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后,陆封寒房间的门静静滑开,因为有破军在控制速度,一点多余的动静也没有。
祈言的新拖鞋是软底,走起路来听不见脚步声。
为了方便祈言,破军还开了灯——光线最黯淡的档位,绝不会将人吵醒那种。
站在床尾观察了一下,祈言蹑手蹑脚地将自己的枕头放到床边,铺好薄被,躺了上去。
灯光随之熄灭,密闭的空间内,空气静谧。
祈言通过个人终端打字跟破军说话:“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
只打了几个字,祈言眼皮就有些发沉了。
陆封寒像冰天雪地中的一处热源,只需接近,就四肢和暖,再无严寒。
破军又打出一行文字:“您眉心舒展,情绪突然从焦虑不安变得平稳了。”
祈言怔神,发现确实和破军说的一样。
破军:“三分钟时间,您情绪的转变过于快速,像服用了违禁药品。”
祈言回答:“半个。”
破军回了一个“?”
祈言:“半个违禁品。”
跟破军道了晚安,祈言在陆封寒气息笼罩的范围内,轻缓地吸了吸气,身体蜷缩,闭上了眼。
他想,确实像……上瘾一样。
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逻辑。
原本只准备占据床上一小块地方,可没几分钟,正在祈言将睡未睡时,陆封寒翻了身,手臂搭在他的腰上,一搂,祈言便被抱了过去。
额头还被陆封寒带着胡渣的下巴蹭了两下。
祈言猜,应该红了。
不过不怎么疼。
确定陆封寒没醒,祈言就着这个姿势,再撑不住,睡了过去。
陆封寒依照生物钟醒过来。
睁眼前就发现了不对。
怀里有人。
等他睁开眼,就看见祈言碎发凌乱,睫毛垂着,呼吸平缓,明显睡得正好。
他想按按额角,又担心动作太大将人惊醒,只好安静躺着,努力回忆昨晚的情形。
随后确定,记忆没有出现差错,将祈言送回房间后,他回房处理了一批文件,处理完倒头就睡了。
那时床上还没有祈言。
内置联络器中,破军出声:“将军早上好,您又迎来了新的黎明。”
不等陆封寒发问,破军善解人意地解释:“昨夜凌晨三点三十七分,首席夜袭了您的闺房。”
陆封寒听明白了。
祈言昨晚失眠到三点半,睡不着,所以过来找他。
不过,破军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奇怪措辞?
将枕边的人仔细打量,又发现祈言额头微红,像被什么蹭过了一般。
陆封寒控制着动静,小心翼翼起床,赤脚走进卫生间,关好门,确定说话不会吵到祈言了,他才开口:“祈言额头怎么回事?”
破军:“您用胡渣蹭的。”
“……”
陆封寒沉默三秒,命令,“记下来,以后提醒我清理胡渣。”
破军:“好的,将军。”
洗完脸,陆封寒一边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渍,一边问:“夜袭和闺房,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词汇?”
破军老老实实回答:“从我最近看的小说里。”
陆封寒难得无言,最后敷衍地夸了句:“你爱好还挺广泛。”
破军将这句话认作夸奖:“谢谢您。”
作为一个贴心的人工智能,破军又提醒:“将军,今天上午将会和奥丁那边开会,需正式着装。”
陆封寒不得不在穿上军服后,从衣柜里将八百年没见过天日的领带翻了出来。
打了两次结,陆封寒示意破军在星网找一份打领带教程,不过这次人工智能并未智能,没能领悟到陆封寒的需求。
祈言在这时醒了过来。
他睡眼迷蒙,发现陆封寒不在,坐起身张望。
睡袍的腰带系得好好的,领口却敞开来,向一侧滑落,露出右侧冷白的肩膀和明显的锁骨。
既如玉色,又类瓷面。
在床上膝行几步,祈言停在床沿边,跪坐着朝陆封寒道:“过来。”
嗓音轻哑。
虽不知道祈言想干什么,陆封寒先一步依言站了过去。
祈言头发睡得乱,半阖着眼,看起来还不太清醒。他撑直背,双手握上陆封寒的领带,极为灵活地打了一个结。
确定领带打好了,祈言又挪回刚刚睡的位置,闭眼睡着了。
留陆封寒一个人,在床边站了许久。
指挥室里,会议桌边坐了一圈的人,各个都穿得规规整整。
陆封寒进门后,环视一圈,视线先落在梅捷琳的领带上:“不会打结?”
