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主人久等。”这次,说这句话的是薄郁。
楼下入口的守卫面无表情,检查了一遍他手中的银色手提箱,对他恭敬地点点头,沉默放行。
薄郁也借此看清手提箱里的东西。
注射器和药物。
自己是医生。
他穿着雾蓝色的西装,独自提着手提箱走进古堡内的小楼。
其他人沉默地守在外面。
依旧是三楼。
那个人依旧穿着黑色的睡袍,V字形自然敞开的领口,比象牙更苍白的肌肤和纤细突出的骨头。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身后的阳台。
外面没有起风,只是水墨一样的阴云层层压抑,暗绿的树冠静止不动,像一片湖。
黑色蜷曲的头发遮挡着一侧眉眼,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不只是清冷淡漠,毫无波澜,像是一潭死水,一具还能动的尸体。
薄郁好半天才意识到,他其实正在看着自己。
肌肤一阵冰冷,但并不是恐惧。
即便过分苍白和满身死气,但牧星昼给他的感觉并不邪异,而是圣洁。
尽管是危险冷凉无机质和生命的圣洁。
——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了。
“过来。”低沉的嗓音,像魔鬼的呓语,没有任何感情。
薄郁走过去,屈膝半蹲在他的脚边,握着他的手将睡衣的袖子轻轻往上拉,露出瘦削苍白的手臂。
尽管过分瘦削,但手臂的线条很好看,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只是看得见蓝色的血管。
他拿出银色手提箱里的针剂,做好注射准备。
但针头并没能刺入对方的血管。
牧星昼抬手,轻而易举从他手中拿走了针管,用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看着。
薄郁眉头一跳,东西在他手中,没由来的叫人觉得危险起来,像是瞬间变成了凶器。
所以,当薄郁看到牧星昼轻而易举捏碎针筒,拧弯针头时候,没有觉得怎么能这样,反而松一口气,因为他潜意识忧虑对方会反过来给自己一针。
牧星昼玩够了——尽管他死气沉沉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被摧毁的注射器零碎掉在地上。
薄郁没有任何反应,用戴着手套的手捡拾这些医疗垃圾。
“主人对治疗有什么不满吗?”
“我不知道。”
薄郁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会不知道?不是不满的话为什么拒绝注射,还暴力销毁药物?就差袭医了。
但牧星昼的声音低沉无神,像是失神的呓语,充满一种晦暗阴郁的病态。
与其让人害怕,更像是重病而不自知的人,让他下意识生出怜爱来。
真可怜,病得很难受吧。
真是危险又可怜的家伙。
薄郁顿了顿,没有忍住抬眼朝轮椅上的人看去。
牧星昼坐在轮椅上的姿势也像是没有什么力气,靠在椅背上,侧身望着阳台外。
阴郁的光线下,肌肤吸血鬼一样的苍白病气,眉眼无神,比上一次作为金丝雀看到的更为严重。
“您在想什么?为什么拒绝接受治疗?”
危险又可怜的家伙,就像是暂时并没有激发捕食欲望的吸血鬼,俊美的面容虽然沾着血,但望着教堂的样子圣洁安静,充满欺骗和矛盾的吸引力。
“我不知道,”同样呓语一样病态无神的呢喃,没有感情和温度,“医生,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等人。”
“什么人?”薄郁下意识说,“失忆的情况得到改善了吗?”
“我不知道呢,”他声音和神情一样无神,“不知道病情是不是好转,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人,但是感觉,已经等不到了。”
他的脖子缓缓动着,像是棺材里躺了太多年僵硬了一样,慢慢转向薄郁的方向,俊美圣洁的脸对着他,眉眼阴郁无神,毫无感情,难辨善恶。
“医生觉得呢?真的能治好我吗?”
