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颖不是蠢物,无论是否放过赵嫣,他既然已经惹怒了皇帝,势必没有好下场。
他这一生已经被践踏到了极致。
他从虚假的云端落到真实的地狱,变成一只久病不愈的鬼。
痛苦的过往如雾随形,死人的影子终年盘踞。
他的眼中没有对生的迷恋。
这具病残的身体让他在碰触赵嫣的时候变得软弱而自卑。
甚至羞于在赵嫣面前裸呈。
他决定送给赵嫣一份终身难忘的礼物。
这份大礼将让赵嫣即便在荣颖死后许多年都不会属于任何人。
因为没有人会要赵长宁了。
比起微不足道的怜悯,刻骨铭心的恨更让他觉得快意和舒心。
他的手落在自己的扳指上轻轻转动。
眼中波光粼粼,声音如缀珠玉。
“陛下,您若是知道他的味道被许多丑陋的男人尝过,可还会对他有半分喜欢?”
楚钰心中如同灼烧着一团烈焰。
这一团火若是肆虐而出,整个明月楼将成为灰烬。
刘燕卿全身发寒,细长的眼阴冷至极。
整整三个时辰。
禁卫军用尽刑罚,都没能让荣颖开口。
一条条鞭子抽打在身上,十指被刺穿,一桶又一桶的盐水泼上来。
倒刺割裂衣衫,穿透血肉,猩红的血浸湿绣着牡丹花的袍摆。
荣颖的肩背在流血,四肢在流血,只有心脏无血可流。
荣颖咬住自己的牙齿,仿佛不觉得疼。
他这时候真正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却没有哭号哀求。
他的影子在昏灯下仿佛要碎裂。
荣颖从出生的时候做了兄长的影子。
到荣家倒了,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走在阳光下,却被重新困进了死去亲人一手铸就的棺材中。
求生如此痛苦。
走到这一步倒不如求死来的畅快。
荣颖的手握紧了扳指。
像是冰冷的毒蛇坦露自己的腹部。
赵嫣不是他的光,甚至比他更冷。
他们如此相似,又何以会相斥?
荣颖不明白。
就在荣颖奄奄一息的时候,禁卫回禀楚钰道,“陛下,崔大人在外请见。”
楚钰声音如寒潭,“宣。”
崔嘉匆匆入内,看清情形,心知自己所料不差,直跪地道,“陛下,或许臣知道兄长在什么地方。”
楚钰心中一跳,“什么地方?”
崔嘉看了眼奄奄一息的荣颖,看到荣颖的一双桃花眼蓦然睁动。
崔嘉盯着那双桃花眼道,“臣在荣府做过门生,无意间窥探到荣家有一处暗阁。如今明月楼建在荣家旧址,这装修精美的暗阁不知是否有改动?”
荣颖仰面躺地,声嘶力竭地笑起。
眼角似乎有泪,又似乎没有。
第一百九十九章
崔嘉曾在荣府做过门生。
有一日去书房见荣颖,隔着婆娑的纱影窥到荣颖转动书房两侧的青花瓷器。
原来那是一处机关。
荣颖机警,听到响动朝窗外看去。
崔嘉命大,正有一只野猫跃入墙内,荣颖遂转身回去。
崔嘉躲藏在廊后,心跳如擂鼓。
此事许多年放在崔嘉心中并未外传,从未想过有得见天日时候。
如今明月楼与曾经的荣府相比格局大变。
崔嘉辨认许久才依稀能窥出原来的书房方向。
禁卫已将荣颖关押,楚钰示意禁卫止步,由崔嘉引路经长亭水榭,绕过画廊珠帘,终于来到了暗阁的机关前。
崔嘉转动青花瓷器,厚重的书架两排分离。
这暗阁设计精巧,即便是最出色的匠人敲击墙壁,也未必知道里面实是空心。
暗阁中却并未出现人影。
暗阁占地不少,约莫两堂之距,堆砌金银财宝遍地,数十斗夜明珠熠熠生辉。
楚钰冷声道,“此间无人,崔嘉以何罪论处?”
崔嘉跪地道,“臣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也许能帮得上兄长的忙。”
楚钰愤怒地一拳锤在墙壁上,咬牙切齿道,“荣颖一一”
这两个字仿佛在他唇齿间要嚼碎吞咽。
此时从进入之后便再未说话的刘燕卿伸手拂去案前的尘灰。
案上有一副前朝画师吴春荣所作之《画堂春》。
这是真迹。
刘燕卿沉声道,“这画有古怪。”
楚钰看向画作,只见画中车马轩昂,春日百花绽放,并未有何异样。
“什么古怪?”