梅捷琳嚎了一声:“这玩意儿第一军校里又没开课教!我连拉几个人,每一个都是‘我会’,真上手了,没一个会的!我这个还是临时找的教程,凑活看吧!”
视线转到杜尚身上,陆封寒指出:“你的领带系歪了。”
杜尚:“能把两边绕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指挥!”
维因也叫苦:“到底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开会,还要穿这么正式?”
远征军的门面向来由副指挥埃里希担当,答记者问、出席会议,都是埃里希上,基本轮不上他们。
反正就算全军邋遢不着调,只要埃里希的形象撑着,那远征军的对外形象就没问题。
陆封寒拉开椅子坐下:“要说理找聂将军。军方半公开会议,对外宣传用,你们的脸会做处理,不会公开长相,不过只处理脸。”
梅捷琳:“懂了,一切为了远征军的颜面?”
说完,她看见,指挥表面自然、实际刻意地按了按自己的领带。
这才发现,陆封寒的领带竟然系得格外得好。
梅捷琳手撑着下巴:“指挥,你领带是谁系的?”
陆封寒嘴角可疑地动了一下,笑意不全,只反问:“就不能是我自己系的?”
梅捷琳一个白眼翻过去:“得了吧,大家水平彼此彼此!”
经她这么一说,在场的人目光都落到了陆封寒的领带上。
目的已经达到,陆封寒绷着表情,手指轻叩桌面,吩咐破军:“连接奥丁星,开会。”又叮嘱在座的人,“坐姿端正点,懂?”
一众人有气无力:“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边,祈言睡到九点才醒,伊莉莎正好发来测试问卷,他垫了个枕头在身后,填写答案。破军又调来医疗机器人,测试了他身体内各项激素和化学物质的分泌水平。
按照伊莉莎的说法,“情绪”并非物品,而是“感觉”,无法精准量化,很多时候需要依从主观感受,她只能利用辅助手段,检测减药带来的影响是否正在有序降低。
在这个问题上,除部分特殊情景,祈言心理没有多急切。他分析,应该是跟陆封寒从未给过他任何压力有关。
陆封寒没有说出或表露过“你要赶快恢复”,“你要是不能恢复怎么办”。
甚至让祈言感觉,失去情绪,就跟咳嗽了一声,或者得了一场小感冒一样,不奇怪,也不严重。
他并非人群中的异类。
祈言没头没尾地开口:“将军很好。”
破军接下话:“我也很喜欢将军。”
被这句话中某一个词戳了一下,祈言向来冷清的眉眼,难得浮起一丝慌乱。
这时,破军又加了一句:“我也很喜欢您。”
突兀加速的心跳又镇定下来,祈言抱起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开门回了自己房间。
会议持续了差不多一上午,转眼成了《勒托日报》的头版头条。远征军的照片占了一个大框,梅捷琳啧啧感叹:“人生高光时刻,老——不,本小姐的坐姿从来没有这么端庄过!”
此时,领带已经不知道被她扔去了哪里,外套披着,衬衣袖子挽起,很像治安不好的行星上收保护费的大姐大。
维因也凑过去看:“还真是,从照片上看,我们都文质彬彬,衣冠楚楚!不枉我提前二十分钟起床打领带!”
听见“领带”两个字,梅捷琳想起来:“指挥人呢?”
厨房。
指挥舰上的厨房针对总指挥和舰长设立,和特权无关,只因为这群人经常赶不上食堂的饭点,为了不让总指挥和舰长饿死,才辟了一个厨房,往里面塞了些厨具和罐头原材料。
不过多年来,厨具都光洁如新,只有营养剂换了一批又一批。
梅捷琳就曾经说过:“老子的命是营养剂给的!”
陆封寒正在做面条。
昨天文森特轮休下舰,陆封寒特意让他去米克诺星,买了不少星花菇粉上来。
照着教程和面揉面,放进机器里压面条,陆封寒道:“也不是很难。”
锅里的水已经开始翻滚,陆封寒将细细的面条扔进锅里,问破军:“大火还是小火?”
破军回答:“按照教程,应该是小火。”
陆封寒找了一番,终于找到调火势的档位。
盯着投影在空气中的数秒器,陆封寒颇有耐心,盯了一会儿又笑起来:“我盯导弹推进器预热倒计时都没这么专注。”
门口突然传来人声:“我看见反叛军的智者立刻召开投降仪式并五体投地痛哭流涕都没这么震惊!”
