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叹息,“所以,留给我升职衔的机会实在不多了!”
蒙德里安听完,忽地开口:“像做梦一样。”
“对啊,”夏加尔咽下果汁,脖子和手臂上露出的肌肉紧实,“成立日那天,炸弹跟彗星一样落进勒托,慌乱里,谁能想到在不久后的现在,我一个远征军歼击舰序列的上尉、不对,少校,都已经能开始想指挥舰用什么姿势开进神廷了?”
他又抓抓头发,苦想了一阵,问祈言,“我当时在你的悬浮车上说的什么话来着?”
祈言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你说勒托就这么让出去,联盟怎么办。”
“对!就是这句话!我现在明白了,联盟怎么办?根本不需要思考!联盟要把被抢走的东西通通抢回来!”夏加尔瞬间热血沸腾,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正想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突然听见斜斜传来一个问句:
“抢什么?”
偏过头,夏加尔怔愣三秒后,“唰”一下站起身,抬头挺胸,拍得发红的手掌横在眉尾处:“指挥好!”
尾音利落。
叶裴和蒙德里安也连忙起身敬礼:“指挥好!”
“下午好。”陆封寒回话时,手极为自然地搭在了祈言肩上。
瞥见陆封寒的动作,夏加尔眼睛有点发直,有些磕绊地开口:“指挥您过来是?”
“来接祈言。”视线随之落到坐着的祈言身上,陆封寒嗓音缓了两个度,“三点了,现在过去?”
等祈言跟陆封寒一起往外走,夏加尔不由盯着两人的背影。在看见陆封寒解下外套披到祈言肩上、肩章上的银星一闪而过时,他没忍住小声道:“完了完了,我在歼击舰序列认识的一个前辈,叫卡尔文,据说将自己账户里三分之二的钱都拿去下注了。”
远征军内部的赌局是公开的秘密,叶裴好奇:“他下的哪边?”
夏加尔一脸同情:“赌指挥在三十岁前开不了第一槍。”
叶裴拍了拍夏加尔的肩:“看来只能靠你多存点星币,等你那个前辈快饿死的时候,发善心接济接济了。”
回到指挥室时,已经有一个治疗机器人待命。亮起的虚拟屏上,视频对话框连着,能看见正在实验室忙碌的伊莉莎。
祈言一眼便发现:“你怎么架着一副眼镜?”
伊莉莎抬起头,不太习惯地托了托眼镜框:“这是最近白塔的新风尚,不知道是谁开始的这种复古装饰,现在无论是九十五岁的安德森教授,还是比你年纪大几岁那几个,人手一副眼镜,大概这样会显得大家都很有学问。”
她捏了捏酸痛的脖颈,问到正题:“你上次吃药是在什么时候?”
“十五天前,”祈言记得很清楚,“我最近情绪非常平稳,虽然记忆仍会混淆,但负面情绪已经很少出现了。”
听见这个回答,屏幕里的伊莉莎朝陆封寒望了一眼。
“所以我自主判定,暂时不需要大量药物来降低负面情绪的影响。”祈言说起时,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轻松。
“当然,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加了解自己。”伊莉莎笑容欣慰,“不过,这种药物你已经服用了快十年,保险起见,接下来的半年里,每两个月可以服用三次,之后再完全停药。”
祈言没什么异议:“好,我会记得的。”
“另外,没有了药物作用,你在痛觉方面会逐渐趋于正常,但相对平常人来说,耐受阈值仍会低一些。”伊莉莎目光温和,“我很开心。”
等视频通讯挂断,祈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想,他也很开心,那些恐惧、不安和自我怀疑,都被远远隔绝在外。
这时,陆封寒从后面抱着他,耳垂被吻了一下,身后的人低声开口:“我记得第一次陪你去图兰时遇见了爆炸,后来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说有,耳垂被草尖扎了一下。”
提起这件事,陆封寒胸廓轻颤,笑声溢出来,“我当时还在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娇气,只好给你吹了吹。”
这段记忆祈言记得也很清楚,左边耳垂甚至还能回复当时的刺痛感,他刚想申辩,突然感觉耳廓被很轻地咬了一下。
祈言呼吸立时便是一颤。
如同被蛊惑般,陆封寒顺着祈言的耳垂一路向下,自颈侧吻到了喉结,精致的锁骨犹如绝妙的艺术设计,轻易便攫取了他的心神。
祈言察觉到陆封寒的胸膛逐渐热烫,一声声心跳就在他的后背处,指尖有电流经过般,有种刺麻感。
随着亲吻加深,陆封寒肌肉薄削的手臂轻易将祈言抱起,两步放到了会议桌上,正面吻上了祈言凉薄的唇。同时,他的一只手托在祈言的耳鬓旁,简单的小动作里,透出一种隐忍与珍视。
会议室中绘有星图的虚拟屏,舷窗外映出的遥远恒星,都在这一瞬间被旋涡卷入,引入浩渺的星海之中。
“言言……”
陆封寒贴着祈言的唇角,嗓音沙哑而柔和,裹着一层气音,似乎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雄性荷尔蒙。
祈言五脏六腑都已经被独属陆封寒的气息充满,甚至连骨髓都被寸寸浸染,眼前的一切都像蒙着一层薄雾。
他迟了几秒才回应:“嗯?”
