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刚要出教室去找个地方誊写情书,就看到罗徵音拎着包从后门走了进来。
那一瞬他突然感到一阵惊慌和心虚,他想,这可是林钦禾的妈妈啊,而他要向她儿子告白了。
陶溪立即对罗徵音礼貌地喊道:“阿姨好!” 恭敬得都快要鞠躬。
罗徵音愣了愣,她认出来这个面色紧张的男生是上次来到医院的林钦禾同桌,好像是叫陶溪,她客气地笑了笑,说了句你好。
陶溪殷勤地帮罗徵音将那个自己用心擦过的林钦禾的椅子拉出来放好,想努力给罗徵音留下一个好印象。
罗徵音说了声谢谢后坐下,和陶溪客气应了几句就没再说话。
很快毕成飞的父亲,汉南医院脑外科主任毕谦也进来了,他和罗徵音因为从孩子初中起就经常一起开家长会,算是熟识,两人开始交谈起来。
陶溪识趣地离开了,他一出教室就看到杨争鸣和杨多乐在一道往二班教室走,两人似乎刚发生了矛盾,杨多乐生气地鼓着脸,杨争鸣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手里拿着一瓶杨多乐没喝完的养乐多。
陶溪垂下眼睫,很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开始认认真真地最后一遍誊写情书。
他写得很慢,以保证每一个字都工整好看,一封只有一页的情书,他花了四十分钟才誊写完,写完后他小心地装进信封里。
家长会要开很久,陶溪拿着装着情书的文件袋,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心里琢磨着明天林钦禾回来了要怎么把画集和情书给他。
越想越紧张,胃部都开始痉挛。
但所有紧张都抵不过明天林钦禾要回来的满腔欢喜。
欢喜得他都没办法压下翘起的嘴角。
等时间差不多了,陶溪才开始往教室走,他特意避开了二班教室,从另一侧的楼梯上去,碰上刚打完篮球的毕成飞。
两人一起往一班教室走,这时家长会刚开完,一些家长正在走廊上聊天,毕成飞一眼就看到自己老爸在和林钦禾的妈妈讲话。
“爸!罗阿姨!” 毕成飞揽着陶溪走到两人面前打招呼,“您和罗阿姨聊什么呢?不会又在说我坏话吧!”
陶溪也礼貌地向两人打了招呼,他想自己应该离开这里,不打扰别人父子相处,刚要转身走却突然听到毕成飞的父亲说道:
“能聊什么,还不是操心你申请美国大学的事,你看看人家钦禾,托福早就考好了,分数还那么高,年底就要面试几个排名前十的大学,你呢?什么时候给我把托福考出来?”
陶溪呼吸一窒,陡然捏紧手里装着情书的文件袋。
“人家是学神啊,你不要总拿学神跟我比好吗?” 毕成飞从父亲手里拿过纸巾擦脸上的汗,不满地说道。
罗徵音笑了笑道:“不用太着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准备,钦禾也是去年才开始准备。”
“阿姨,林钦禾要去美国读大学吗?”
罗徵音话音刚落就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陶溪问她,她看过去,微微怔住,她看到这个男生用那双像极了方穗的、发红的眼睛看着她,面色紧绷却像是快哭了。
她压下心中莫名的惊惶,说道:“对,这是钦禾很早就规划好的,已经选好了几个有意向的大学。”
可陶溪不愿意相信,他用力攥紧文件袋,喉咙剧烈颤动了下,张了张嘴,努力好久才发出沉哑的声音问罗徵音:
“林钦禾,他会和杨多乐一起去美国读大学吗?”
毕谦觉得这个男生有些奇怪,但没有出声,毕成飞目光担忧地看着陶溪。
陶溪紧咬着牙关,死死盯着罗徵音,目光偏执又脆弱,像濒死之人在等待最后一个问题的审判。
终于,罗徵音面色迟疑地宣判了结果:
“对,他和乐乐毕业后会一起去美国上学,这是我们两家人一早就商量好的。”
他们两家人商量好的。
那我呢?
陶溪用力咬着内唇,直到尖锐的痛意在口腔蔓延开来,尝到血液的味道。
他扯着嘴角笑了下,竭力维持着在罗徵音面前的礼貌,对她说:
“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快步离开,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学校这么大,却好像没有一个地方装得下他的愤怒和难过。
他不可抑制地生气,太气了,气得视线都开始模糊。
他气林钦禾怎么可以骗他?