陆封寒只听动静都知道,一来来了一群。
“都很闲?”
维因立刻回答:“不闲!路过!”
梅捷琳不怕死,凑近了看:“指挥,你煮的什么,好香!”
暗示意味明显。
陆封寒冷漠:“跟你没关系。”
面条熟了,陆封寒捞起来在冷水里过了过,又盛进餐盘里,加上调味料。
等陆封寒离开厨房,梅捷琳用手肘撞了撞维因,摇头唏嘘:“哎,发现没有,我们远征军的总指挥,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祈言正在设备室里对星舰中控系统进行微调。
他在指挥舰待了大半个月后,注意到了战场更多的细节,想法出现,告诉陆封寒后,就钻进了设备室。
直到陆封寒端着面进来,祈言才后知后觉:“中午了?”
见他迷茫的模样,陆封寒故意道:“吃晚饭了。”
祈言信了,不过更茫然:“时间过得有点快。”
陆封寒无奈,捏了捏他的鼻尖:“逗你的,十二点五十。”
等看清放在自己面前的餐盘,祈言惊讶:“星花菇面?”
时间来不及在米克诺星来回,那只会是——陆封寒做的。
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陆封寒很有信心:“尝尝比起以前,有没有进步?”
祈言尝了一口。
从神情陆封寒就能大致判断出,这次下厨成果好歹在及格线以上。
至少祈言没跟在勒托时一样,囫囵咽下后,默默放下筷子。
又吃了两口,见陆封寒坐姿松散地靠着椅背,右手搭在桌沿,看着自己,祈言停下筷子,邀请:“将军,你也想吃吗?我们可以一起吃。”
陆封寒想再去拿份餐具,或者等祈言吃饱了自己再动筷子,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见祈言将面绕成小团,送到了他嘴边。
动作自然,却因为不敢对上视线,耳垂都熏红了。
上面那颗小痣极撩人眼。
几秒静止后,陆封寒手撑着桌沿,倾身,将祈言喂来的食物吃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陆封寒只吃了一口。
祈言也没有再问, 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面,垂着睫毛一直没抬眼。
气氛有一点奇怪。
祈言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奇怪,只感觉四肢都不自在, 而陆封寒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不用抬头都知道, 对方一定正看着自己。
因为熟悉, 他极轻易地就能在脑海中描绘出陆封寒此时的姿势和神情。
陆封寒尝试找话题:“面是用文森特从米克诺星带回来的星花菇粉做成的,粉还剩不少,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做给你吃。”
祈言捏着筷子,点点头:“好。”他想了想,抬头问,“做这个面麻烦吗?”
视线在祈言已经褪了红的额头停了会儿, 陆封寒嘴里回答:“不麻烦,难得有你觉得好吃的东西。”
小挑剔挑食,还能怎么办?
见祈言嘴角沾着一点酱汁, 陆封寒手伸过去,粗糙的指腹从祈言唇边擦过。
祈言放任他突然的动作, 没躲, 但在他擦完后,飞快低下头。到将面全部吃完, 都没再把头抬起来。
下午, 祈言跟着陆封寒一起进了指挥室。
他安静地坐到沙发里,打开个人终端的虚拟屏做自己的事, 时不时听几句陆封寒他们开会。
维因被梅捷琳的手肘撞了撞,这才想起问:“指挥,上午那么早就开会, 开完还立刻登《勒托日报》,是不是勒托出什么事了?”
陆封寒拉开椅子坐下,情绪已经完全收敛,语气没有起伏,近乎平铺直叙:“昨天夜里,图兰学院的三位教授,因为不按照反叛军的要求进行洗脑式教学,还在私下教导学生,‘心中的信念不可丢弃,对真理的追逐亦不可半途停止,’被发现后,在图兰学院的广场前被槍杀。”
气氛陡然沉肃。
维因脸色凝重,搭在桌边的手握成了拳头,青筋骤起,梅捷琳坐直,眼神冷得像冰锥。
角落的沙发里,祈言手指一滞,屏幕上提示“输入错误”都没注意到。
陆封寒继续道:“这三位教授在聂将军前往奥丁星时,原本可以随同撤离,但他们选择了留下。理由是,有太多的人无法离开勒托,很多学生依然会在图兰学院上学,所以他们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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