“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嗯?”像是在确认独属自己的占有。
这个问题难度太过,祈言半睁着眼:“不……知道,”思考数秒,他嗓音微哑,嘴唇被亲得发红,“好像只是某一天早晨醒来,我就已经爱上了将军。”
第九十二章
由祈言命名的主舰伊什塔尔号被放入了龙夕云的舰队。
会议桌边, 杜尚絮叨:“指挥,伊什塔尔号虽然是机动型主舰,但我经常打冲锋, 机动型的也很适合放到我的舰队里啊!”
陆封寒靠椅背坐着:“舰队里有四艘主舰的人没资格开口要新舰。”
立刻,围着会议桌的几个舰长都不说话了。
只有正在喝营养剂的梅捷琳小声嘀咕了一句:“舰不如新, 人不如旧!”
陆封寒冷笑:“舰不如新?当换衣服?信不信要是财政的官员站你面前, 给你表演一个吐血而亡?”
梅捷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准备当个蚌壳, 不出声了。
确定陆封寒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几个人只好长吁短叹地走了,满脸打秋风失败的郁卒。
指挥室的门被关上,陆封寒在原位坐着,盯着祈言的侧脸转换心情。
窝在沙发里的人坐姿轻松, 身形秀颀,头发有些长了,耳朵尖半藏在碎发里, 眉眼的精致像工笔画笔一寸寸描出来的。
见祈言点按个人终端,陆封寒出声:“在聊天?”
虽然都是对着个人终端, 但陆封寒一眼就能分辨出祈言细小的微表情。
“叶裴给我发来消息, 说她好奇夏加尔那个拿出三分之二账户余额去下注的前辈,到底会亏多少钱, 就去问了。没想到夏加尔回答, 那个前辈账户里一共只有三千星币。叶裴表示难以想象,竟然会这么穷。”
有椅子不坐, 陆封寒非要挤到祈言身边。又因为沙发太窄,他干脆自己坐下,把人抱起来放在腿上拥着。
“这很符合远征军普遍经济水准。”陆封寒手扶着祈言的腰, 语气不自觉放松,“联盟给的工资不低,不过远征军大多数人都不会存钱。有家人的会每个月往家里转账,没家人需要照顾的,会在轮休时花掉大部分。毕竟在前线战场,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一旦死了,什么都握不住、带不走。”
祈言已经见过数次星舰的爆炸。每一次爆炸,都会带走不知道多少人命。他逐渐比以前更加理解陆封寒所说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想来前线的每一个人,都对生死有着自己的见解。
沉默几秒,祈言又问:“所以将军以前也不存钱?”
陆封寒隐隐有些牙疼,轻轻“嘶”地倒吸了凉气。
他曾经的账户余额——不提也罢。
“我现在存钱了。”虽然他是在去年十二月才有了这个意识。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陆封寒起身走向座椅的同时吩咐破军:“可以开门了。”
破军:“好的。”
文森特进指挥室时,下意识朝单人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祈言果然在,远远点头打了个招呼。
接着,他几步走到陆封寒桌边:“报告指挥,我们进入凤尾螺星团范围之后,沿途陆续发现零星的反叛军侦察舰。不过那些侦察舰跟打洞的兔子似的,晃半圈立马就跑,暂时还不清楚到底是反叛军第一、第二、第四军团中哪一方派出来的。当然,也可能三方都有。”
同一时间,星图在破军的操作下亮起,上面清晰显示出敌方侦察舰的具体位置。
见荧蓝的光映在陆封寒眼底,像一层冷色,其中内敛的锋芒让人不敢多看,文森特跟着转向星图:“从我个人的分析来看,应该是三方都在打探,因为他们暂时无法确定我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陆封寒摇头:“反叛军虽然惯会自保、搞倾轧那一套,但你忘了我们现在全体开拔的舰群规模。”
文森特一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上了以往的惯性思维。
随着联盟资源的倾斜和巨大投入,源源不断送来的兵力支援,以及军工厂以极惊人的效率出厂的各式星舰,远征军的战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曾经反叛军的第十二军团尚会一对一作战,换成现在,唐纳真撞上,必会有多远躲多远,不拉上一两个别的军团,轻易不敢迎上锋芒。
同样,无论是第一军团还是第四军团,都不敢单枪匹马,贸然闯入远征军的战圈。
“让侦察舰不用理会那些‘兔子’,除非对面打过来,全舰直接一级警报。”陆封寒转过眼,见文森特一脸的欲言又止,“有话就说。”
文森特心想,自己这是要开始踩着指挥的逆鳞唱歌了。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最近……最近舰上流传有不太好的言论,事关首席,我就进行了收集。”
小心翼翼地瞟了陆封寒一眼,文森特又快速道,“言论重点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质疑首席的真实水平,认为首席现在得到这么多的赞誉,包括洛伦兹的认可什么的,大部分是因为指挥您的原因。”
他降低声音,“比如中控系统,首席根本不懂,实际全靠系统自动检修,修好后,首席再归为自己的功劳。”
文森特求生欲极强,立刻评价道:“当然,是那些人不懂才会被忽悠!而且清醒的还是大多数!”