刘燕卿遂道,“问题不在画中,是在画外,陛下久居深宫不知,寻常人家的画挂两侧不挂正中,正堂一般用来供奉先人香火。”
楚钰面沉如铁,“这是在掩盖什么?”
楚钰挥刀,价值千金的名画如碎泥般纷纷落下,画后的石墙显露雏形。
刘燕卿的手顺着石墙向下,在案几后终于看到了一处微不可察的精巧机关。
刘燕卿按下机关,原本与寻常无异的石墙忽然发出厚重的声响,石墙自下而上升起,眼前赫然出现一条漆黑暗道。
暗道两侧点起的大红灯笼像无数只血红的眼睛。
暗门将打开,刺鼻的腥气扑面涌来。
刘燕卿脸色一变,顾不得君臣之礼,疾步向前行去。
楚钰跟在刘燕卿身后。
崔嘉焦急尾随而入,沿途只见五六具衣不蔽体的尸体横陈灰道,破旧的墙壁铺满淋漓赤血。
他们借着猩红的灯光走到了一道朱色门前。
门前雕着精致的花。
从门内遁入鼻腔的是幽异的杏花香气。
像是通往一座巨大阴冷的坟墓,又像是通往诡谲难行的地狱。
有短促的低哑呻吟随风入耳。
销魂蚀骨,戛然而止。
三个男人的脚步同时顿下来。
他们都听清楚了那是谁的声音。
刘燕卿咬牙推开了门。
门口处还伏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加上这一具一共有七具。
尸体旁边扔着几具弯刀。
弯刀上沾染着汨汨流淌的血迹。
重重叠叠的纱帐被硕大的灯笼染上绯色。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人裸着上半身。
团团绣着朱花的锦被中似乎有另外一道被压抑的人影。
习武之人强健的背上落满了咬痕和抓痕,新伤旧伤交替斑驳。
是他杀了这七个人?
看这七人服饰皆是明月楼的仆役。
他们是荣颖找来羞辱赵嫣的吗?
而这个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又是什么人?
年轻男人的怀中的人影像一叶随着波浪起伏摇曳的扁舟,冶艳的眼尾微微扬起,衣衫一片凌乱。
垂柳般的乌发皱作一团,全身沁出的细密汗珠浸湿软青色的罗衣,修长的脖颈像垂死挣扎的天鹅,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
床榻上颠鸾倒凤的两人并没有听到外头的响动。
楚钰双目血红,额头青筋跳起,两步上前拔刀就要取了这年轻男人的性命。
这年轻男人身手极佳,躲过一击后顺手拿起床侧的刀,挑起锦被覆在床榻上的人身上后才披好自己的外衫,待看清楚了来人,两道剑眉微微一皱。
皇帝怎么会来?
这年轻男人正是陆惊澜。
他依然带着王生丑陋的假面。
第二百章
陆惊澜被荣颖一并带走关押暗阁。
暗阁狡兔三窟,七窍玲珑,内里四通八达。
陆惊澜伤的很重,肩背处一道刀口深可见骨,旧伤之上又添新的伤。
不知过了几日,他被一美貌女子带进了关押赵嫣的别室。
与陆惊澜一同被带进来的还有七个男人。
他们穿着明月楼的衣裳,脖颈上有金色的纽扣。
他们是明月楼的仆役。
荣颖伸手抚摸着赵嫣因药物作用沁满汗珠的面颊,在殷红的唇瓣上轻轻揉碾,“赵长宁一一我送你一份大礼,日后你便永远也忘不了我。即便我死了,荣颖这两个字依旧会死死镌刻在你的心头。”
“这一次的份量比上一次在大理寺时候要多,赵长宁,你能扛得住吗?你要跪着求这些仆役,往后不论你与什么人在一起,都会想起这一张张丑陋的脸。如果不是刘燕卿告诉皇帝,你不会遭遇这些。”
赵嫣抑制着涌动的欲望,一双漂亮的眼中藏着骇人的钩子。
“荣颖!我一定要杀了你!”
荣颖笑声温柔,“我等着你来杀我。我得不到的,将来也不该属于别人。”
他在赵嫣的唇瓣上撕咬的时候像一条冰冷没有温度的蛇。
荣颖知道他在大理寺时将解药留给赵嫣的心境与此时不同。
那时候他放过了赵嫣。
他还有仅存的良心。
如今只想再度将他拉进炼狱。
他的灵魂早已随着断裂的双腿一并扭曲。
陆惊澜被捆缚一处,目眦欲裂,荣颖却没有看他。
一个丑陋下贱的仆役,有什么资格入荣三公子的眼中?