在那极致的圣洁面容下,仿佛只要有一丝神魂波动,就会露出邪恶来。
薄郁脖颈后一凉,睫毛微颤。
预感一旦他治疗失败,对方就会吸干他的血。
他平静面瘫脸,眼眸半阖,淡定的和这个吸血鬼对视:“当然,您应该相信医生。”
对方圣洁的面容一动不动,眉眼失神,艳丽的唇角动了动,但好在还在控制范围内,低沉没有感情地说:“哦,我相信医生。”
薄郁在他的注视下站起来,感觉蹲久了腿有些麻,他冷静地说:“我再配一管药,请您务必配合治疗。”
牧星昼没有说话,只是用无神死气的眼神注视着他。
薄郁就当他答应了,镇定地打开手提箱,熟练地拿出备用的注射器,再次调配好药物,然后朝他走去。
这次他很利落地拉起袖子,务必在对方做出破坏或者反抗前,完成酒精消毒和药物注射的步骤。
“下个疗程,我会再来。”
他顶着牧星昼的目光,但没有抬眼和他对视,保持镇定,面瘫着脸,提起手提箱走了出去。
直到走到一楼,才稍稍松一口气,感觉后背微凉。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侥幸有一技之长,他得以从吸血鬼的储备粮变成吸血鬼的专属医生。
而这只吸血鬼患有一种特别的病,他失忆并且厌世,没事时候半死不活,喜欢瘫在轮椅上发呆,但一旦发病就会消失,在世界各个地方闪现,做出一系列失控可怕的事情。
薄郁想,我一定会努力治好他的,刚刚那个样子怪可怜的,病得很严重啊。
但当他踏出一楼的门时,空气中一阵水波震动。
再次恢复平静的时候,薄郁看到自己再次出现在了刚刚离开的吸血鬼的阳台。
外面阴云密布,时时而来的风有潮湿的雨丝。
而他,一只可怜的金丝雀,被雨水淋湿了羽毛,瑟瑟发抖蹲在阳台上,和红眼睛的吸血鬼大眼瞪小眼。
他很想立刻张开翅膀飞走,但薄郁还记得,自己是人,并不敢肯定张开翅膀到底是飞走,还是垂直从三楼摔下去,摔成肉饼。
风一吹,被雨水淋湿的羽毛感觉更沉重了,他无法自控地抖了一下。
但表面上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吸血鬼。
吸血鬼和之前一样,保持着浑身懒散无力的姿态靠在轮椅上,从阳台这个角度看去,面容清冷圣洁,眉眼神情放空,极其美貌。
但过分苍白的脸,吸血鬼艳丽的唇,还有发红的眼睛,也难以琢磨的危险。
好像会吃金丝雀的猫猫,再高冷圣洁的猫猫,都是会吃金丝雀的,都很可怕。
那只猫,阿不,那只吸血鬼轻轻抬起手,不知道是有气无力还是单纯的懒洋洋,手指缓慢落在薄郁的头上,轻轻往后,滑过他的后颈和脊背。
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更加的放空和百无聊赖。
嗓音低沉:“虽然叫得并不好听,但是这次连叫也不会了吗?”
薄郁:“……”
“那还是,推下去吧。”
他的指尖轻轻抵着薄郁纤细的脖颈。
那个,金丝雀是怎么叫来着?
薄郁面无表情:“叽?”
吸血鬼微微一顿,红色死气的眼眸缓缓微抬,艳丽的唇角微抿,露出一丝并没有到达眼底的笑意。
薄郁正要松一口气,但忽然觉得不对,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感觉眼角有几分天真邪恶的意味。
下一瞬,抵着他脖颈的指尖微微用力一推。
薄郁张开翅膀,失重的感觉,迅速坠落。
他微微蹙眉,闭上了眼睛,试图挣扎一下翕动翅膀,但毫无用处。
然后,并没有惨烈的摔成一地肉饼发生。
薄郁落在柔软熟悉的掌心。
那只奄奄一息躺在轮椅上半死不活发呆,好像病入膏肓的吸血鬼,此刻出现在阳台外的空地上,丝毫不在意头发被阴冷的雨水打湿。
他伸出手接住被他推落的金丝雀薄郁,和面无表情的薄郁对视,无聊地吹一口气,看上去健康懒散得不行。
皮肤更加的苍白,嘴唇更加的艳丽,打湿的黑色刘海下,那双笑着无神的眼睛也黑红一片。
“喂,你怎么做金丝雀的,怎么连飞都不会?不会是故意碰瓷我的吧!”说完就自顾自的低声笑起来,神经又天真的邪气放肆。
薄郁看着他的红眼睛:哦,这是因为没有按时注射药物,所以,犯病了吗?