陆封寒手指敲了敲桌面,笃声沉沉:“继续。”
“第二点是质疑洛伦兹的,认为他之所以对首席和颜悦色,处处表现出倚仗,是想借此巴结您。”
文森特不由吐槽,“说实在的,就洛伦兹见谁都一副睡不醒的不耐烦模样,他会巴结谁?巴结后勤部给他批十箱浓缩咖啡的人?”
陆封寒抬抬手指:“还有?”
“对对对,还有,这一条其实就能看出背后那个人的用心了。”文森特作为情搜毕业的人,对收集消息、分析因果条理、推导真实意图最感兴趣,“最后一条是,指挥您想扶植祈言,夺下洛伦兹技术部部长的职位!”
祈言先开口:“不行,我拒绝,太忙了,会睡不醒。”
陆封寒凝在唇边的冷意被祈言的话冲淡。
见陆封寒没有发火,文森特才开始总结:“幕后散播谣言的人,目的不外乎诋毁祈言、诋毁洛伦兹,顺便再期望用这样的手段,掀起舆论。
舆论下,您作为远征军总指挥,又是在战局的紧要时刻,必须优先保证军心稳定。说不定您会因此牺牲祈言,以保住洛伦兹、技术部和军心。”
陆封寒接他的话:“不仅如此,因为我和祈言的关系,我还会迁怒洛伦兹?”
“没错!就是这个逻辑!”文森特啧啧两声,“散布谣言这个人,编排确实是用了心的,可惜他完全不了解远征军、不了解指挥,更不了解首席和洛伦兹,全凭自己的臆测。比如洛伦兹,要是真的有人能接手他的工作,他肯定会高兴地连干十杯浓缩咖啡!”
祈言一直在旁听:“这个人是想将军迁怒洛伦兹后,他趁机上位?”
文森特点点头:“应该是这个目的,否则没必要费大力气搞这么一出。”
陆封寒淡淡评价:“野心不小,但太过急躁,且脑子不够用。”他继而吩咐,“告诉洛伦兹一声,让他自己解决。”
脚后跟轻轻一碰,文森特准备去当传声筒,转身转过一半又想起:“对了,我得到一个消息。图兰学院往外秘密传递消息,说他们会在晚上悄悄学习自己该学习的知识那个学生,指挥您和首席应该都认识,叫夏知扬。”
听见这个名字,祈言握着金属笔的手指一松。
眼前浮现的,是他回到勒托时,夏知扬穿着亮绿色外套,站在大红色悬浮车旁边不断朝他挥手、笑容灿烂的画面。
文森特问出下一句:“联盟的情报部门暗中和他对接,如果有话想告诉他,我们可以转达。”
祈言沉默数秒,轻声道:“活着,麻烦告诉他,一定要活下来。”
中央行政区,勒托。
夏知扬参加完一个富二代的聚会,裹着满身酒气,从醉生梦死、只过今天不过明天的氛围里脱离出来。
身上的浓重的酒味被风吹淡,他才觉得好受了不少。
一直走到监控死角,夏知扬隐蔽地从衣袋里拿出自侍应生手里接来的纸条。
星历已经跨过了两百年,早已习惯虚拟信息流的夏知扬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会重新尝试提笔写字。
特殊时期里,“纸条”反而成为了安全的载体——不会在星网的数据流中留下任何痕迹,好传递,也好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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