那美貌的女子推动木椅,地面上有车辙的痕迹。
荣三公子没有回头,他的衣摆上艳丽的牡丹花栩栩如生,眼中映着幽深的灯光,像地狱中燃烧的两簇鬼火。
“赵长宁一一我一直带着你的扳指呢。”
赵嫣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汹涌的热欲潮水一般将他覆盖,他已渐控制不住自己。
暗门落锁,只有从外打开才有逃离之机。
无论是这七个仆役,亦或是赵嫣与陆惊澜都被锁死在了一处。
而荣颖显然因为陆惊澜身上的伤而忘记这个男人的威胁。
陆惊澜即便身负重伤,仍旧费力杀掉另外七个蠢蠢欲动的男人。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碰触到床榻上的人一片青色的衣角。
陆惊澜的刀尖滴着血,血溅落衣摆。
他已杀红了眼。
身上的伤口挣破,与死人的血融合在一起。
这时候赵嫣却缠了上来。
他额上沁着汗,全身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精怪,滚烫如炭火的身体湿淋淋地靠来。陆惊澜扔掉手中带血的刀,一边颤抖地回应他的亲吻一边道,“赵长宁,你清醒一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嫣似乎短暂清醒了一瞬间,后来眼瞳便又渐渐涣散开。赵嫣的身体久病刚愈,陆惊澜生怕这虎狼之药再度拖垮赵嫣的身子。
赵嫣靠过来的时候,陆惊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他这一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脏原来不只是一团软肉。
沉寂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奔涌。
原来他想要这个人一一
已经很久了。
他的手擦拭干净赵嫣额上的热汗,亲吻他的面颊,吻顺着面颊滑落在脖颈,赵嫣不安地咬着唇神情茫然的像一个孩子,陆惊澜看的心脏一疼,轻轻抚摸他凌乱的发,“不要害怕,一切都会结束。”
赵嫣神志昏沉,不知似梦似醒,只觉自己落在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顺着本能往近靠了靠,于是温热的气息笼覆全身。
在挂着赤红灯笼的暗阁中,陆惊澜终于将赵长宁揽入怀中。
周围有衣衫不整的尸体与萦绕不散的血气。
若是赵嫣清醒后想要了他的命一一
那也无妨。
但这条命只有赵长宁有资格来取。
陆惊澜没有想到打开机关的人会是楚钰。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楚钰。
楚钰执刀的手握紧成拳,嫉妒与愤怒灼红了年轻天子的眼眶。
这个丑陋的男人一一
他凭什么?
楚钰俨然动了杀心。
刘燕卿瞳孔漆黑,声音冰冷,“王生,发生了什么事?”
陆惊澜沙哑道,“就如您看到的一般。”
刘燕卿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下意识地看向赵嫣的方向。
荣颖该死。
眼前这个王生更加该死。
“你也配?”
良久,刘燕卿缓缓道。
第二百零一章
陆惊澜没有回答。
他的手握紧了刀,就像剑客握紧了他手中的剑。
他身负重伤以刀斩杀七人,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杀最后一人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与楚钰对上毫无胜算。
年轻的天子向着陆惊澜走近,陆惊澜没有后退半步,他若是后退了,还有什么人来护着赵长宁?
陆惊澜拼死与楚钰缠斗一处,不多时便占了下风,余力用尽,气息奄奄,被楚钰一脚踹翻在冰冷地面,手中带血的刀扎进石缝中,楚钰险些一瞬间削去了他的手腕。
陆惊澜被楚钰一脚踩中了咽喉,陆惊澜仰面咳嗽出声,干裂的唇角沁出红色的血。
楚钰盯着地上的男人这张丑陋的面容,心间如有滔天的火焰灼烧,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炸裂,楚钰举起了刀,这一刀下去,就要将陆惊澜砍断成两截。
刘燕卿盯着王生青白的面颊,看着王生就要死去,心中毫无波澜。
崔嘉立在刘燕卿身后,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榻上的红帐。
那一团被锦被覆住的人影动了动,崔嘉借着红帐还能看到他裸露的半截纤薄胸膛,细白脖颈上又刺目的吻痕青痕,扶着床帷艰难而孱弱地起身,外头披着一件凌乱的青衫遮覆住内里的光景,却因为软成一沁水的手脚而从榻上滚落下来。
崔嘉脚步向前,却被刘燕卿抢先一步,刘燕卿过去将人揽进怀中,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
“停手。”
细长的五指攥紧了刘燕卿的衣袖。
赵嫣身上的药性还未完全解去,声音还带着欲气,眼角发着红,唇瓣被啃吻的肿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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