怎么可以和杨多乐一起去美国上学?
那努力了这么久的他算什么?
是个笑话吗?
陶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到了秋实楼最顶层音乐厅的门口,曾经林钦禾在里面为他弹奏了一曲只有他能听到的钢琴曲。
他不去看那道门,快步朝角落里的垃圾桶走去。
他将文件袋里的情书,那封自己写了无数遍的情书,撕的粉碎后丢了进去。
可撕完并没有好受多少,他看着那些碎片,仿佛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捣烂撕碎了。
陶溪蹲下身,抱着腿将脸埋在膝盖上。
他还是忍不住给林钦禾骗自己找理由。
或许林钦禾只是对他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林钦禾希望他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有很好的人生。
但林钦禾的人生里不会有他。
可是,他想。
我本来就应该在你的人生里。
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人应该是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亲人的偏爱。
我什么都被杨多乐抢走了。
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可为什么连和你上同一个大学都做不到呢?
毕成飞本来要去追陶溪问问他怎么了,但被他老爸一把拉住:“我约了周老师在办公室跟我们谈话,你别走了。”
“爸,你怎么又找班主任!” 毕成飞垂头丧气道,他只好跟着老爸往办公室走,路上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林钦禾发了条微信。
父子两人走后,罗徵音还没有回过神,她脑中一遍遍地浮现刚才陶溪质问她时的那双眼睛,很久以前,方穗也曾那样红着眼睛问她一个问题。
罗徵音伸手捏了下眉心,打算去二班看看杨多乐,却突然看到林钦禾快步走了过来。
“钦禾?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罗徵音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还没来得及换上校服,显然是刚到学校。
“您刚才是不是和陶溪说了什么?” 林钦禾沉声问罗徵音,眉头拧的很深。
罗徵音怔了怔,她觉得林钦禾对她有些过于疾言厉色,皱着眉说道:“我刚才和毕医生聊了会你们申请美国学校的事,当时陶溪也在,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要和乐乐一起去美国读书,我说是的,他好像……”
她正要继续说,却发现林钦禾的神色陡然变了,她从来没看到过林钦禾露出那样的神情,仿佛是他最心爱的东西被人伤害了一样,而自己好像是罪魁祸首。
罗徵音看到林钦禾转身要走,忙拉住他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提前回来是集训出了什么问题吗?”
林钦禾看着并不知情的母亲,只能将指甲用力刻进掌心里,好像这样可以减缓心脏上的某种痛感。
为什么要提前回来?
因为他知道今天要开家长会,所有人都有爸爸妈妈过来,有个人没有。
那个人一定会难过。
而他会心疼。
可他还是让他更难过了。
林钦禾最终没有回答罗徵音的问题,转身疾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下一章就在一起了
但我最近好忙,更新不一定稳定555
第38章
“同学,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陶溪抬头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保安服的大叔正看着他,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身,起来的一瞬因为脚有些麻差点没站稳。
保安借着窗外的暮光看到陶溪的神色愣了下,琢磨着这学生或许是刚受了什么委屈,想来没人的音乐厅发泄情绪,于是关心地问道:
“你是乐团的学生?没带钥匙?”
陶溪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没事儿,我给你开门。” 保安大叔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大串钥匙往音乐厅门口走,看陶溪还站在垃圾桶旁边不动,疑惑地催促道,“怎么不过来?”
陶溪这才往音乐厅门口走,他脚步有些凌乱,手指也紧紧攥在一起,看到那扇熟悉的大门被打开,空旷无人的巨大音乐厅里,赤金暮色透过落地长窗铺陈而进,在正中央的黑色钢琴上寂静燃烧。
“别在里面练琴练太久了,走的时候记得关上门就行。” 保安提醒道,扭头一看发现旁边这学生在门打开的那一瞬好像更难过了。
他也不好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
陶溪向保安道了谢,在门口静立了一会,才拉着一道嶙峋的影子走向那架暮光中的黑色钢琴。
他在钢琴椅上坐下,打开琴盖,暮色转瞬在黑白琴键上流溢而去,等待着人奏响乐符。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天傍晚,也是这样的暮色,林钦禾握着他的手腕带他来到这里,背对着音乐厅问他:“这里装得下你的眼泪吗?”
