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渊无端地生出几分慌乱与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瞬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手腕。
他心下暗惊,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不由喝道:“叶檀!”
叶檀却不答话,捏着手腕的力道加重,只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红雾流转。
叶檀这是怎么了?他眼睛能看到了?已经进入元婴境界了吗?他现在意识是清醒的,还是模糊的?他……认出自己了吗?
沈灵渊脑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冷不防叶檀猛地一拽,沈灵渊站立不稳,摔入叶檀怀中,随即感到腰身被一只手臂牢牢锁住了,让他无处可逃。
叶檀垂下头来,下巴虚虚抵在沈灵渊的肩膀上,声音低柔轻缓,冰冷的神情下透着几分痴意:“今日的师兄……是温暖的……”
灼热的吐息吹拂着沈灵渊的耳朵,他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要避开,皱眉想: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叶檀不容拒绝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不依不饶地问:“师兄为何不说话?”也不等沈灵渊回应,便自顾自地笑了笑,道:“今日倒是安静,我差点分辨不出,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沈灵渊一怔,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真的假的?他口中喊我师兄,到底是认出我还是没有?
“你……”
沈灵渊正要说话,叶檀却突然偏过头来,剩下的话语模糊在两人的唇间。
他一手揽着沈灵渊的腰,一手扣在他脑后,细致又轻柔地亲吻着,像是怀抱一个易碎的梦。
沈灵渊全身的寒毛一瞬间炸开,大脑一片空白。等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不轻不重地舔吻着自己的唇瓣才突然清醒过来,猛地使力推开叶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叶檀被推开,神情透出几许茫然,甚至还有些委屈,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眼前的人拒绝。他上前踏了一步,吓得沈灵渊连连后退,碰到身后的窗户,索性一下跃了出去,落荒而逃。
叶檀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人捞回来,脑中却传来一阵剧痛。他扶着桌沿站稳,红痕渐渐消散,双目归于清明。
室内明烛即将燃尽,正在绽放最后的光华,天空由近及远从灰到白,天地交界处泛着一线耀眼的金光。
天将破晓。
叶檀漠然闭眼,正待调息混乱了许久的灵力,却又猝然睁眼站了起来,甚至失手打翻了桌上茶盏。
一股安魂香的气息正在室内萦绕不去。
……
沈灵渊一路逃出古镜派,胸中一团乱麻。
眼前又浮现出叶檀微垂了双眼贴过来的样子。
太近了,近到两人呼吸相闻,近到能看清叶檀轻颤的睫毛,还有长长的睫羽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嘴唇像是被一根羽毛轻柔地拂过,现在还有留有一丝异样,仿佛那柔软又微凉的触感仍在。
沈灵渊忍不住轻咬下唇,想要抹去这种不适感。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翻鱼肚白。沈灵渊烦乱的心渐渐静了下来,辨了方向往暂住的竹屋走去。
先回竹屋等着,等季少岩过来,多少能探听些叶檀的近况。
天色尚晦暗不明,深林中这座孤零零一座小屋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竹屋没有亮灯,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不同,沈灵渊却在门外停住了脚步,没有推门进去。
里边有人。
沈灵渊就停在那里,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转身就走。眼看天色将明,里边的人终是忍不住了,破窗而出。
此人一身黑衣,脸上覆了个鬼面具,看不清面容。
沈灵渊笑了笑,朗声道:“这位朋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鬼面人也不答话,十指成钩,直直朝着沈灵渊抓来。
沈灵渊一个旋身堪堪躲开。
