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叹道:“你冲动什么,贸然靠近界墙会被万剑穿心而死!况且魔域中魔族盘踞,情况不明,你就算闯过了界墙又能怎么样?”
叶檀轻声道:“魔域中魔族盘踞,情况不明,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那儿。”
清羽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机门吵嚷个不停,好不容易应付了他们,清羽疲惫地跟灵隐寺和碧云谷道别,带着受伤的叶檀飞回了剑宗。
青霄长老看到虚弱不堪的叶檀吓了一跳,又对着他的伤口一阵大呼小叫,一叠声问是谁伤了叶檀,伤口中怎么有剑意。
清羽一路未歇,此刻也是疲惫不堪,耐着性子向青霄长老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去挑战界墙……”
“什么?!没事挑战界墙做什么?我就说你们剑修不可理喻,打人不够,还要去打墙。”
清羽额头青筋直跳,总算理解了师父面对青霄长老时想要掐死对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叶檀自己发疯,关他们剑修什么事?
这是四大长老之一,是师叔,是长辈,要冷静。她深呼吸几口,压下一脑门的杀气,问青霄:“长老,这剑意可有办法拔除?”
青霄瞪大了眼睛:“你以为医修什么都能医吗?拔除剑意?我不会!”
清羽眼神一厉,又有了以下犯上的念头。这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你不会拔除剑意,还要怪我不成?
算了,青霄长老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还是找宗主来吧。
清羽正想告辞,青霄大喘气道:“不过这小子运气好,体内有残留的天玄丹,破了的丹田都能修复,剑意不在话下。”
清羽松了一口气。
青霄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自言自语道:“这都金丹后期了,还挺快。不过怎么还走火入魔了?气海也太乱了。”
然后他转过头去看清羽。
清羽看着青霄。
青霄一摊手:“我灵力不够,没法给他调内息。”
清羽无语,认命地去请宗主了。
苍霄垂目为叶檀梳理乱成一团的内息,浑厚的灵力沿灵脉到达叶檀内府时,苍霄动作一顿,脸色忽变。
不多时,叶檀悠悠醒转。
剑意仍在伤口中肆虐,血流不止。叶檀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让苍霄想起四年前叶檀刚到昆仑山的样子。
那时沈灵渊还在,现在清羽却说,沈灵渊被人劫到了魔域。苍霄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也不知是在笑谁。
他看了叶檀一眼,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古怪,道:“说吧,怎么回事。”
香炉中袅袅白烟在房间内扩散,一室宁静中,叶檀的声音古井无波,把秘境中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苍霄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叶檀,你随我来。”
清羽告辞离去,青霄去调配调理内息的药物,苍霄带着叶檀,来到青霄峰的后山。
后山挨着主院的这边草木葱茏,另一边白雪皑皑。苍霄和叶檀脚下站的这处,有青青的草尖自薄雪中冒头。
叶檀轻声问:“宗主想说些什么?”
苍霄沉声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修道之人亲缘淡薄,一念放下,方得清净。你心中杂念太多,如何能登大道?”
这话似乎在责怪叶檀太过执着于父母的仇恨。但叶檀心中明了,宗主探过自己的气海,知道困扰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不是父母惨死,不是天玄丹被夺,不是半生失明,而是沈灵渊。
叶檀站直了身体,平静道:“你看到了,师兄既是我的心魔,也是我的道。你劝我放下,无异于让我自毁。”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苍霄被他的话语激怒,冷声道:“你可知,灵渊是剑圣和天魔之子,身负天魔血脉。”
叶檀自小便发现沈灵渊魔气缠身,却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一时心神大乱。
苍霄观叶檀神色,顿了顿,道:“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方法穿过了界墙,沈灵渊本来就是魔族之人,他到了魔域未必会回来,你不放下也没有意义。”
叶檀闻言不假思索道:“道法自然,修道应该顺应本心。放不放,我的心说了算。”
苍霄本就在强忍怒气,闻言怒不可遏,喝道:“混账!”一掌击在叶檀胸口。叶檀本就有伤在身,哪儿还能受得了这么一下,当即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山石之上。
苍霄看也不看叶檀一眼,拂袖而去。
正在药房配药的青霄听到后山动静,愣了一下,手上端着药秤就探头探脑过来看,正好看到苍霄快步离去的背影。再一转头,就看到叶檀倒在一旁,生死不知。青霄扔了药秤俯身去看叶檀情况,一眼看出这是当胸受了一掌,顿时怒气冲冲,对着苍霄背影骂道:“你干什么欺负我徒弟!以大欺小不要脸!”