万万没想到,犯病后的牧星昼原来是这种幼稚型神经病。
既然被说是碰瓷,薄郁想了一下,直接在他掌心后仰躺倒了。
毕竟,碰瓷就要碰全套。
作者有话要说: 薄郁:啊,我死了。
牧星昼:那,需要吸血鬼的亲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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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生病,所以休息了几天,摸摸我的小天使,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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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治疗
看到薄郁真的在他掌心躺下不动装死,那只吸血鬼笑得更疯了。
艳丽的红唇张开,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重点还有两颗尖尖的獠牙。
天真可爱又神经。
雨下得更大了,薄郁不知道这个只穿着黑色睡衣的吸血鬼冷不冷,他躺着的吸血鬼的掌心却因为积聚了一些雨水,感到浑身湿冷不自觉发起抖来。
薄郁努力装死不动,只是微微往他掌心里缩了缩。
因为那个吸血鬼低低地笑着,整个身体也微微抖动,所以薄郁自觉对方应该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
但是,对方眉毛微抬:“怎么,你冷吗?”
薄郁:“……”
既然被发现了,他勉为其难坐起来,抱着对方的手指一根根半弯起来,形成遮挡雨雾的穹顶。
吸血鬼偏了偏头,掌心举高一些,和躲在里面的薄郁对视。
那双懒散笑着的红眼睛宝石一样看着他,无聊地眨了一下:“这样可不行。”
薄郁:“嗯?”
说得也是,掌心本来就没有温度,浇了雨就更冷了,但聊胜于无吧。
吸血鬼嘴角微扬,天真恶作剧一样的笑:“得交保护费啊。”
薄郁:“……”
薄郁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他。
薄郁:坏蛋!
被洗完热水澡,用棉布缓缓擦干。
在生着壁炉的房间里,因为擦拭的动作往腰部下而去,薄郁矜持地抖了抖,轻轻推开对方的手指。
那只吸血鬼只安分了片刻,就无聊地轻呼一口气,拿指尖轻轻戳他的胸口。
“娇气又难养,还是吃了吧。”
他张开嘴,露出尖尖的雪白的牙齿,歪着头一边看薄郁,一边靠近金丝雀纤细的脖颈,像一只好奇试探的猫猫。
薄郁面无表情:“金丝雀是没有多少血的。”
那牙齿感觉能整个洞穿他的脖颈。
被牙齿抵着颈侧的时候,薄郁没有动,心里有些烦烦的,但想了想这是只生病了的吸血猫猫,正在试图跟他撒娇。
于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侧脸贴着他的大脸,轻轻地蹭了蹭。
被掌心的金丝雀蹭了鼻尖的吸血鬼红色的眼睛半阖,懒洋洋地眯了眯,打个哈欠,收敛了獠牙。
“会撒娇,勉强也是一个优点。既然你都好好求我了,那就留下你,暂时不吃了。”
他把薄郁轻轻抛起,然后又稳稳接住,看薄郁在他掌心淡定地坐好,又发出一阵快乐的低低的神经病一样的笑。
薄郁烦恼地想,虽然又疯又坏,但是还挺可爱的。
……
下属准备了很多精美的笼子,还有带着锁链的鸟架,可以让主人的金丝雀一直站在上面。
那只吸血鬼背着手,天真懒洋洋地一步步走近。
“不听话的话,就把你放进去,一个一个地关。”
薄郁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淡定地啃着饼干。
背着手踱步而来的吸血鬼歪歪头,从他手中叼走一块饼干:“喂,你什么时候能说话,快点学会说话啊。”
薄郁半阖着眼,看着不讲道理的病人,一本正经:“我本来就会说话,是你笨所以听不懂。”
吸血鬼不满地咀嚼着从金丝雀嘴边抢来饼干,歪着头天真邪恶地笑着说:“如果学不会说话的话,就把你关进笼子里,一个一个笼子试着关。”
薄郁瞬间呆滞。
他倒不是害怕被关进笼子里,他比较担心,如果在笼子里的时候变回了医生,会怎么样?
真是为难人。
……
既然说得话无法被听到,薄郁退而求其次,想到写字。
他试着翻开吸血鬼随手放在沙发上的书,想要了解是否是他能应运的语言。
“嗤。”
吸血鬼抱着手臂,懒洋洋地依靠着门框,歪着头对他发出这样的笑声。
薄郁抬头看他,慢吞吞地收回视线,继续研究这本书。
“看得懂吗?看不出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只好学的金丝雀啊。”
吸血鬼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将薄郁放在自己掌心,同时将摊开的书放在大腿上,翻开一页给他看。
修长苍白的指尖轻轻敲击书页:“来,指认一下,主人这两个字是哪个?”
万幸是本汉语书。
这些字对薄郁而言有些大了,他认真地每个字看过去,然后生无可恋地望着牧星昼。
“看什么?”牧星昼语气恶劣,“找不出来的话,今天就吃金丝雀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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