员三分之一都出自图兰,对他们的到来很是欢迎。在里面呆了三个多小时,再各自回到房间时,已经差不多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第一个问题就是洗澡。
知道祈言的小习惯,陆封寒主动开口:“我去外面等你?”
祈言手搭上衣服扣子,点头:“好。”
陆封寒关上了门。
他靠着门边的金属墙,双手插袋,懒散站着,原本习惯性地准备复盘今天这场突然的袭击,思绪却莫名分叉,转到了祈言身上。
晚饭一口没吃,一会儿等他洗完了,要记得提醒他吃一管营养剂,这次带上来的,好像是什么水果味,不知道符不符合这个小挑剔的口味。
明明已经这么瘦了,腰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揽下,之前按下发射按钮时,他站在祈言后面,胸膛都能隐隐察觉到贴着的肩胛骨的形状。
这样还不好好吃饭。
这么漫无边际地想了一段,身后的门被打开,祈言出声:“我洗好了。”
陆封寒站直,走了进去。
轮到他洗澡,祈言却没准备出去,而是缩到了床上:“我不看。”
陆封寒无所谓,他两手交叉,拽起衣角上拉,将上衣随手放进浴室旁的净衣箱里。
他身材十分匀称,肌肉紧实而剽悍,仿佛蕴藏有极为强大的爆发力。因为常年混迹在太空,身上的皮肤有种不见阳光的苍白感,但这种苍白并不影响他自身迸发的凛厉气势,反而让他像地球时代的古典雕塑,无论是下垂的手臂还是紧实的双腿,都极为符合力量美学。
猝不及防地看见陆封寒肌肉的线条,祈言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陆封寒。
比如陆封寒从治疗舱中苏醒,钳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在墙壁上时,跟现在就是差不多的状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跟之前有一点不一样,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极快地移开了视线。
可事实上,对他来说,一眼和几眼,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只要看过,他都能记住。
于是,在低头翻看个人终端时,祈言不由地又将刚刚看见的画面重新回忆了一遍。
他将这种异常归结为,人对跟自己不同的人的好奇心。
房间里的床跟陆封寒想的一样,窄得惊人。如果他选择平躺,根本不会有祈言的位置。于是他侧身躺在单人床上,勉强空出靠墙的一块,拍了拍:“你睡这里。”
祈言喝完一管桃子味的营养剂,有些后悔自己“他跟我睡一间”的提议了——床实在太窄,他已经目测出,一旦他躺上去,和陆封寒之间,根本不会有间隙。
但说出的话不能收回,祈言套着宽松的柔软衬衫,越过陆封寒,在留出来的位置躺下。
他下意识地屏着呼吸。
陆封寒很快就发现了,低笑打趣:“跟我睡一张床就这么紧张?好了,又不会吃了你,呼吸。”
祈言才发现自己在屏气的状态,一放松,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围属于陆封寒的气息尽数窜进鼻尖,进到了身体里。
他有些不太能形容陆封寒的气息到底是怎么样的,很冷,很硬,锋锐,又夹着不散的硝烟气,明晃晃的像一把凶刃。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气息太具有侵-略性,让人下意识地发憷、远离。
祈言却非常喜欢,甚至不克制,轻易便会沉溺。
陆封寒准备通过聊天缓解祈言的紧张,但想来想去,没想出什么话题,只好从今天发生的袭击取材:“你知道,那三艘星舰为什么袭击堡垒吗?”
祈言没敢看他,只摇头:“不知道。”
“联盟星舰中控系统的源架构,当时就在堡垒里。反叛军的目标是这个。不过现在,应该已经送到勒托了。”
“中控系统?”祈言肯定道,“就算抢走了,他们也用不了。”
陆封寒挑眉:“为什么?”