苍霄脚步一顿,心道:那是你徒弟想欺负我徒弟!到底谁不要脸!
他脚步加快,简直不想在青霄峰多留一刻。
青霄唤来童子,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叶檀扶到房中,又匆匆给叶檀去调活血化瘀的药去了。
忙活半天,叶檀情况总算好些了。青霄去休息,留一个童子在此照看。
夜色寂寥。
叶檀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踏不到实处,仿佛是无根浮萍。他挥退童子,在无边的黑夜中静坐了一会儿,起身自床边摸出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盒子上了锁,叶檀熟门熟路地打开,里边是一盏鱼戏莲花灯,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盒中软垫上。
他在桌畔落座,拿出灯盏,摩挲细竿尽头那只鲤鱼。鲤鱼也不知被人摸了多少遍,朱红的漆都快掉光了,露出原木的底色,棱角也变得光滑圆润。
叶檀点燃了笼在层层莲瓣中的蜡烛,微弱的烛光摇曳,莲花灯透出暖色。叶檀的面部轮廓变得柔和,好像他也能看到无限黑暗中的这点幽光,好像师兄此刻就在身旁。
叶檀睡着了。
梦境中红雾弥漫,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他走近些,朦胧中似乎是沈灵渊手中拿了一盏莲花灯出现,笑着问他:“师弟许了什么愿啊?”
叶檀想起当时在长乐城中许的愿望,怔怔地看着师兄:“是能和师兄在一起,永不分开。”
沈灵渊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随着这抹笑,笼罩在他面部的薄薄红雾缓慢流动,眼尾拉长,唇色更加红润饱满,看起来像是沈灵渊,却又比沈灵渊更加妖冶,多了股说不清的缠绵意味。妖冶的沈灵渊靠近叶檀,缓缓贴了过来,问:“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气海中,红雾慢慢缠上了金丹,像是要一点一点渗进去。
叶檀呼吸一滞。他知道这是心魔在梦中作祟。可是沈灵渊就这样活色生香地出现在他面前,叶檀舍不得醒来。
心魔没有意识和心智,一切都是叶檀内心的反照。
他遵从自己的内心,颤抖着把心魔揽在了怀里,紧紧抱住。
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莲花灯中的细烛已经燃尽,一室清冷。
深邃的孤寂自叶檀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青霄峰中的草木一夜凋零。
第37章 夜明
一晃五年。
自世人知道有魔族可穿过界墙往来于魔域和凌虚大陆以来,界墙附近就聚集了一些凌虚大陆来的修道者,企图捉住一两个从界墙偷渡的魔族来扬名立万。
“哎哎,你说,到底有没有魔族过来啊。”赵子实蹲守在祁连山脚下的一个树杈上,捣了捣身边的郭松。
郭松和赵子实来自不同的宗门,两人选定了同一个树杈,谁也不让谁,只好一起在这里蹲守。凌虚大陆盛传魔族狼子野心,马上就要反扑过来了,局势一触即发。他在这儿蹲守好几天,一个魔族的影子没见,人族的修士倒是见了不少。
郭松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可能还得再等几天。”郭松更惨,已经蹲守一个月了,别说影子,魔气都没闻着。
于是赵子实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赵子实又捣了捣郭松:“哎哎,你说,那是谁?”
郭松不耐烦地抬眼,顺着赵子实的手去看,顿时头皮发麻,本能地觉得危险。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广袖长衫,白衣如雪,背影修长挺拔,一身拒人千里的寒冰之气。郭松和赵子实都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可他们居然没有察觉这人是何时来到这儿的,只能说明这人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郭松卸下防备,松了口气,低声道:“你不知道?这是剑宗的叶檀,经常来。”
赵子实做了个双手掐住什么东西的动作,也压低了声音:“噢,他也来逮魔族的人的?”
郭松:“可能吧。听说他父母被杀,好像就是魔族的人干的。”
赵子实:“真的?”
郭松:“谁知道呢,千机门还说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是魔族呢,他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我们哪儿知道真假啊。”
“哎哎,”赵子实又捣了捣郭松,“他这是在干啥?”
背对他们而立的叶檀双手掐诀,附近的草木闪过一层莹光,阵阵抖动。赵子实一脸新奇地摸了摸身旁无风自动的树叶。
郭松来了精神,一脸神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叶檀是灵修,能和草木沟通,拎出来这边上长的花花草草就能知道附近发生啥事。”
赵子实:“那他是不是也能听到我们说什么啊?”