然后弹奏了一曲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陶溪盯着眼前的琴键,回忆着那个人弹奏时的手势。
他伸出双手,想弹奏,却不知如何弹奏,一双手空悬在琴键上方。
最后他在琴键上随意按响了一个白色琴键,孤零零的音符在空旷的音乐厅里突兀响起。
他又想起很久前,他躲在门外看到林钦禾坐在这架钢琴前弹奏,不远处是正在拉大提琴的杨多乐,还有其他演奏着各式乐器的交响乐团成员,他们神色自若,好像生来就穿着华服坐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
当时他看着那些人,像在地底下偷窥另一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怀着满腔嫉妒和不甘。
陶溪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钢琴盖上,想阖上它。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有些已经失去和错过的东西,即使后来找回来,也不是它们原本该有的样子。
就像他即使认回了亲人,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小时候,去学习一门乐器,获得亲人的疼爱,拥有与林钦禾一起长大的时光。
陶溪想要起身离开了,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响。
他霎时收回手放在膝盖上攥紧,上身僵硬着,心里有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猜测,但他没有回头看,只能听到向自己步步走近的、熟悉的脚步声。
很快那个人就走到了钢琴前,在他身旁坐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坐在旁边的人伸出好看的十指在琴键上奏出了一小段熟悉的音符。
是那首,陶溪紧抿着唇,依旧没往旁边看一眼。
林钦禾低声问他:“想弹钢琴吗?”
陶溪嗤笑了一声,倏地看向林钦禾,夹枪带棒地说道:“我又不像你们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什么都能学,怎么会弹钢琴?”
他语气差到极点,满目讥讽怒色,却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微红湿润的双眼上睫毛依旧黏结着,看着只让人觉得他委屈。
林钦禾看着陶溪,眼神暗了一瞬,他陡然想起来,这个人刚来文华一中时也是这样浑身是刺,是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变乖的?
“你可以随意弹奏试试,我为你伴奏。” 林钦禾声音平静,没有一丝不悦。
陶溪怔了下,感觉自己满腔怒意被一道冷水浇灭一半,他抿了抿唇,伸出双手在琴键上毫无章法地弹奏起来,发出一连串怪异琴声。
林钦禾很快也伸出十指,在另一侧的琴键上配合着他弹奏的曲调,将杂乱无章的琴声奇妙地转化为尚能一听的曲子。
这是古怪的四手联弹,一个丝毫不会弹琴的人和一个钢琴造诣极高的人。
像是置气一样,陶溪十指翻飞地故意弹奏得更快更乱了些,但林钦禾始终努力配合着他,似乎无论他弹成什么样,在林钦禾手里都会变成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直到陶溪十根手指一起重重按在琴键上不动,发出极不协调的难听琴声,他转过头看向林钦禾,微扬着下巴,神情带着些挑衅和任性。
林钦禾看着他,并没有生气,眼底透着些纵容的无奈,轻轻叹气道:“你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了。”
陶溪没忍住笑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收敛了笑意,脸上依旧摆出生气的神情,低着头不说话。
林钦禾陪着他沉默了一会,只有落地窗外越来越浓郁的酡红暮色无声地晕染着钢琴前并肩坐着的两人。
突然,陶溪听到林钦禾低声问他:“你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或者问我吗?”
语调那样轻柔,好像是在哄他说话。
陶溪低头看眼前被染成橘红色的琴键,声音依旧很冲:
“有,我告诉你,我现在特别特别讨厌林钦禾。”
语气有些孩子气,他觉得林钦禾听了可能会生气,却听林钦禾平静地回答道:
“那我也讨厌他。”
陶溪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
哪有人在别人说讨厌自己时,说也讨厌自己的?何况这个人还是样样完美的林钦禾。
“因为他让你不开心了。” 林钦禾垂眸望着他,低声说道。
陶溪眼睫狠狠震颤了下,所有的愤怒、难过、委屈……种种情绪都一起涌入心脏,又酸又胀,却无从消解。
他猛地从钢琴椅上站了起来,像是受够了这种心脏被吊着不上不下的滋味,要彻底发泄出心底郁积翻腾已久的情绪,握紧拳头对林钦禾大声吼道:
“林钦禾你把我当傻子玩吗?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天天围着你转,你让我交朋友,但我跟别人关系好一点你就给我摆脸色,故意冷落我!你骗我说跟我一起上大学,背地里又和杨多乐一起申请美国的学校!他们都说你好,长得好成绩好什么都好,可只有我知道,你这人一点也不好!”
他吼完还有些喘,但心脏却像是突然空了,不着边际只剩虚无,明明骂的是别人,最后难受的还是喜欢那个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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