鬼面人似乎只是想抓住沈灵渊,并不想杀了他,故而没有下狠手,这才给了沈灵渊一再躲避的机会。几抓不中,鬼面人眸光一冷,再出手便动用了内息。
有魔气。
沈灵渊目光一凝,眼见带着森森魔气的一掌就用劈上自己肩头,沈灵渊手腕一甩,一张雷符在鬼面人眼前炸开。
鬼面人反应迅速,在沈灵渊出手的一霎那就闪身后退,饶是如此,仍是被炸了个灰头土脸,覆在脸上的鬼面具裂为两半,掉在地上。
但面具下的那张脸,沈灵渊并不认识。
怕他晚上一个人危险,季少岩给了沈灵渊不少防身用的东西,雷符便是其一。今天见了血兰,沈灵渊意识到危险,便随身都带着了。他没有修为,但用符并不需灵力催动,正适合现在的他用。
鬼面人被炸掉了面具,面色冰冷,再出手就带了杀机。他取出随身佩剑,剑尖闪着寒光,直刺向沈灵渊。
若是在以前,沈灵渊自然无惧这一剑。只是现在……
他抿了抿唇,袖口一抖,手上又捏了张盾护符。
但愿能抵挡这一剑。
剑光已到了近前,沈灵渊抬手正要祭出护符,蓦地见人破空之声响起,一剑横来,架住了鬼面人的剑。
这把剑很稳,无论鬼面人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沈灵渊顺着剑光向上看,先是翻飞的白色袍带,再往上,季少岩面带寒霜,眸中尽是冰冷的杀意。他手腕一抖,长剑轻易地挑飞了鬼面人的剑,剑尖不停,带着强横的威压袭向鬼面人。
在这样雷霆万钧的剑势下,鬼面人连动一下都做不到,更别说举剑抵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森寒的剑气到了眼前,下一刻怕就要血溅当场。
“留活口——”
沈灵渊喊道。
剑势当即止住,剑尖停留在鬼面人面门。鬼面人喉头微动,出了一身冷汗。
这鬼面人身带魔气,又躲在绵山中,多半就是害死古镜派长老的那个魔族。只是那日见到的血兰……
脑海中蓦然想到在魔域时高欢夺舍苏青,又想到庐州常成最后死时的情形。电光火石间,沈灵渊想通了什么,一句“快,打晕他”就要喊出口,便见季少岩收了剑,同时击出一掌,鬼面人瞬间倒飞了出去,砸断几棵大树才停下来,在一片烟尘中坠到地上,没了声息。
沈灵渊:……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季少岩一眼。原以为季少岩是古镜派中的普通弟子,修为不甚高,没想到竟这般深藏不露。
那边叶檀闹出的动静刚刚止歇不久,古镜派大多数人都没睡下,这边立马又烟尘四起的,神经敏感的他们一边互相问着“怎么了?又怎么了?”一边飞奔过来,甚至连掌门都惊动了。
众人看看一片狼藉中的鬼面人,又看看好好站着的季少岩和沈灵渊。
“少岩,这是怎么回事?”古镜掌门威严问道。
一片寂静。
一向话多的季少岩居然沉默着没有开口,沈灵渊只能自己说道:“我们在绵山中遇到了潜藏的魔族。”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古镜派众人顿时炸了:
“什么?这是那个魔族?杀了我们长老的那个?”
“是季少岩抓住这个魔族的?”
一个弟子越众而出,来到鬼面人跟前仔细查看,叫道:“没错!就是他!是他害了我师父,我亲眼所见!”
古镜掌门盯着沈灵渊,目光带着审视:“你是何人?”
沈灵渊苦笑道:“我叫张玄灵,乃一介凡人,在绵山中受了伤,这位仙师……”他向季少岩拱了拱手,“……救了我,让我在竹屋中养伤。这人方才偷袭我,季仙师又救了我一次。”
众人看向季少岩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季少岩低垂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镜掌门看了一眼鬼面人,对弟子道:“带回去!”
这原本是古镜派的事,确认了是鬼面人杀害的长老,直接处死便是。只是眼下叶檀也在门内,且在凌虚大陆内为了除魔之事而奔走,少不得要请示过后再做打算。
又转头对沈灵渊道:“还请张先生同我们一道回去。”
沈灵渊想起刚刚见过的叶檀,头皮一阵发麻,内心十分拒绝:“多谢掌门好意,在下实在不敢叨扰。”
季少岩闻言看了沈灵渊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经此一事,古镜掌门分外敏感。季少岩作为古镜派的弟子,几斤几两他这个当掌门的还是知道的,绝无可能独自解决暗害了金丹长老的魔界妖人,说不得就是这什么张玄灵暗中出手了。可这人又不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身份,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不能任由这人在单独在外,又怕请到家里冲撞了坐镇的元婴尊者。于是他也不再坚持,只在一旁偷偷给季少岩使眼色。
季少岩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古镜掌门“啧”了一声,纡尊降贵走到季少岩跟前,嘱咐道:“我总觉得这什么张玄灵怪怪的,你看好他。”
季少岩理也不理,转身走了。
古镜掌门:反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檀:你在教我做事?