郭松猛地闭上了嘴。
不远处的叶檀已经侧头看了过来,白色的双瞳呈现无机质的冰冷,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
郭松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叶檀离开良久,郭松才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每结束一段闭关,叶檀都会来界墙这里看一看。五年下来,他已升到元婴境界,眼睛的残缺也得以补全,可以视物。
可是,仍然没有师兄的消息。
叶檀失望地离开界墙,回到大陆。
界墙太过宽广,总有遗漏。也许能从大陆上的魔族手里问到消息。
……
广袤无垠的荒芜大地上,一只细小的灰蛇在红褐色的岩石上游走。这里寸草不生,枯死的胡杨陈尸遍野,狰狞恐怖。
昏暗的天空中,一道紫白的闪电劈下,正落在灰蛇左近。灰蛇吓得慌不择路,从一个阔大的入口蜿蜒至地下,停在了一道道向下延伸的台阶前。又一道惊雷炸响,灰蛇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摔到了底部。它甩了甩晕乎乎的头,这台阶无论如何是上不去了,只能向里走。
这里看起来是个地宫,光线昏暗,却甚是宽敞。灰蛇凭借不起眼的造型和灵巧的身姿躲过门口的守卫,一路来到地宫深处。越往里走越是富丽堂皇,最深处有座宫室,大门虚掩,地上的琉璃砖甚至能映出灰蛇的倒影,鲛纱低垂,墙壁上嵌着几颗不知什么珠子,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这里虽然亮,却也冷得吓人,死寂得就像一座坟墓。灰蛇本能地觉得危险,正要逃走,被一股力量凌空撕扯,像是要把自己的血肉灵魂全部扯出。
不一会儿,灰蛇掉在地上,变成干瘪的一片,好像已经死了很久。
阮夜明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灰蛇的尸体,又转头看了一眼白玉床上熟睡的人,像是怕吵醒这人一般,低声开口:“来人。”
话音刚落,就有守卫推门而入,跪在阮夜明面前,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阮夜明指了指地上的灰蛇,示意守卫去看。守卫一看到灰蛇尸体,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阮夜明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一挥,守卫也变作了一具干尸。
另有仆从进来,拖走了干尸,把殿内打扫干净,又悄悄退下。
一切恢复如初,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阮夜明捉住床上熟睡之人的手探了探,又亲昵地放在颊边轻蹭,轻声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才醒啊。”
沈灵渊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回应。
一如之前的数百次。
阮夜明抓着沈灵渊的手逐渐收紧,脸色阴沉,眼底一片幽暗。
嗝嗗。
沈灵渊的手腕被捏得发出声响,阮夜明蓦然回神。他有些慌张地去看沈灵渊,发现那人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心底涌上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的情绪。阮夜明摩挲着沈灵渊发红的手腕,常年昏睡使得他体温偏低,触手微凉。
他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哥哥时的情景。
尽管那是在梦中。
从出生起,他便陷入了无休止的追杀中。那些恐惧与杀戮,死亡与背叛,都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心头。
弱小就要被欺凌。
没有人能救你。
阮夜明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所以当噩梦来临,他对曾经弱小的自己冷眼旁观。
但是有人不。生死之际,沈灵渊从天而降,愿意用血肉之躯替他抵挡伤害。
这就是他的哥哥啊。
阮夜明过早地见识到了风刀霜剑、人心险恶,以致对感情相当淡漠,此刻却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地宫晦暗阴沉,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沈灵渊成为他唯一的念想。
九年前的上元节,他第一次真切地见到了沈灵渊。
灯月交辉处,那人一袭青衫,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派温柔。
如果,站在他身边的是自己,那该多好。
忽然感觉手中微动,阮夜明心中一颤,思绪收拢,放轻了呼吸紧盯着沈灵渊。
……
感觉像是经历了一次漫长的睡眠,沈灵渊慢慢睁开眼。室内有些许昏暗,看不到天光。帐顶由上好的鲛绡制成,一直倾泻到床边,柔顺地低垂着。
他眨了眨眼,眸中透着一股茫然。
我这是在哪里?
沈灵渊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然而躺了太久浑身无力,胳膊一软又要摔回去,被人及时接住了。
那双手扶着他坐好,又在他身后垫了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一连串动作做下来,熟练无比。
沈灵渊看着那个人。
阮夜明。
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莫名地令他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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