祈言回答:“中控系统带了很复杂的‘锁’,没有‘钥匙’,打不开,用不了。”
陆封寒想问你为什么会知道,但最后还是如往常般,没有问出来。
只讲了个开头,陆封寒就发现,不是自己没有讲故事的天赋,而是后续,祈言都是参与者。
没有讲下去的意义。
连着几天晚上都熬夜没睡足,一挨着陆封寒,祈言就犯困了。
而陆封寒正思索着,要不要再想想别的,余光就注意到,祈言密而平直的睫毛缓缓下垂,最后阖上了眼。
再看,呼吸起伏,已经睡着了。
陆封寒熄了灯光,也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陆封寒睡到下半夜就醒了。
才躺上床时,平躺着、睡姿规整的祈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他怀里,鼻尖就贴在他的颈侧,每一次呼吸,都痒到了心里。
第二十一章
陆封寒不是没跟别的人一起睡过觉, 在前线时,如果遇到战事激烈,几天几夜盯着星图不能松懈, 指挥舰的地板就是床,几十个人轮换着睡觉, 谁会管旁边躺的是谁, 能合眼就不错了。
他也不是没跟人挨过这么近。
那时他还没当上前线总指挥,有一次出任务, 遇到反叛军伏击,他和埃里希被迫降落在一颗荒僻的行星上,逃生舱落地就直接炸成了碎片。
当时埃里希重伤,血止不住,体温降得很快。不说治疗舱和医疗机器人, 连一颗药、一条绷带也没有。那颗行星无人居住,昼夜温差极大,到半夜时, 温度直降到了零下。他只能尽量用自己的体温当热源,以免他这个兄弟活不到救援到达。
但, 这些情况和现在, 好像都有些不一样。
堡垒运转的噪音绵绵不断,一旦注意到, 就会觉得扰人。可此时此刻, 都比不了传至耳边的轻缓呼吸。
陆封寒想,可能是因为平日里, 祈言总是表情清冷,很少笑,话也不多, 常让人觉得疏离,不好接近——
跟此刻紧紧偎在自己怀里的模样,相去甚远。
又或许是因为,怀里的人太瘦,太软,太脆弱了,才让陆封寒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怕把人吵醒了。
这觉还怎么睡?
陆封寒微微侧头,垂眼看祈言的睡颜,目光一一巡逻过祈言平直细密的睫毛、笔直而窄的鼻梁,在心里无声询问:祈言,你知道你睡着了会这么黏人吗?嗯?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小粘人精睡得正沉,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小粘人精。
黑暗里,陆封寒望着上方的金属板,尽量适应这种怀里挤了个人的感觉,在熟悉的噪音中慢慢闭上眼。
许久,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臂抬起,松松搭在了祈言腰上,没再移开。
祈言醒过来时,狭窄的单人床上只躺了他一个人。
他睡眠质量向来不好,只能用时长来不足,这一觉却睡得格外舒服,连梦都没有做。
“几点了?”他嗓音还有些哑。
“还早,八点半。”陆封寒见祈言惺忪着一双眼,迷迷糊糊的,不由笑道,“别赖床了,你们那个组长昨天不是说九点要集合吗?”
慢吞吞地坐起身,柔软的布料与他身线贴合,祈言用枫丹一号统一配置的漱口水漱了口,又接过陆封寒递来的水,把药吃了。
知道吃完药后不会好受,陆封寒在一旁问他:“休息休息再去集合?”
祈言“嗯”了一声,没有异议。
背靠着金属墙,陆封寒想了想:“你知不知道你晚上睡觉——”
算了,陆封寒莫名不太想把这件事说出来,有些类似于……一个秘密,一个唯独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于是在祈言疑惑的目光里,他改了口:“以后不要跟除我以外的人睡一张床。”
祈言很排斥跟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自然也不喜欢同睡一张床,只陆封寒是个例外罢了。
不过他还是问:“为什么?”
陆封寒睁眼说瞎话:“你晚上睡觉做梦了会闹,只有我制得住。”
祈言清楚自己昨晚没做梦,而且他晚上睡觉一直很安分,很多时候,连床单或者盖在身上的被子都不会乱。
他不明白陆封寒为什么这么说,但他本来就不会跟别的人睡一张床,于是点头答应:“好。”
陆封寒某种隐秘的情绪得到了满足。
集合时,蒙德里安他们精神都不怎么好,一直打哈欠。叶裴站着都有点打晃,小声抱怨:“早知道我就该把静音耳塞带上来,白天没觉得,一到睡觉,那种发动机嗡嗡嗡的声音太吵人了,我昨晚加起来可能只睡着了三四个小时,还总做梦,梦见我被星际海盗抓走了。”
祈言忽然意识到,陆封寒虽然帮他准备了静音耳塞,但他昨晚根本没用,且依然睡得很好。
没过多久,傅教授随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好了同学们,确认东西都带好,我们该回地面了。”
叶裴问:“教授,我们以后还有机会来吗?”
傅教授打趣:“昨天不是差点被袭击吓哭了吗?不害怕了,还想来?”
叶裴皱皱鼻子:“袭击是突发事件,并不影响我对枫丹一号的向往和眷恋!”
一行人乘上小型星舰,枫丹一号捞捕舱的舱门缓缓打开,无垠的太空出现在视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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