第43章 清醒
折腾了半宿,天都大亮了。古镜众人带着鬼面人浩浩荡荡回了门派,转瞬就只剩下沈灵渊和季少岩两人。
季少岩来的时候还带着食盒,显见是大清早来给沈灵渊送饭的。现下一场架打完,食盒还好端端地放在地上,一点没受波及。
他提着食盒跟着沈灵渊到了竹屋,一边在桌上打开,一一取出饭菜,一边静静地在屋内扫视一周。
目光在床底停留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饭菜有些凉了,我再给你换些新的来。”
“不用了,我现在没有胃口。”沈灵渊靠坐在床边,掩口打了个哈欠。
昏昏欲睡中感到面前落下一片阴影,他错愕抬头,就见季少岩垂眸看着他,低声问:“你……心情不好吗?”
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和不安。
沈灵渊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困了。”
半夜被吵醒,又经历了一连串匪夷所思劳心劳神的事,他现在是真的有些倦了,随时都能睡着。
季少岩并没有识趣地离开。他在原地默立片刻,突然俯下身。
经过昨夜之事,沈灵渊对过分的靠近简直有了阴影,下意识地向后一靠,拉开些许距离。
季少岩动作僵住,顿了顿又继续下去,从床底拿出一条团成环形的柳枝来。
他盯着柳枝不说话,面上隐隐透出些灰白来。
“原来是掉到这里了。”沈灵渊惊喜道。
他接过柳枝,细嫩的枝条便自动缠卷到他手腕上。
沈灵渊在竹屋中醒来便发现小柳不见了,还当是昏迷中不慎丢失,原来竟是落到了床底。
还好没丢。
他抬头对季少岩:“还好你找到了它,多谢。”
季少岩望进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轻声道:“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沈灵渊微笑着拨弄了两下柳叶,“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的。”
季少岩闻言眸色加深,隐在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了下。
他还以为……是被沈灵渊厌弃了扔掉的。
季少岩抿了抿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想要说什么,抬眼却发现沈灵渊已经靠在床柱上睡着了。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呆立半晌,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蹲下身轻柔地褪下沈灵渊的鞋袜,又小心地将他在床上放平,让他睡得舒服些。
痴痴地凝视着沈灵渊的睡颜,季少岩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又在堪堪要碰到时停住了。
“师兄……”
他开口轻唤,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逆鳞被剜的切肤之痛,提心吊胆的等待之苦,举世无双的孤寂之意,无处安放的至诚之情。自沈灵渊失踪那日起,时时刻刻缠绕着叶檀的这些情绪,都被他克制在“师兄”两个字中,轻轻吐出。
时间回到昨夜。
意识到室内的安魂香后,叶檀先是难以置信,颇有些自嘲地想:难道心中的妄念已经如此严重,幻觉中连安魂香的气息都出现了?继而感觉不对,安魂香是真实存在的。
师兄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叶檀死寂了许久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跟着翻窗而出,心急如焚地循着熟悉到令他心颤的气息一路走来,终于在熹微的晨光中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沈灵渊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正是他每次入魔时看到的模样。
却再也不是虚幻的。
叶檀差点喜极而泣,然后这点喜悦尚来不及升腾,就被迟来的记忆吓得飞散。
我刚刚做了什么?叶檀恐慌地想,师兄会怎么看我?
沈灵渊尚未如何,叶檀已经先一步将自己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单方面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他一时喜一时悲,浑浑噩噩地跟在沈灵渊身后,直至沈灵渊在竹屋前停下来,他也停住脚步。
叶檀不敢现身,恰在此时,有个白衫少年提着食盒走近。他心念一动,将元神分出一半,附在了那少年身上。
待得鬼面人对沈灵渊出手,他一腔的无所适从立马转为不知何来的怒火,拔剑刺去。
……
掌门亲自来到叶檀房前,朗声道:“禀尊者,作祟魔族已被我等抓获,是否处决?”
这原本不关叶檀什么事,他说“可”,大家一拍两散就行了。结果掌门等了片刻后,“吱呀”一声,门被叶檀打开了。
他迈步而出,沉声道:“人在何处?”
啊?尊者还想看看?看看就看看吧。
古镜掌门带着叶檀来到大殿内,又着弟子将五花大绑且晕了过去的鬼面人提上来。
叶檀随手一拂,鬼面人便呛咳着醒了。
“大胆妖人,你是如何害了我师父的?”被害长老的弟子忍不住,率先喝问出声。
魔族睁眼一扫四周,明白自身处境,便又重新闭上眼,似是不打算开口了。
“你——”
小弟子气得拔剑就要刺,被掌门抬手拦了下来,而后转头看向叶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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